云雾翻滚,未见日落月起时,飞机抵达终点,滑行千米后缓缓停下。
国内的冷空气在还没走出航站楼前就切身体会到,销售主管穿长裙,光着脚脖子喊冷,边走边摁手机叫车,法务组长有人来接,跟大家道过别后也走了。
Alpha天生体质好,抗冷程度也比别人强一些,严若€€看一眼身侧的人,手都抓上衣襟了又放下来,停住脚步,说:“看来不用我顺路送你了。”
岑谙从手机屏幕中挪开视线投向前方,深夜的机场大厅放眼空旷,光滑的瓷砖地面倒映千百盏明灯如撒星群,而应筵就立在这星群之中,遥远地一相望,随后大步朝他走来。
近了,岑谙不见应筵脸上倦容,只见自己和明灯都投入他眼中。
“应先生,这么巧,哪都能碰上你。”严若€€道。
应筵臂弯中搭着件厚羽绒,他道:“不巧,我特地来等岑特助的。”
“抢岑谙可以,抢岑特助不行。”严若€€这次没像往常般跟应筵握手,他从拎的几袋子东西里抽出一份儿递给岑谙,“那我先走了,这一袋你替我给小愉吧。”
同行的一路岑谙都没听说严若€€给岑愉买了礼物,他诧异接过:“别是他偷偷给你打电话让你买的吧?”
“你回去问问他。”严若€€挥手作别,“走了,记得天亮还得上班,别耽误公事。”
万向轮碾过遍地星群,严若€€的身影消失在航站楼出口。
应筵必须要用极强的自制力才能让目光不往那袋礼物上扫,他空得岑谙口头上的应允,可见了面却不敢求他心心念念的拥抱,只将揽在怀中染上体温的羽绒服展开,说:“降温了,我怕你着凉。”
岑谙左手抓着行李箱拉杆,右手拎着袋子,昂起脸问:“你要我怎么穿?”
应筵便伸手要帮他拿行李,察觉岑谙抓得太牢,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心情沉落又浮起,应筵倏地抬眸,岑谙面目平淡,辨不清想穿还是不想穿。
羽绒服被掐出了指痕,扬起后绕过岑谙周身的风仿佛都是暖的,应筵将衣服披在岑谙肩头,继而双手滑下来抓住衣襟一拢,把人裹了个密不透风,手却还不肯松下。
怕错过航班,凌晨未至他就在这里等,担心夜间骤雨使航班延误,也担心人来人往他又错过岑谙。
人散去,雨未降,他站得脚心发麻,撑着精神等到岑谙与别的alpha并肩而来,他不该有质问,也不敢去独占,只能恪守着作为追求者应有的本分。
可一腔冲动那么汹涌,翻覆着他五脏六腑都疼,眼前人的依从像在默许,应筵收紧双手,拽着衣服把人带至自己怀中。
上一次这般胸膛相贴地紧拥还是在码头,画面还历历在目,应筵牵念不敢说,只伏在岑谙肩头,嗓音低得宛如在恳求:“不要推开我,你答应过的,可以给我痊愈的机会。”
即使隔着几层衣服,岑谙也感到了钳在自己腰身上的那股力道,箍得他皮肉发疼,但他没说,侧目看着应筵后颈的抑制贴,问:“腺体怎样了?”
“不太好,”应筵说,“你别推开我。”
岑谙看应筵现在没什么不好,力气足得快要把他勒断气:“哪里不太好?”
“都不太好,”心理上的,生理上的,应筵无法一一诉说,仅能享用这有时限的拥抱,“岑谙,再让我抱一会,我收着信息素不蹭你身上,不会让小……不会让你沾到味儿的。”
岑谙本来还想捂一下应筵的后颈,似乎每次做这个动作应筵都会舒服一些,但手刚抬起又落下了,垂着双臂,说:“你这劲儿,我不敢去你家过夜。”
似是没法判断这句话是真实还是幻听,应筵好几秒才做出反应,环在岑谙身上的力道松了点,扯开距离紧盯岑谙的眼睛:“现在吗?”
岑谙不强求:“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方便,很方便。”应筵马上夺过岑谙的行李箱,“不急着回家看看小愉吗?”
许是周身暖和,困意逐渐侵袭,岑谙打个呵欠,说:“有人在家看护着,我这个点回去只会让他兴奋得连觉都不肯睡。”
应筵以为岑谙说的“有人”是指请来的保姆,便没再细问,以免问多了又产生嫌隙。
车停在道边,应筵先去后备厢放行李,岑谙拉开副驾门,刚弯身,觑见车座上的东西,他凝住了动作。
一盒糕点,一件揉成团的大衣,掀开大衣后下面藏着只暖手宝,不知何时起这个alpha学会了熨帖,学会了珍惜,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尽管有时候很笨拙,有时候又好像很聪明。
主驾门忽被拉开,应筵没料到他还在车外面戳着,坐进来欠身想把那件大衣扔开:“暖手宝这样盖着没那么容易失温,还有糕点,你饿的话拿这个垫垫肚子。”
岑谙的手还抓在大衣上:“你松手。”
应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听从地松开了手。
像是不顾此刻两点三点,不顾身后冷风阵阵,岑谙慢腾腾地抖开大衣叠好,拉开后排的门放进去,这才钻进副驾。
车子启动,岑谙抓一把摇晃的车挂饰,将两根扭在一起的挂绳捋顺,动作中露出左腕上的手串。
应筵问:“合作谈得还顺利吗?”
“顺利。”岑谙将左手收进暖手宝里,袖口便又遮住了手串。
应筵欲言又止,岑谙咬着只从一堆口味各异的糕点中挑出的椰蓉球,说:“手串真的很灵。”
应筵余光看到岑谙手里的糕点,记下了。
才几天没见而已,公寓外的那排树就掉光了叶子,又一年冬悄然而至。
岑谙其实不喜欢冬天,甚至算得上讨厌,他的苦难日从冬天开始,这个季节对他而言意味着被抛弃。
小时候没被记得住的生日,不够厚的被子,买不起的冬衣,能把破单车掀飞的风雪。
离别,呕吐物,职业赔笑,眼泪决堤,都埋藏在冬天的深雪下,还好岑愉出生在夏天,岑谙从此拥有了喜欢的季节。
“岑谙?”应筵唤他。
岑谙低下头,不知不觉他从公寓楼下神游到门厅,应筵又像上回那样握着只拖鞋蹲在他跟前,卸去一身傲气仰脸看着他。
手里的暖手宝微微失温,不过室内很暖,不需要暖手宝也可以。
然后岑谙觉得,冬天好像也开始变得没那么差。
他放下暖手宝,弯身脱去右脚的皮鞋,就勾在指尖上,手肘搭住置物柜面。
搁以前他不懂什么叫恃宠而骄,但现在好像可以周而复始地用这个词来检验应筵的真心。
岑谙抬起那只脱了鞋的右脚,往应筵掌中一放,直到对方反射性托住他的脚腕,带着迷惑的神情仰望他,他晃了晃皮鞋,像挥动着手中的权杖,声调轻而懒:“麻烦啦。”
第59章
很轻软的猫爪踩雪似的声音又在应筵的屋子里响了起来,梦一样。
羽绒服和西装外套都挂到衣帽架上,岑谙端起自己上次喝过的杯子去厨房接水喝,应筵追随着脚步声跟进来:“我帮你吧。”
“我自己来就行。”岑谙按着出水键,“挺晚了,你去休息吧,我在沙发上歇会儿就行,天亮还要赶回公司开会。”
应筵立在岑谙身后,左手撑着饮水机旁边的料理台,大胆又隐晦地把身前的人圈在自己的禁地里:“你进房间睡吧,沙发上不舒坦。”
水声停了,岑谙喝一口解渴,一转身,差点撞上毫厘之近的应筵。
他没喊人让道,挑起视线笑看眼前人:“跟你一床?你忍得住吗?”
应筵垂下眼睫,但直视岑谙被白水浸润过的微湿上唇好像更要命,他只好错开点目光,说:“我睡沙发。”
“客卧呢?”
“没有客卧,”应筵说,“改成小型酒窖了。”
岑谙得出结论:“所以真的忍不住?”
“就算忍得住不抱你,那也忍不住不看你。”应筵松开撑在台沿上的手,让开了道,“我去给你换一套干净的床被。”
岑谙端着杯子走出厨房:“现在的不干净?”
应筵拐步要进卧室:“沾了信息素,一股酒味儿。”
“严哥说,信息素与其说是一种味道,还不如说是一种行为物质,或浓或淡,都跟当下的某种行为相关,是可控的。”岑谙看着应筵的后颈,“你不是没有自制力的人,床上能沾染那么浓的信息素,是因为半夜腺体太疼你承受不住,还是因为做了什么别的不可控行为?”
没想到对方能问得这样直白,应筵顿住,回过身满面无奈:“这个问题非要回答么?”
“前者算关心,后者算检验。”岑谙笑了笑,“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似是真的没想要答案,岑谙转身要去沙发上等,许是对应筵家里如今的摆设陌生过头,晃个神的工夫,他不小心绊到茶几脚,身形稍一个不稳,杯子里的水狠狠晃出来浇到衬衫上,一部分顺着皮带流下来,肉眼可见地将裤子淌湿一小片。
“有没有烫到?!”听闻声响的应筵疾步折返,不顾被溅湿的地毯,迅速抓着岑谙的手臂,拿走他的杯子搁到茶几上。
“……不烫,是温水。”岑谙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支棱着双手想不起下一步要怎么办,“应筵,我脚好疼。”
大理石打造的茶几硬度高,应筵不确定岑谙那一脚绊得有多狠,再不纠结于什么忍得住忍不住,他勾住岑谙的后背腿弯把人抱到沙发上,刚蹲下身准备检查,岑谙就摸上皮带扣要将它解开。
“等一下,”应筵慌忙按住岑谙的手,“等下再解。”
“衣服都湿了,”岑谙抬眼解释,“黏着很难受。”
应筵噌然起身:“我去给你拿套衣服。”
“不是要帮我看看伤没伤到脚吗?”
换床被、拿衣服、检查伤……工作上明明能把待做事项排列得有条不紊,这会儿面对一点生活琐事,应筵却好像阵脚大乱,正左右为难时,他撞上岑谙好整以暇的眼神,终于明白过来对方在耍他。
实际上脚不疼,衣服湿了也不是非要急着脱下。
他想起岑谙说看着他为他低落就感到痛快,不知是否看着他为他忙乱就感到解闷,他彷如变为一颗被岑谙拿捏在指间能看透内里的波子棋,落在哪里全凭岑谙的想法,可无论他落在哪里,脚下都是一孔虚无。
他踩不到实地。
看他愣着不动,岑谙抓他的手重新按到自己的皮带扣上,轻声道:“帮我解吧。”
应筵认了,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微俯下身,按着搭扣将沾了水的皮带慢慢扯出来。
皮带一寸寸脱离腰际像松开了束缚,岑谙两手撑着沙发沿,偏过头,试图透过应筵垂落的刘海打量对方的眼神:“你说忍不住不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呢。”
啪嗒,皮带落在两人脚边。
应筵的手便支在岑谙身体两侧,逼得对方直往后仰,他双目隐忍,言语却蒙着露骨:“可我的眼睛就是非要追着你转,我能怎么办?你和严若€€并肩,我嫉妒得快要发狂,不能抢夺不能宣示,我只能拿目光侵占!”
凌晨四点,窗外不见天光,应筵种在岑谙脸庞的眼神就成了赤焰烈日:“€€耀大厦一方电梯装得下我们,装得下你的愤懑我的不甘,可你要逃避要装不熟要驱赶我,这个封闭空间便容不下我偷偷瞥向你的一记眼神。”
被岑谙抓过手按在领口,应筵喘息渐重,嗓音却低沉:“你闯进一室昏暗里救我,你那么恨我,还要救我,救了我还要哭,你明明可以继续用带刺的话中伤我,可你根本做不了残忍的人,你要我如何不看你?如果不是疼得没有力气,我可能不仅仅是抱紧你。”
衬衫纽扣一颗一颗解开,往下便是濡湿的布料,应筵的指头被蹭得微潮,分不清是被布料蹭上的,还是因为窥见了衣下风光而紧张:“然而你现在不躲不闪了,愿意跟我接触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试探我的底线了,我却不敢再放任那种想法滋长,动作尚能克制,可眼睛不能,除非我失明了,再也看不见了,那我就用听觉、用呼吸……”
十指颤抖着解开最后一颗纽扣。
敞开的衬衫从岑谙肩头滑落,灯盏下,目光里,岑谙的上半身没了衣物遮蔽,直观地展现在应筵面前。
应筵眸光微晃,双手抓皱了衬衫的两片衣襟,像是一下子被卸掉了膝盖骨,他腿软地跪倒在岑谙脚边,比之那天在客房里还痛苦。
若不算品鉴会在洗手间里的无意一瞥,应筵上一次这样看着岑谙是在七年前的深冬,也是在这个沙发上。
眼下腹部平坦,没有丝毫异常的隆起,可上面淡化的伤疤和妊娠纹道道清晰,它们剖取出生命,缝合起过去,却把故事永远烙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我有什么好看的呢,”岑谙又问了一遍,拉过应筵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你要用眼睛侵占我,还要怪我对你冷漠,可一开始是谁的错呢?”
指腹所触碰之处算不上光滑,应筵很轻很轻地抚摸过去,一道一道疤痕,一桩一桩过错,引得岑谙怕痒颤栗,而他眼眸如被刀割,于是烈日覆灭,热海潮涌。
一滴泪从应筵眼中滑落。
双手绕到岑谙身后,应筵连拥抱都不敢用力,可当岑谙把手掌覆上他同样伤痕累累的后颈,带着与往昔相同的温度,他眼睫一阖,再把持不住眼底灼泪。
冷眼过的,恶语过的,所有陈年作为在这一刻悉数变成捅向他胸口的尖刀,应筵弓身跪着把脸贴在岑谙温暖的腹部,仿佛这里是一片土壤,他要浇灌数以万计的悔恨泪水,才能生长出岑谙的原谅:“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岑谙,没人能比岑谙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