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谙的心脏宛若从胸腔移到了腹部,于是胸腔内是平静的,腹部的每一块组织则因感受到眼泪的滚烫和alpha脸庞的温度而轻微抽搐,他小心地撕下应筵后颈的抑制贴,再次将手掌捂在上面,说:“给我道歉。”
应筵就像听不见,沉浸在悲恸的情绪里被夺去视觉和听觉,只一味地认错和忏悔,连道歉都是自发行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若是放在七年前被挽回,岑谙会认为这是鳄鱼的眼泪。
可现在他觉得,这块冷硬无声的冰,为他融化了。
他说:“我接受了。”
应筵毫无反应,依然埋在他腹部抽泣,不知疲倦地说着“对不起”,岑谙困得不行,推推他的肩膀:“我说我接受了!”
应筵迷瞪抬脸,岑谙用手背抹他眼尾潮湿:“快天亮了,能让我睡个觉吗,我明天下午还要回公司的。”
“能,能。”应筵生怕怠慢,立刻站了起来,可估计是跪太久了,他有些心余力绌,按住沙发靠背才稳住了身形。
灼热的气息扑打在脸上,岑谙偏了偏脸,未雨绸缪般警告:“我只是接受道歉,没说接受你的追求。”
“我知道,岑谙,我知道。”应筵今晚化身复读机似的,“你慢慢走,我继续追。”
他弯身托抱起岑谙进卧室,岑谙抓着他的胳膊,困倦得无力抵抗:“我能自己走,我脚不疼。”
拖鞋啪嗒啪嗒相继落地,岑谙被应筵轻放到柔软的床上,应筵打开台灯,说:“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可他眼睫上还挂着水珠子,在灯光下看着这双眼睛更是潮雾一片,显得没什么说服力,岑谙没见过应筵这样,很想用指尖勾一下,但忍住了:“给我拿套衣服吧,睡袍也行,身上湿成这样我睡不舒服。”
“好,你等我一下。”应筵转身去翻衣柜,岑谙这才得空打量卧室,这里布局也变了,床挪到了窗边跟飘窗紧挨,床头柜换了个款式,那只摆设用的古典白金边高脚杯不见了,原本放杯子的地方搁着个小相框,但屋里太暗,他这角度没看清里面是什么照片。
正想够到手里看一看,这时应筵揽着件睡袍走过来,啪,灯被捻灭了,岑谙的手顿在半空。
觉察到对方气息靠近,岑谙似是意识到什么,腾地坐起来,很有危机感地蜷曲起双腿:“你干什么?”
应筵解释道:“给你换衣服,这样我才能€€€€”
话未说完,岑谙摸黑夺走他手中的睡袍:“我是困了,不是瘫了。”
应筵无言地背过身去,即使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你换下来衣服递给我,我拿去洗了。”
岑谙没再说话,利落地脱衣服解裤链,衣物€€€€,在应筵耳中落成一场听觉盛宴。
直到岑谙在身后戳了下他的手臂,说好了。
应筵便转过身,伸手要接过对方递来的衣服,谁料置入他掌中的不是一团布料,而是€€€€
而是指尖挠过带起的一丝痒意。
岑谙收回手,问:“跟我一床,你就不能试着忍一忍吗?”
应筵握住手,痒意在拳心无处逃窜,经由脉络流向心脏,在即将天明时掀起一场狂风,这次他脚下踩到的不再是虚空。
“可以。”应筵答完,又不太自信,毕竟熟睡后拥抱难以自控,“如果我不小心抱了你,你可以推开我。”
岑谙不确定能抗衡得住一个alpha的体力:“推不开呢?”
应筵回答得更不确定,但膝盖已经抵上床畔:“那……换你来忍一忍?”
第60章
舟车劳顿,岑谙乏了,沾枕便坠入深梦,不知枕边人睁眼描摹他轮廓小半宿,也不知应筵悄无声息抱上来将他收拢入臂弯中。
卧室的双层窗帘隔音遮光,缝隙里泄进的光线不足以填满整个房间,应筵睡不够两个钟头又醒转,睁眼见岑谙没带半分戒备的睡颜,他的心思便化作床尾一簇光,或是棉被的一丝绒毛、床头柜上记事本中的一页薄纸、岑谙的一根卷翘眼睫……
皆是柔软。
太难得的早晨,以前拥有不知珍惜,此刻多看几眼都觉不易,应筵怕自己的目光会吵扰人,翻个身不看了,起身去给岑谙准备早餐。
床尾搭着岑谙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应筵捞起来拿去洗了,系上围裙进厨房做饭。
这会儿踏正十点整,离早午饭点都不近不远的尴尬时间,应筵索性将两餐合在一起,揉了面包,做了蛋包饭。
烤盘推进烤箱,他设定好温度时间,没干等,倚在料理台旁,掏出手机拨出了个号码。
响了五六声,对面才接起来,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未散的困劲:“有何指教啊,应先生。”
应筵口吻稀松,电话里没见面时整得那么客套:“严总会不会太过分了点,员工长途出差完回来没有休息日,叮嘱人天亮就得回公司上班,自己却蒙头大睡不知早晚。”
严若€€轻笑:“可没说不让请假啊,我那是太过分吗,我是担心应先生太过火。”
应筵盯着烤箱里的橘色火光,明明火力刚刚好:“怎么说?”
严若€€醒了几分,电话里头沉默半晌,大概是拿开了手机看时间:“你是不是要给我的岑特助请假呢。”
“那倒不是,工作是他自己的,请不请假由他自己来决定,我干涉不得。”应筵全无睡眠不足的模样,眼中惬意悠然,“主要是想跟严总谈个新合作,本来前段时间就有了想法,特地等严总出差完回来详谈,不知道岑特助有没有事先向你透露。”
前面€€耀那批从AN018酒庄进货的起泡酒市场反响不错,第二批就要求加大产量,严若€€从应筵身上捞了不少好处,一听有合作就来精神了:“说说看?”
应筵便把西下俱乐部要换经销商的打算大致说了说,这么多年来俱乐部在南北各地开了几家分店,对葡萄酒的需求量只多不少,要换经销商的话就统一换,尽量做到价格上的平衡。
“酒庄合作无脑让利,这次我可不会轻易接高价了。”应筵低笑着,像是自嘲之前为了追人而做出的莽撞行为,“当然长远来看严总肯定只赚不损,你考虑一下,行的话我今天就能上€€耀细谈。”
“等下,”严若€€说,“应先生你不会跑的是吧。”
这话听着有点怪,应筵倒是懂了:“只要岑特助在,我就不会跑远,接下来得看€€耀的诚意。”
“既然岑特助征服了应先生,€€耀肯定不会拖后腿,但是吧,”严若€€笑道,“恐怕今天又不能接待应先生了,我不打算回公司,要不明天说?”
烤箱“叮”的一声熄了灯,应筵退出厨房半步,隐约听到卧室里有动静:“不是召岑特助回去开会?”
“他没看手机?怕不是应先生真的太过火。”严若€€意味深长道,“我昨晚回去就给他发消息了,让他好好休息,会议推到明天。”
未读消息在手机里从半夜躺到白天,终于在十点半的闹钟响起时被岑谙半睁着一双惺忪睡眼看见。
他怨严若€€不早说,发过去一个“菜刀”,关掉手机后躺平身子瞪着顶上的天花板。
身上穿的睡袍是应筵的,身下躺的床被是应筵的,他居然真的在应筵家里过了夜。
曾经谈恋爱两年不曾做过的事,居然在如今刚开始搞暧昧时做了,情何以堪。
屋里暖和得不似初冬,岑谙挣开身上的被子,滚去床铺空着的那一侧,下巴搭在应筵睡过的枕头上,抬眼间看到床头柜的相框,他爬起来。
盘腿坐在床沿,岑谙欠身将相框够到手里,刹那间便被当中的照片钉住了视线。
是一张久远之前的照片,岑谙甚至忘了自己岁月长河中有过这么一幕,十八还是十九岁?忘了,反正不会是二十岁,二十岁这一年他没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画面里的岑谙穿俱乐部的工作服,白衬衫黑马甲黑领结,口袋衣襟袖口分别滚了金边,胸前别着工号牌。
可能是哪个春节前被安排布置场地,他举着春联在门前垫脚,回头笑问贴得正不正,双颊也像是飞了红。
大概是俱乐部系统里保存的照片,岑谙不清楚应筵是什么时候翻出来的,只是这么看着,心里就起了些奇异的感觉。
他始终认为应筵是见过他现今的模样才开始投入感情,那个落魄、服从、低廉的岑谙被应筵拥有过,但都算不上一点喜欢,因为喜欢是甘愿认输,不是野蛮占据。
可连他自己都在岑愉出生的那天把二十岁以前的岑谙掐死扔掉了,应筵却把体无完肤的他从垃圾堆翻了出来,珍藏在日日夜夜都能看到的地方。
于是他开始不明白,应筵是因为钟情现在的他而选择收集被遗落过的他,还是曾经也有那么点好感,只是不曾察觉、不懂珍视罢了。
搁下相框,桌角的记事本吸引了他的注意,本子没完全合住,中间夹着支没盖笔帽的钢笔。
职业习惯,岑谙伸手就要抽出来给盖上笔帽,不小心将本子扫落地面,他弯身捡起,没想在瞥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字眼时怔然。
像是写日记,里面每一行标了每天的日期和天气,他捻着页脚翻过去,从七年前的某天开始,截止到前天,每一天的日记都只有他的名字。
记事本不剩多少空白页,岑谙正要合上,将封底翻过来时却见最后面还发泄般缭乱地写了一句€€€€
“文字无力缓解,什么时候可以正大光明说喜欢你不会被拒绝。”
这个没标日期,岑谙不知道应筵是哪一天写的。
应筵悄声旋开门进来时岑谙正坐在床沿发呆,不合码数的睡袍裹在身上,领口敞得有点低。
“能睡够不?”应筵走过去,没法像上次在酒店那样给岑谙拢住领口,眼下关系发生改变,他这举动反倒成了意图明显,只好抓起被角抖开折叠,不让自己的双手得到空闲,“早餐和中饭我都做了,可以合成一顿吃。”
“你这么贤惠吗应先生。”岑谙趿上拖鞋,“你几点起的?我平时眠浅,都没感觉到你离开房间了。”
“你昨晚睡得太沉了。”应筵叠好被子过来,他还没名分,不能牵人家手,只能勾住岑谙的袖子,“过来看看,我还可以做更多。”
浴室盥洗台上放着盛了水的漱口杯,杯口架了支挤好牙膏的牙刷,岑谙哪受过这般待遇,拿起来的时候突兀地想到,以前应筵的浴室对他来说就只有洗屁股的功能。
嘴里溢满白茶香的泡沫,岑谙从镜中看了眼将毛巾打湿后就候在一旁将视线黏在他身上的应筵,回忆起对方那套眼睛侵占言论,再上移目光留意到应筵一觉过后依然微微红肿的眼眶,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大约是感应到他的情绪,应筵问:“怎么了?”
“绑带要松了。”岑谙含着泡沫说得不甚清晰。
应筵视线落在岑谙腰间,有些迟疑:“我帮你?”
岑谙没答话,将双臂岔开了点,意味很明显。
昨晚搂得不愿松手,今天贴上这片单薄后背却觉谨慎,应筵像是把岑谙当成自己浇灌出来的新叶,怕揉皱了,也怕碰落了,两手从身侧绕到前方,将松开的绑带挽成结。
系好了,他的双臂箍在对方腰身上不愿松开了,应筵将下巴搭在岑谙肩上:“衣服洗了,饭也做了,这个能当成奖励吗?”
“我没批准,你不也讨去了。”岑谙叼着牙刷回答,“昨晚说好要换的床被都没换,我现在不会一身酒味儿吧。”
应筵说:“苦艾酒又不难闻。”
这相当于是默认了,岑谙弯腰吐一口泡沫,应筵 被撞了个措手不及,原本醒来那会就胀得难受,他脸色微变,当场松开岑谙的腰身退后一步。
岑谙眼皮一掀,继而垂眸漱净口,拿壁架上的毛巾擦了把脸,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即使是他惹出来的,他暂时也还没那个想法给应筵解决。
吃过饭,应筵收拾了点东西,载上岑谙一起过去祜灵市,路上说了说上午跟严若€€在电话里商量过的合作事项。
岑谙正窝在副驾翻严若€€买给岑愉的那袋东西,头也没抬:“所以你这次是谈完合作才回去吗?”
“对,谈不谈得拢的,估计得在祜灵市待个一两周才回去,不过反正来回也不麻烦,看情况吧。”应筵频频朝身侧望去,“严总很喜欢小愉吗?买那么大一袋子。”
“喜欢吧,毕竟严哥看着他长大的,小愉也很黏他。”岑谙没去瞧应筵的脸色,翻完了,将袋口的蝴蝶结系回去,“比我买的还多,怕不是要把小愉认作干儿子。”
应筵攥紧方向盘,满腔嫉妒不能说,压抑在心熬成一盅苦涩中药,偏生不能自医,闷在躯体内干难受:“你呢,给小愉买什么好吃的?”
岑谙看着路前方:“酒心巧克力,他喜欢甜口。”
应筵想着那个一身巧克力味儿还能被小愉黏着的合作方,就差没把方向盘攥烂。
各怀心思,后半程谁都没有说话,应筵把岑谙送到小区门口,正要一同下车给岑谙提行李,岑谙按住他解安全带的手:“坐着,我自己来就行。”
应筵看着岑谙推门下了车,绕到车尾、绕到他的盲区。
忽然,主驾的车窗被叩响。
应筵回过头,岑谙隔着一扇玻璃冲他笑,若不是一身沉稳穿搭,他以为是在对着十八岁那年的岑谙在心动。
车窗降下来,岑谙左臂搭在窗框,右手探进来兜住应筵的后颈:“你还没回答我,腺体半夜会不会疼?”
应筵说:“不太疼,很快就能好了。”
“所以一床的信息素,不是因为痛不能忍,是因为发生了其它不可控行为。”岑谙慢慢地趴下来,轻声确认,“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