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原本是琴酒那家伙的任务推给我,把目标逼上这艘轮船,又让朗姆和他联系,把我带到船舱最下面,看见那具尸骨。母亲藏在我脑子里的东西,对你来说已经到了这么迫切想要知道的地步吗?先生。”
一旁的田居英哆嗦了一下,他能想象到对方打给朗姆对峙,或是打给自己的手下要求支援,却唯独没有想到,哥伦白会直接打给那位先生,把所有事情挑明了摆在台子上说出来。
半响,那边才传来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的回应:“这是你对待自己养父的态度吗?看来这么多年,我的确是把你宠坏了。”
“噗……”不知道这句话里藏了什么笑点,池川奈撑着旁边的桌子,低头笑了半天才缓过来,“抱歉,这句话实在太好笑了。真恶心。”
田居英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他藏在后方的黑暗里,看着对方仍然站在灯光明亮的镜子旁边,那双异色的眼睛简直要被照出另一种光来。
之前溅在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一种黑红的暗调,平时一向对衣着分外挑剔的人却全然不在意,仍然撑着桌子大笑出声。
等终于就笑够了,他抬起头,脸侧的轮廓把灯光都切开了一道口子,“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早就想起来了,如果想听的话,就拼尽全力把我抓回去吧。像十七岁那次一样。”
说罢,不等得到对面的回复,黑发男人挂断了电话,目光再次落在田居英身上。
已经退到后方的研究员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我只是听BOSS的命令,逃到这艘船上,然后朗姆大人又让我趁机对你动手,说这样就能放我一条生……”
他早就想好的措辞被对方的动作打断。
“嘘……”将食指贴在嘴边,池川奈放好手机,“我现在不想听这些,说点让我感兴趣的。”
“什、什么感兴趣的……?我真的只是怕死,一时糊涂答应了朗姆的……”
“那得看你知道什么了。”男人离开梳妆台附近,融入到仓库化不开的昏暗当中,“我一直对你很感兴趣,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
田居英僵笑了一下,“是送眼药的那次吗?”
“你应该比我清楚。”池川奈看着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我们第一次见面可不是什么实验室,是地下室。”
和服衣袖随着重力滑下,露出了一节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将手腕翻过来朝向对方,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上面年代久远的疤痕。
被利器划出的伤痕,一道接着一道排布在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可以窥见往日狰狞的影子。
对面那人瞳孔紧缩。
黑暗当中,那些颜色浅淡的疤扭曲成刚刚形成时狰狞的模样,往外一点点渗血,他闻到酒精和属于地下室的味道,混着灰尘和血腥味,在紧闭的房间里四散开来。
戴着口罩的医生垂眸用纱布一圈一圈缠上伤疤,不远处水杯碎了一地,沾血的凶器碎片还躺在地上。
‘……BOSS,没什么大碍了。’等终于包扎完,医生低声对着旁边的男人说道,于是后者把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研究员。
‘上次的剂量太少,你按照他的情况用最大计量。’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研究员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去拿旁边的注射剂。
床铺上,失血过量的人侧头平躺着,黑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他伸手去探对方的脖颈,正要将装着镇定剂的针扎进去,那人却忽然睁开眼看向了他。
挡在脸上的头发随着动作垂落下来,一点点露出分外相似的眉眼,异色的那只眼睛仍然挡在发丝下,绿色的眼眸却被头顶上的灯光照亮,和白石奈奈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实验员猛地往后退去,手里的镇定剂砸在地板上,摔成一地碎片。
记忆里的那张脸又和面前的人重合起来,失去了十七八岁时稚嫩的线条和苍白色彩。
“你当时看见我,吓了一跳吧,当着先生的面把试剂砸在了地板上。”池川奈笑着看他,“田居先生,没干过亏心事,何至于害怕故人颜啊?”
“我看过那个案件的报道,也了解了一些事情,有几个特别奇怪的点,我想问问你……你应该知道吧?”
船体在火焰灼烧当中颤动着,连仓库各处堆积的东西也往下掉去,一个塑料制的玻璃球从杂物堆上砸下来,落到池川奈脚边,被他踢向了田居英的位置。
“比如……为什么那位先生会知道他们两个有孩子,为什么爆炸后警方会在父亲办公室里找到他非法走私药物的证据,再比如……他怎么知道,母亲带着我,逃到了那艘船上。”
“作为当时,我父亲白石原彻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你能给我说说原因吗?”
田居英连脸上的皱纹都颤抖起来,“我……我说给你听。”
他颤抖着张了张嘴,又慢慢往后方退去,一直等退到盖着布的笼子旁边时,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眼中闪过阴冷的光。
“我现在就说给你听……”他喃喃着,手都发着抖,却动作飞快地用钥匙打开了拴着笼子门的锁。
做完这些,他狼狈地顺着梯子朝货物垒起来的高处爬去,狼狈地踩空了几脚,才到达顶端。
梯子被他踢倒在地上,沉重的货物梯一时也不能再被抬起。
池川奈伸手挥去扑面的灰尘,“要在高处发表演讲吗?”
田居英没有回话,他抖着手把口袋里的注射剂掏出来,朝着下方笼子的位置挤出半管的剂量。
野兽的低吼声从笼子里传来。
被马戏团遗忘在这里的动物终于在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出笼子,早已被驯化的狼低低吼着,因为迅速扩散开的药剂露出狰狞的獠牙,利爪不安地磨着地面。
田居英所在的高处被排除,几双幽暗的眼睛同时看向在仓库内的另外一人。
池川奈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倒塌下去的梯子刚好堵住了大门,移开恐怕要费不少功夫。
“……我是害怕你,因为你本来应该死在二十几年前,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变成哥伦白,还一直出现在我面前。”田居英嘴唇哆嗦着,脸上扯出难看的笑来。
“所以你找来了它们当帮手?”
研究员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了下去,他努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向对方,却没有从那人脸上找到半点被几只猛兽团团围住的恐惧。
相反,他抱臂看着那几只马上要冲上来咬断自己脖颈的狼,忽然笑着问道:“你知道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吗?”
“……什么。”
“只有人。”池川奈抬头看向他,“才会背叛人。”
不想再看见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田居英喉咙里挤出和狼一样的低吼,直接将那管还剩一半的药剂砸在了两人不远处的地面上。
药水迅速蒸腾,最右侧的狼赤红着眼睛,再也忍受不住,张大满是獠牙的嘴朝着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在身体腾空,伸出的爪子尚未接触到和服表面时,它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阴影里一跃而出,精准地挟住了狼的脖颈,鲜血从交接处涌出。
确认对方已经失去反抗的能力,那只巨大的雪豹低吼着,将嘴里还在抽搐的袭击者朝着剩下的狼扔去。
尸体砸在地板上,那几匹野兽嚎叫着朝后面退去,身上的短毛警惕地炸起,尾巴垂落下去扫在地上。
“喂,你们在干什么?!上啊€€€€!”田居英朝着它们喊道。
回应他的只有池川奈的嗤笑声。
没有在意上面那人的嘶吼,他蹲下身,摸了摸亲昵蹭着自己小腿的雪豹,“伊诺克,乖孩子,一直躲在这里闷坏了吧?”
“说实话,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早就清楚了,也不想再听你说一次。”他站起来,打开手机,划向了录音软件,“不过也许警方对这件事会感兴趣?”
田居英的脸重重抽搐了一下:“你在……威胁我?”
“你应该没怎么被人面对面威胁过,这当然不算是威胁。”
话音刚落,原本黏在池川奈身边的大猫就一跃而起,直接跳上了那几匹狼爬不上去的高处,咬着实验员的衣服,将他从上面拽了下来。
腰背部重重砸在地面上,他蜷缩着身体直传奇,嘴里咳出血沫,尚未缓过神来,就被人拉着领口一把拽了起来。
伸手抽出他身上备用的试剂,池川奈眯起眼睛,单手掐住下颚逼迫他张开嘴,另一只手把试剂塞了进去,然后用力直接捏碎了。
玻璃碎片,药剂,混着他手上被玻璃片割伤流出的血,一起涌入田居英的喉咙里。
池川奈用力将他甩到狼群的位置。
再次摔倒在地面上,男人只顾着低头干呕,半管试剂已经顺着喉咙流了下去,剩下的被呕了出来,润湿了胸前的衣服。
“妈的……”他低骂到,撑着手一点点爬起来,尚未找回身体的平衡,就感觉到有坚硬的毛扫过身体。
被药剂刺激得更加躁动,因为雪豹,那几匹狼没敢在靠近池川奈那边,反而转头朝着趴在地上的研究员走去。
池川奈走过来后,几匹狼又朝着后方退去,远离了两人身边。
“这些药剂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里,你说它们会不会把你的内脏刨出来。”
池川奈蹲下身,看着对方惊恐的表情,笑着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这才叫威胁。”
第112章
毛茸茸的长尾缠绕在脚腕上,池川奈靠着化妆台,低头看着面前趴伏在地上的人。
“……是……是我。”
田居英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卸下了手臂上试图撑着爬起来的力气。
他垂着头闭上眼睛,终于从很早之前的记忆里牵扯出这么多年恐惧的根源,对着闪动着录音的手机,低声开口。
“当时……我妻子怀孕了,一直睡不着觉,反复折腾了好几周,我在实验室和……白石提起过好几次这件事,终于有一天,她把一包草药给我,说能缓解症状。”
知道怀孕时失眠的痛苦,白石奈奈美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当时用过的草药配方写成单子,连同一包现成的草药香囊交给了对方。
但是她恐怕不知道,接过香囊的那人早在几年前就和妻子离婚了,他身边也没有任何怀有身孕的人。
“……所以我知道,她应该有孩子,就算没有……也至少怀过孕。”
池川奈看着他,脸上笼着一层恒久不化的冰雾,他伸手敲了敲身后的化妆镜,在寂静中拉出刺耳的声音。
田居英嘴唇抖了一下:“……我当时和妻子已经离婚了,这些话只是编出来骗她的,因为当时……有个人找到我,希望能得到关于这对夫妻的情况。我把知道的说给了他,但是他还不满意,所以……”
所以他就铆足劲调查,以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的身份,热心在各种方面取得联系,甚至拿到了白石原彻临死前想送到警察局的u盘。
池川奈垂眸,将对方未说完的后续自己补上了。
田居英断断续续地开口,给原本早已明朗的故事添上细节,“……那个u盘,我扔掉了,等爆炸后,我用白石原彻给的钥匙进入他家,把……把非法走私的证据放了进去。”
打火机扣响的声音在仓库当中响起,猩红的火光在指尖若隐若现。
池川奈站直走过来,呼出的烟模糊了面容,他手指略微弹动了一下烟身,燃尽的灰落下去,刚好落在对面那人按在地上的手上。
田居英抖了抖,没敢动,任由滚烫的灰在皮肤上消下温度。
“就是……这样。”
站在面前的黑发男人没有回应。
他关掉录音,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这才取下嘴里叼着的细长烟管,垂眸看他。
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看着趴伏在地面上,形容枯槁的男人,又没有什么开口的欲望。
组织的确把曾经许诺给他的东西给他了,从白石奈奈美那里窃取来的脑科学研究成果,从白石原彻那里偷来的改装仪器,全都冠在了这位始作俑者的头上,变成了他挥向金钱和名利的镰刀。
现在才后悔,未免太迟了一点。
对对方的求饶和解释充耳不闻,和服的下摆被拉拽着,蹲守在一边的伊诺克眯起兽瞳,一副不松手就要咬断对方手腕的凶相,让对方又颤抖着把手缩了回去。
雨声连绵。
外面居然在这个时候下起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