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京墨点了点头,抬手制止了暗卫们的动作。
“尽快抓捕沈霜沐,他就是春云楼的鹤老板。”模糊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每个字都带着寒意。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让在场每个人都瞠目结舌。
那人仿佛毫无知觉,只继续说道:“你们调查的事情,他已经都知道了……他敢这样做,手中必定是有着可以威胁到皇帝的王牌。而现在,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七十七章 €€选择
饶是徐京墨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在听到始作俑者就是沈霜沐后,仍是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憋闷。
如果鹤老板真是沈霜沐……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沈霜沐所为……那他真是识人不清,竟将仇敌放在身边多年,还当做挚友相待。
徐京墨在一片浑浑噩噩中不由自嘲地想,罢了,他又不是
第一回有眼如盲,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笑他这一生对外严词厉色,却独独是个不对身边人设防的性子,以至于身边亲近之人,个个都想夺他的权、要他的命,要将他踩进泥里才好。
只是沈霜沐,真当他是这样软弱可欺的人吗?
想到此处,徐京墨眸中掠过比凶刃更利的光,他抬起眼随意扫了一眼黑衣人,冷冷反问道:“如何行动?你的话说得如此含糊其辞,我又怎么知道阁下不是在诓我?”
“西域人擅制蛊,更擅控蛊,他要行动,必是要在蛊虫上大做文章。”那黑衣人言语间带着一股淡淡的讽刺,“至于蛊虫,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其中厉害。”
黑衣人这副言行,显然代表他已掌握事情的始末,当徐京墨意识到这一点,他掩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起,用尽全力才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
原来,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无论是在狱中被种下无妄蛊,还是萧谙暗中帮他解蛊,到后来的与乌舟在不断追杀下的逃亡。
不,或者说,应该比这更早,从季珩的死开始,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
“春云楼这些年来,每逢过年都会在正月里开斋,将各种吃食分发给百姓,是为善缘斋。可这天下哪会真有人心善到做一场这样盛大的斋事?
“就算真有善人,也不会是沈霜沐这个冷血到骨子里的东西,他根本不关心他人的死活……你不妨猜猜看,那些斋食里面掺了什么东西?”
徐京墨心中一凛,还未待他说话,就听到黑衣人继续说道:“三日后,是个适合唤醒那些沉睡蛊虫的时机,在这样炎热的夏夜,想必蛊虫发作起来会让人更痛苦吧。”
黑衣人转过身去,朝着门口走去,无论是什么时候面对徐京墨,季珩都难掩心中怨气。
在快要走出院落之时,面具下一张娃娃脸笑得勉强,眼中似有带着恨意的泪光闪动:“若是你和皇帝不想太受制于人,那可不剩多少时间了。”
“你到底是谁?”
徐京墨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拦在欲要离开的黑衣人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脸上的银面具,“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相助,你的目的是什么?”
那黑衣人很不客气地拂开了徐京墨,他强忍下身体中一阵磨人的钝痛,声音中带了点颤抖:“我本就不是为你而来,我要的你也给不起……劝你还是不要把太多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徐京墨最终还是侧身让路,让黑衣人毫发无损地离开了,他看着那人的背影,眉头紧锁着,这身量和身形都与记忆中一人极为相似,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已死之人。
这个猜测也令徐京墨如鲠在喉,他叹了口气,终归是不愿在此刻将所有的事情都揭开面纱。
待黑衣人走后,徐京墨直接取了牌子,命阿盛调兵去搜捕沈府和春云楼。他的做派一向是宁可错杀,更何况形式紧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时间再迂回盘旋,只能寄希望于够快,打得敌手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徐京墨还带上所搜寻的所有证据,打过招呼后进了宫,尹昭亲自将他带到了殿前。彼时萧谙正在批折子,见徐京墨来了,立刻快步至殿外相迎,一句欣喜的“哥哥”还没叫出口,就被徐京墨一把拉进了殿中。
萧谙使了一个眼神,随侍太监便带着所有人退下了。
青年帝王靠在门板上,故作为难地看了看四周,而后咬着嘴唇,扭捏作态道:“这还是光天化日,如此这般怕是不好吧……”
徐京墨弹了一下萧谙的脑门,嗔怒道:“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待萧谙再说话,徐京墨就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了,随着徐京墨的讲述,萧谙的神色也渐渐冷肃下来。他意识到这件事不仅会危及徐京墨的性命,还会牵扯到更多的百姓,甚至会牵连到大衍的将来。
君不顾百姓之苦,则天下必乱。
萧谙不再耽搁,当即推开门传令尹昭,调派更多的官兵抓捕沈霜沐,并且立刻封锁城门。他回头与徐京墨对望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了沉重,于是立刻命人备好马车,与徐京墨一同向春云楼赶去。
坐上马车后,徐京墨的脑子才清楚了些,他垂下眼看向两人相连的袍袖,那下面,藏着一对十指相扣的手。
自打萧谙听到沈霜沐的来意开始,就一直牵着他的手,被蹭出了热汗也不肯放手,只那样紧紧抓着,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徐京墨有些出神,玄色的衣袖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银面黑衣人,不知为何,脑子里慢慢浮现出季珩的脸。
他的心似乎被人悬吊在了高空,一个问题涌入了脑海中:若那真是季珩,若季珩真的没死,他当如何?
徐京墨感到喉中仿佛塞着一团棉花,令他呼吸都跟着不畅起来,过去种种在脑海中飞快掠过。他知道这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可是还是有个念头止不住地蹦了出来€€€€这一次,萧谙真的会一直站在他这一边吗?
萧谙似是看出徐京墨的不安,他执起徐京墨的手,在他指骨上亲了一下,而后用一种略显别扭的姿势,将头轻轻靠在了徐京墨的肩上,轻声道:“哥哥,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不得不说,这样的举动确实让徐京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闭上眼,更用力地回握住萧谙的手,在心中暗暗对萧谙道:这一次,不要再骗我。
…………
众人匆匆赶到春云楼时,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只余下屋顶盘旋着几只乌鸦,嘶哑地哀叫着。
阿盛在附近抓了两个蹲梢人,但也无济于事,不到一盏茶两人就早早便咽了气,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徐京墨倒是没有太失望,因为他深知,以这些杀手对沈霜沐的忠诚,就算没有服毒自尽,短时间内也决计是拷问不出什么讯息的。
目前这般“我在明敌在暗”的情势下,他们实在被动,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搞清对方势力如何,更别说具体的抓捕方向,只能依靠直觉来寻人€€€€在偌大的上京,这无疑于是大海捞针。
萧谙宽慰道:“不要紧,沈霜沐一定还未出城。若那家伙就是要亲眼看着你落败,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精彩的时刻,他一定会躲在某处悄悄观赏。全城官兵搜寻,想必不日便能抓到人……”
他只顾着安抚徐京墨的情绪,却没发现四周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起初是有不怕死的好事者出来看看热闹,后来不知从何而来的百姓,在周围越拥越多,已经渐渐超出了围观的范畴。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乌泱泱的人头浮动着,仿佛一道黑河。萧谙见状便想护着徐京墨向后退,这时候,他发现来时路也被人流所淹没了。
尹昭一直和士兵们维持秩序,试图拔刀威吓人们,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人并未被吓退,面对刀刃也一直挤着向前,似乎已经失了神志。
正在这时,一个庞大的黑影突然从天而落,正巧落在了徐京墨面前,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那竟然是一个人!
还未等徐京墨仔细看去,就见那黑影诡异地蠕动起来,而后面中忽而开裂,血淋淋的皮肉中,爬出一只胖滚的森森白虫来,撕裂皮肉的血喷溅而出,直溅了徐京墨一身!
“咕呵……”
那人连痛都喊不出,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咕哝声,带着骨头挤压在一起的声音,仿佛是痛到极致的一种无声嘶吼,简直是惊悚至极。
徐京墨忍住胃中的翻腾,勉强稳住心神向上看去。
一个银面黑衣人正站在春云楼的二层阁楼,向他二人缓缓作了一揖。
“我奉鹰主之令前来传话,诸位务必听仔细了€€€€”
即便在动乱的人中,他的声音还是清楚地传入了徐京墨和萧谙的耳中:
“上京中人但凡有用过春云楼斋饭的,皆被种下了鹰主所练的蛊虫,蛊虫发作起来来便是这个模样。若是没有解药,三日之后,这些人就会被蛊虫啃食脑子,不堪痛苦而发狂,七窍流血,最后被破开面中而亡。”
“你的来意到底是什么!”徐京墨紧紧咬着后牙,仰视着黑衣人,眼白处显出几根血丝。
“鹰主曾说过,大人乃是他多年好友,他愿意将解蛊的两副方子奉上,一副能逼出陛下体内的无妄蛊,另外一副则可救下城中百姓。只是这解药的药引至关重要,乃是特殊炼化的一条蛊虫,现今他的手中只剩下一条,只能入一副药方做药引。”
黑衣人顿了一顿,用西域语小声念了一串祷词,而后对着徐京墨一字一顿说道:“这一次,鹰主要你再做一回选择:是救下心上人,还是再次选这天下?”
徐京墨这时才反应过来沈霜沐这样做的缘由€€€€在沈霜沐的眼里,当年贺公案时,他面临选择时,就是选择了大义,不留情面地将血亲舍下了。
这一次,沈霜沐就是刻意要逼他再做一回抉择。
恨一个人其实是很辛苦的,经年累月的恨使人扭曲,最终变成一个怪物……在那层风流沈郎的皮囊下,就藏着这样一个怪物。
徐京墨只觉得如坠冰窖,他手脚冰得可怕,脑子也嗡嗡作响,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一条温热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肩,将他带入怀中……徐京墨的脸搁在青年的胸膛上,怔怔地许久都不曾开口。
一道温柔而和缓的男音传来,仿佛是给沙漠中的一捧清泉,让徐京墨的眼睛立时就酸了起来:
“跟我回去……别忘了还有我在你身边,这一次,我们一起解决。”
第七十八章 €€仇恨
徐京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萧谙带回宫中的,他只知道,这一路上,有一只大手始终按在他的耳上,并牢牢将他护在怀中,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
徐京墨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被萧谙以凉帕擦过双手、脖颈,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垂下眼皮,视线不由自主便落在皇帝身上,只见蹲在他身前的男子舒眉一笑,犹带着几分少时的模样,徐京墨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了起来。
他缓缓抬手,抚上萧谙瘦削的侧颊,还未开口,眼泪就倏忽滚了下来。
“无妄蛊折磨得你很痛,对吗?”徐京墨声音沙哑,他鲜少有如此无力的时刻,“那时候,你若是没有替我解蛊就好了,现在就不必……”
“嘘。”
萧谙眨了眨眼,仰起脖子亲在徐京墨的嘴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徐京墨,用指腹轻柔地拭着徐京墨脸上的泪痕,口吻轻快地说道:“不准你这么说,这只是我的选择而已。”
徐京墨心中乱得不行,他知道以沈霜沐这疯子的性格,就是要逼他做出一个会后悔一生的选择。
因为沈霜沐懂得,无论选择了哪一条路,他的下半生都会备受煎熬,注定此生不得解脱。
这便是诛心之法。
萧谙见徐京墨沉默不语,便微微倾身,将头搁在徐京墨的膝盖上,看着徐京墨的掌心的纹路,轻声问道:“哥哥,若是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一下子,徐京墨的心就被人攥紧了,他看着萧谙头顶的发旋,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更无法释怀€€€€光是想到失去萧谙的可能,他心中就涌上一阵又一阵的痛楚,只怕失去萧谙,将是他难以承受的苦果。
他怎么会舍得那个相缠近十年,总是笑着叫他哥哥的青年?
无论两人之间发生了怎样的纠葛,相伴还是离别,徐京墨都从未想过萧谙会不在人世……即便是他最恨萧谙时,他也未真的动过要杀萧谙的心。
可如今,他正面临着一个选择,一个可能会亲手将萧谙推向死亡的选择。
“你若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徐京墨的每个字都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他只觉得在说完这句话后,浑身的气力被抽干了。
这话原本是为了不让萧谙胡思乱想,可听在萧谙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萧谙没有回话,只是苦涩地弯了弯唇角,在心中轻声回答道:那样也好。
不原谅也好,那样我若死了,你就不会太难过了。
萧谙这样想着,从徐京墨膝上直起身来,坐到了徐京墨的身侧。
他扭过头去,带着笑意安慰道:“哥哥,不必太忧心,这事没有你想得那般复杂€€€€自然是要先将药引给百姓再说,毕竟他们只有三日的时间了。
“而这三日里,我们定能抓到沈霜沐,等抓到了人,再慢慢拷问就是了,总有解蛊之法的……而且无妄蛊发作没那么频繁,说明咱们的时间还多着呢,大不了派人再去西域寻人解蛊就是了。”
萧谙将话说得滴水不漏,隐瞒下了早已派人前往西域寻药却无果的事,徐京墨不知前情,也没发现萧谙这话里的错处。
徐京墨默了一会儿,觉得这法子虽然冒险,但未尝不可一试€€€€只要从沈霜沐那里知道制蛊的方子,或许倾太医院之力,未必就解不了蛊。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坐了一会儿,徐京墨心中稍安,便回想起今日在春云楼看到的银面黑衣人。
忽地,他眉头紧锁,语速极快地说道:“萧谙,现在须得立刻派人搜寻城郊,找一找有茉莉花的山,若是找到了,务必在山下封锁出路,并要立刻上报消息。”
待萧谙传令后,徐京墨才解释起来:“黑衣人飞身离开时,我看见他鞋底沾着一些泥土,其中还夹杂着两片白色的花瓣。昨夜下过一场小雨,他鞋上的泥必定是从山上带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