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真相
许临熙过来原本只是想跟时允说一声,自己下午还要赶回医院开会,需要先行离开。
然而走近了这才发时允脸上的神色似是不大对劲,看向自己的眼神隐约间还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慌乱。
今早许临熙一直跟着殡葬公司的人跑前跑后、忙着张罗时长荣遗体火化的事情,也没来得及抽出空闲关心下时允。
至亲去世这种事,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难免会引起人情绪上的一阵低潮,可就时允跟时长荣之间那惨淡的父子关系而言,他觉得时允感慨自然是有,倒还真不至于因此在心理上出现什么问题。
所以在看到对方惨白面色的一瞬间,许临熙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他有可能在生病。
一想到这里,许临熙下意识抬起了手想要探一探人额头上的温度,然而转眼看到两人身旁还有一位女士在场,顿了顿,欲将进行下去的动作又堪堪收了回去,只能克制着语气,低下头问他:“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有。”
时允回话的时候磕磕绊绊的,脸上的表情也不太自然,眸光闪躲,不经意朝站在旁边的Doris身上瞟了一眼。
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扰到姑侄两人的谈话,许临熙了然抬抬眉,用最简短的语言给时允说完了正事,之后目光转向Doris,对人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道别,转身顺着墓园的台阶一路直下,逐渐远离了两人的视线。
然而许临熙离开后,时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Doris不解的疑问很快又传了过来:“你竟然还没有告诉他?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呢?”
望着视线里那个不断在缩小的背影,时允兀自怔愣了好久才突然发声:“姑姑,我需要时间。”
Doris瘪瘪嘴一脸不太赞同的模样:“你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吗?”
说罢眸光垂下去,满含深意地往时允带着护腕的那只手上看了一眼:“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不应该瞒着他的。说不定他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以后还会反过来心疼你,这么好的一个抓住他的机会,你竟然不懂得好好利用起来。”
“我不需要他的同情。”时允回答地很干脆,之后心中抱着无望的期冀,苦涩笑了笑:“我想让他爱我。”
“Jesus!你的要求可真的是太多了……”饶是Doris知道他是个倔强的孩子,听到他这么说以后也难免跟着叹气。
“或许吧。”时允收回视线,不以为然地扯扯嘴角:“反正我现在无牵无挂,孤身一人也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说罢看向Doris,眼中闪过一抹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通透,幽幽道:“浑浑噩噩活了25年,日子糟糕得一败涂地,到头来还不能追求点纯粹的感情了么?如果不能,还不如你当初就干脆不要救我。”
“我现在既然还好好地站在这儿,当初是靠着什么信念撑下来的,现在依旧得靠那个活着。”
“好了好了,你的人生信条就不用再跟我念叨了。”Doris听他这话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向上翻了个白眼:“我真是不明白,你爸这么花心一个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死脑筋的恋爱脑。”
“我以前可不是,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从来没想过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一辈子。”时允这么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以前不是,后来呢?”Doris问。
“后来……”时允拖着尾音顿了顿:“这不是遇到他了么。”
“遇到他,我就是了。”
*
许临熙回医院之前需要把许艳萍先送回到家里,但实际他的车里这次不止带了许艳萍一个人,后座还坐着许久未见的王婶。
先绕道把许艳萍送了回去,车子一路开回到时家别墅,停在园区的大门口时,许临熙并没有着急着跟对方道别。
他先是起了个话头跟王婶闲聊了两句,关心了一下对方近期的身体状况,在问到她今后有什么打算的时候,王婶终是没忍住,眼角溢出两滴泪水叹了口气:“这个家,就这么彻底地散了。”
“您可以继续待在这儿。”许临熙从中控台的储物盒里抽了两张面纸递过去,出言轻声安慰:“时允不会不管您的。”
王婶将眼泪拭干,等情绪平复以后才“€€”了一声:“我这身子骨还能动弹,哪里用得上他给我养老啊。”
“我这两天也想了想,乡下宅基地那边盖的房也空置了好些年,这大城市里住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回去守着我那一亩三分地过点逍遥日子。也省的一个人待在这边,看着时总和太太生活过的痕迹触景生情。”
王婶心里头是个明白人,知道许临熙今天不可能无缘无故把自己留下来,横竖以后也见不到面了,倒不如把话说开,大家今后也都各自活得坦荡。
这么想着,王婶放在大腿上的手握了握,下决心后开口:“临熙,有些话你即使不问我,我也是打算跟你讲一讲的。”
“您说吧,我都听着呢。”
怕王婶觉得闷,许临熙将车窗降下来个小缝,灌了些新鲜的冷空气进来。
王婶斟酌了半晌话该怎么说,到最后竟是有些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也不怕犯着人什么忌讳了,直言道:“我一个外人,在主家做事原本是应该把嘴巴闭牢,别多惹麻烦,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小允毕竟是我看着他长大的。”王婶说着看了许临熙一眼:“当年你们俩的事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我心里明明知道这祸端的源头是怎么引起来的,却碍着时总和许经理的关系什么也不能说,就这么看着这孩子一路受尽了委屈。”
“现在太太和时总都走了,我也要离开了,以后就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这话一直憋在心里怕长瘤子,不说出来,也总觉得对小允不公平。”
听着王婶开场这番话,许临熙心里已有预感,眼眸逐渐沉了下去:“所以我妈当年,是真的对时允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这话就看你怎么定义了,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告诉你。”
王婶说着,思绪跟着回忆一起逐渐飘远:“许经理才开始来家里的时候看着倒还正常,人总是和和气气的,也不经常为难我这个做下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待得久了,她总是能在暗地里表现出对太太和小允那种容不下的敌意。”
“太太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肯定不可能碍着她什么事,可她招呼不打一声,借着收拾书房的名义偷偷把小允之前给他妈妈拍的那些照片都扔了出去。”
“这事后来还是被小允给发现了。”五年过去,王婶回忆起当时场景下时允投过来的眼神,仍觉得后脊一阵阵发凉:“那天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没看见,他当时那个眼眶红得,跟掂着刀随时要到大街上去砍人一样,我真的是怕了。”
“我把相册从垃圾堆里拾出来擦干净,叮嘱他好好收着,又逮着人安抚了两句这事才算勉强过去。”王婶说着又深深叹口气,面上表露出些许无奈:“可是小允的性子你了解,他嘴上不说,这些帐,他可都给许经理一笔笔记着呢。”
“后来日子刚消停没两天,就是你来把小允接回去那次。”
王婶看了看许临熙,确定人没有因为自己在背后揭发了许艳萍而感到不悦,这才定了定心继续说下去:“许经理没告诉你出了什么事,其实就是她看咱们客厅里挂着的那副十字绣不顺眼,后来问了我,知道是太太亲手绣的之后第二天就换了副国画上去。但她给时总和小允的说辞都是她是不小心把那个换掉的,不知道那是太太留下来的遗物。”
“时总一直是很相信她的,可小允没那么好骗,于是三人就这事又起了一次争执。”
王婶说完停了片刻,脑子还在搜索着自己没想起来的其他细枝末节,结果就听见许临熙在自己耳边问了句:“大福生病,肾衰竭那次又是怎么回事?”
她这边恍然“哦”了一声:“你说那个啊……”
“我不知道许经理是一直都不喜欢狗、还是因为知道这狗是太太允许小允养的,才生出的那些心思。”
“我之前其实听她给时总提过一次,说小允现在也不在家里常住,看能不能把狗送出去,满客厅掉毛也是挺烦人的。时总知道小允肯定不愿意,不想因为这事儿再跟他起冲突,当时把话说得比较活,意思是再缓缓。”
“可从那之后我就发现许经理总是有意无意把家里的大门开着,看大福会不会自己跑出去不回来了。”
许是同情大福的遭遇,一提到这个,王婶的眉头也跟着不自觉凝了起来:“有一次她在家里头剥葡萄,我看她给大福喂了两颗,就赶紧上来给她说了一下,像巧克力、葡萄这种东西,狗狗吃了还是蛮危险的。”
“她嘴上答应得好,可是就是从那次开始,她就像逮着了什么窍门一样,总是偷偷摸摸故意给大福喂葡萄。我发现了以后把这事给时总讲过,可时总根本就不在意,直到后来有一天早上大福直接在屋里头吐了血,事情最后还是瞒不住了。”
“小允当时回家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接把大福抱出去看病了,当时进门那个火急火燎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生气,要不是担心大福的状况,感觉什么可怕的举动都对许经理做得出来。”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事他也没再提起过,把大福接走以后也没再送回来。”
没有亲眼见证,光是听着王婶说的这些话,就已经能让许临熙凭空感觉到窒息。
要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相信以母亲温婉和顺的性格,会把电视剧里这种可笑的宫斗场景带入到现实生活里。
可前有自己因房产过户与她在公司楼下产生的争论,后有当时在医院里她拽着自己衣领那番几近疯魔的嘶吼,时隔五年,现在陈彬和王婶这些旁观者又纷纷站出来,在自己这儿诉说着时允所受的委屈。
桩桩件件,都由不得自己不信。
然而除去这些,更可怕却在于旁人看到的或许也只是很片面的一部分,暗地那些没有被人看见的时候,不知时允一个人还独自承受了多少。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猝然紧了紧,很快,许临熙听见王婶接着说道:“小允他当初也不是有意要和许经理作对的,你跟他更亲近,应该是比我更了解他的,这孩子牙尖嘴利,但其实性格却是像太太更多一点,单纯善良,但又有些敏感。”
“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你也别觉得我是针对许经理或者是怎么样,但事实就是如果当初许经理不这么刺激他,他或许心里也不至于积攒这么多的怨气,后来就更不会跟着了魔一样,做出那些一定要把这个家搅散才会甘心的糊涂事了。”
王婶的叹息声自耳边间歇不断地传来,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怎样,许临熙感觉自己心一阵阵疼得发紧,身体里的血都跟着凉了下来,传递到神经的细枝末梢,手也僵得有些动弹不了。
嘴唇艰涩地张了张,他告诉王婶:“今天谢谢您,我知道了。”
王婶坐在位子上搓了搓腿,临下车前又趁这机会对人多说了两句:“我心里总归是希望你们都过得好的。”
“小允这孩子从小可怜,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时总没给过他们母子俩太多关心,太太走了以后,在时总的影响下,他说话和做事也变得越来越偏激。当初在知道他喜欢你以后,我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多惊奇。”
“临熙。”王婶很慈祥地唤了他一声:“你是个好孩子,我也相信你是个能给小允带来温暖的人。”
“你们两个之间要是真的有心结,能不能尝试着解一解。我看小允是真的喜欢你,我希望他幸福,但如果你们两个在一起能得到更多的幸福,那又为什么要这么继续彼此为难下去。”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也是很放不下他的,对吧?”
第65章 应激
时长荣的丧事办完,时允整个人累得就像被抽了筋一样,关掉手机蒙着被子在屋里美美睡了一天。
傍晚醒过来的时候一开机就看到了禄鸣发来的信息,说是十万块钱已经准备好了,让他把银行卡号发过去。
时允这边把银行卡拍了张照片发给禄鸣,没过五分钟,手机短信就响起了到账提示音。
买房的事全权交给中介去处理,时允这边目前最需要操心的,便只剩下公司电脑里那堆没剪完的片子。
单位领导照顾到他的个人情绪,有特意询问过他需不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介于前一阵自己因为头上受伤已经耽误了不少工作,人家开这份工资又不是真让自己来养老的,时允当即回绝,对老张说了句不用,第二天早上便背着相机、精神抖擞地按时跑来公司打卡了。
之前跟医科大附院合作的几次采访今日正式上线、占据着网站最显眼的版面,点击和浏览量都稳居前位。
乐星和时允被主编在员工例会上当众表扬了一番,承诺给两人下个月一人再多加一千块钱奖金。
结果乐星一听说要发钱,散会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拉着时允再去吃一次医院楼下的拉面。
时允有时候真的很难把这么朴实无华的愿望,跟乐星这个月入两万穿着时髦的网站高编联系起来,拉着人一顿揶揄,说既然都发奖金了还不想着吃点好的。
乐星对此倒是有他自己的说辞:“我下馆子就和你谈恋爱是一个道理,你和你们家许医生耗了这么多年还没腻呢,我现在和这家拉面馆正处于热恋期,你今天就是把王母娘娘的蟠桃给我摆面前,我还是照样钟情我那碗不起眼的小破面。”
“再说了。”乐星说着冲时允眨眨眼:“我这其实是给你创造机会呢笨蛋。”
“你赶快问问小沫你们家许医生今天晚上要不要值班,要是值班的话,咱俩吃完饭你多打包一份给人送楼上去,一来一回,见面的契机这不就有了?”
话一正一反都由着乐星说了,时允倒还真是没法反驳,冲人笑了笑:“那你还真是体贴。”
两人玩笑归玩笑,但时允感觉乐星出的这主意还真的不错,于是两人吃完饭就照他说的,让店家又打包了一份牛肉面,趁着许临熙还没下班,时允决定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跟人撞见。
下午这个点,住院部里来来往往去食堂打饭的病人家属按理来说应该不少,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神外科这一层仿佛格外地安静,顺着电梯间一路往里走,时允站在门口朝尽头处瞧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是不少吃瓜群众都凑到了一堆,不知在走廊里正看着什么热闹。
围观人员把病房外的过道堵了个水泄不通,时允垫着脚往里一个劲地瞅,奈何在那些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下根本就是什么都看不见,隐约间只能听见两个大男人扯着嗓子的嚷嚷声。
时允这边正好奇着,就在这时,一只手刚好扶上了他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拉向了一边躲着。
“时老师你千万别过去,那边那两个人可怕的很。”
小沫手里端着个药盘,一边拽着时允在人耳边囔囔,一边皱眉同他一起抻着脖子往里头看。
时允视线远近来回移动了几圈,低头问小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小沫说着摇摇头:“那俩人刚才进门的时候就气势汹汹的,跟我们这边的值班医生几句话没说好眼看着还要砸东西,后来被许医生给制止了,现在许医生正和梁医生一起在那处理呢。”
一听说许临熙现在正和闹事的人一同被围在里面,时允的心没由来跟着悬了起来,神情严肃:“在医院砸东西,是患者家属吗?”
小沫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哪里见识过这场面,看上去也是游离在状况之外:“是家属还是家属找来讹人的医闹啊?我也分不清……”
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时允轻叹一声,把手里的牛肉面交给小沫,不顾人的阻止立马走上前去。
顺着围观人群的缝隙一路左钻右蹿,很快就挤到了距离许临熙仅仅一步之距的最前面。
时允就站在人身后,彼时许临熙正跟闹事的“患者家属”解释手术前期对方已经签署过《知情同意书》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