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宫人什么都未说,只是无声无息地跪在乌憬脚边,用肉身作铜墙铁壁,拦着他。
让乌憬只能眼睁睁地看宁轻鸿越走越远,只留下一个清冷冷的红袍官服背影。
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他要折寿了。
乌憬根本不习惯别人跪他,前面跪一个,他就慌不择路地转身,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有拦路人跪在他跟前。
急得都要哭了。
“哥哥!”
乌憬憋不住气,“呜呜”叫着开口了。
宁轻鸿步伐一顿,在殿门口停下,从善如流地回过身,长身玉立,不紧不慢地抬眸看过去。
乌憬像唤着救命稻草,泛红的双眼格外无措,明明无人碰他,却被这一出逼得仿佛陷入了绝境。
瞧着又可怜又可爱。
宁轻鸿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问,“怎么了?”
他开了口,宫人们才跪伏着后退,让出了一条路。
一条只能让乌憬走到宁轻鸿跟前的路。
乌憬立即小跑着过去,当机立断就像个小炮弹似的投进宁轻鸿怀里,乳燕投林般,死死抱着人不松手,“乌乌也要走。”他语无伦次,“跟哥哥玩,要跟哥哥玩。”
宁轻鸿一动不动,只问,“乌乌要跟哥哥一起去御花园吗?”
乌憬瑟缩着将脸埋进去,一直点头,“去,乌乌去。”
换作平常,宁轻鸿已经安抚着拍着他的背了,但现在仍旧未有动作。
乌憬笨拙得很,不晓得怎么让这事过去,只会埋脸道,“哥哥不生气。”他反复地说“乌乌错。”
“不摸狗狗了。”
“乌乌没有摸狗狗的。”
宁轻鸿轻笑着,“哥哥没有生气。”
乌憬固执地说,“哥哥生气。”
宁轻鸿才很无奈地抚着乌憬抵在他胸前的脑袋,指尖顺着一头乌发,“哥哥只是在教乌乌要如何学会说话。”
乌憬重复宁轻鸿的后两字,“说话?”
“哥哥有没有教过,乌乌想要什么,就要开口同我说。”宁轻鸿轻声,“趁我睡着时乱跑,乌乌怎么这般不听话?”
乌憬小鹌鹑似的低着脑袋,呐呐地不出声,好像有点明白这人在气什么了。
乌憬只摇脑袋,“没有乱跑,乌乌听话。”
宁轻鸿似笑非笑,“是么?”他说,“既然乌乌学不会,以后便再也不用去御花园了。”他松了手,好像想就这般离去。
乌憬害怕地抱紧人,“乌乌跟哥哥玩,要跟哥哥玩。”当真要被欺负得掉眼泪了。
于是宁轻鸿又停下来,再问了一遍,“乌乌想去御花园玩吗?”
乌憬直点头,“要去,要跟哥哥去。”
宁轻鸿继续问,“那乌乌想跟御花园的那只小狗玩吗?”
乌憬不敢点头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出声,“想。”
“乌乌想跟狗狗玩。”
宁轻鸿突然低低笑起来,嗓音轻柔,“好。”他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乌憬的发,“哥哥同意了。”
他同意,乌憬才能去。
乌憬硬着头皮,“谢谢哥哥。”
他慢慢松开宁轻鸿,晓得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乌憬总算知道为什么他都隔着层袖子摸那只狗了,为什么宁轻鸿还同他生气了。
他根本猜不透他分毫的喜怒。
但乌憬已经抱住这条大腿了,还是他主动的,现在发现并不是那么好抱之后,想后悔都来不及。
御花园的宫人正抱着那只小瘸狗候着,乌憬一来,就毕恭毕敬地放进天子怀里。
乌憬隔着层袖子抱着,眼巴巴地看向宁轻鸿,“乌乌摸?”
宁轻鸿阖眸,“摸吧。”
乌憬才敢伸出指尖,抱着那只小黄狗撸了个爽,宁轻鸿只淡淡品着茶,当真如他所说的,没有不高兴,也没生出别的情绪。
拂尘低眉说着御花园哪的景色最好,哪株价值千金的花开了,让千岁爷起个兴致去赏赏。
一边走一边停。
停在湖边时,还拿了些鱼食洒进去,看池子里的鱼儿们争相踊跃地吃着,很有闲情雅致。
等乌憬玩够了,又拿着湿帕子将他沾了一手的狗毛擦干净,宫人端着铜盆退去,宁轻鸿微微抬手,就有个太监抱着什么上前来。
乌憬仔细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
是那只小狸猫!
拂尘笑,“太妃听闻千岁爷要讨这个,二话不说便送了过来,还说不用送回来了,您直接拿去。”
避瘟神一般,当真是供起九千岁绕着走。
众人心知肚明,拂尘仍是道,“太妃娘娘一片好心,老奴就直说只是陛下想抱去玩一会儿,爷您不打算夺人所好。”
千岁爷的府上是不可能养这玩意儿的,也不可能今日就送到养心殿让乌憬的宫人养着。
拂尘瞧得清楚,主子这是钓着人呢。
毕竟小孩就爱这些小玩意儿,若是一下子满足了,便不听话了,虽然天子不是孩童,但脑子是个不中用的,倒也没差。
只是乌憬不知晓,呆呆地看着宫人把那只小狸猫放进他怀里,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听宁轻鸿说,“乌乌既然喜爱这些小玩意儿,哥哥就给乌乌玩。”
“只是不能玩太久,要还回去的。”
“下次还想玩€€€€”
乌憬下意识接口,“要同哥哥说?”
宁轻鸿应了。
怀里的小奶猫被宫中的规矩养得很乖,“喵喵”叫着舔人的指尖,乌憬感受着那份黏糊糊的暖意,忍不住开心了一下,仰起脸。
“乌乌记住了。”
少年天子瞧上去,竟养得比这猫还要乖得过分。
第23章 秘密 不能告诉别人
那小狸奴格外亲人,也不知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跑出家在外面吃够了苦头才被寻回去,还是天性就乖软。
缠在乌憬指间,格外粘人。
任谁都能瞧出天子稀罕得紧。
得了千岁爷允许后,又捏猫耳朵,又把小狸猫抱起来玩,都快把脸埋进松软的猫毛里了。
宁轻鸿给乌憬擦刺到眼里的猫毛,好笑道,“也不知这习惯从哪学的。”
方才也是,抱着他就直往怀里钻。
除了把脸埋进布老虎、小猫里,还会往人身上埋。
乌憬仰着脸,被人拿着湿帕子静静擦拭着,那只狸奴猫宠被送回给太妃了,他没耍着脾气不肯撒手,而是听话地还给宫人了。
现下浑身都是狗毛跟猫毛。
宁轻鸿用一张帕子怎么可能擦得干净,他微微叹了口气,像在教训从家里跑出去外面野,回来落了一身泥的不听话小孩,惩罚似的拿开帕子,用指腹在乌憬被猫毛弄得发红的眼角抹了抹。
“带陛下回养心殿洗漱。”
他一声令下。
宫人们就都忙了起来,乌憬听他这话,似乎是不想跟着自己走,要留在御花园里,或者干脆就这么出宫,于是秉持人设地拽着宁轻鸿的衣角不放,巴巴地看着人。
拂尘见这场面,一时拿不准主意,本来回府的轿子都在东侧门候着了,只好问,“爷,可要乘步辇出宫?”
宫内除了这一片巧夺天工的好景色,没什么让千岁爷有兴致玩乐的地方,没撞见天子前,以往主子一下了朝,在越级殿同内阁大臣们商议完,会特地去一趟御花园,再坐步辇绕一圈,从东侧门出宫回府,折子也会跟着一起带回去。
前日千岁爷处理着积攒十日的事,才会在宫内待了整整一日,再十几日前,便是陛下感染风寒之时。
可今日一早连折子都批完了,拂尘摸不准千岁爷心里头的什么意思,他也不打弯弯绕绕,直接问出了口。
明显晓得自己主子什么脾性。
论揣摩人心,算计一道,恐怕没人比宁轻鸿更在行,于是其余人颤颤巍巍在他面前说着好话,猜他心思的模样都能叫他一眼看透。
假就罢了,猜也猜不准。
蠢得让人败坏兴致。
宁轻鸿低眸瞧了一眼只会拉着他衣角玩的乌憬,无奈道,“先去趟养心殿。”他反手将自己的袖角拂开,去牵乌憬的手,“乌乌,走吧。”
乌憬盯着那被他揉得皱巴巴的袖角看了两眼,想起初见宁轻鸿时,这人衣裳上起了个褶子,都得让人拿金斗烫平。
他有些心虚地点点头。
养心殿的宫人早就得了命令,备好了汤池子,现下乌憬也不会只待在寝殿内用木桶洗浴了,被当个帝王好生供着。
沐浴就跟泡温泉一样,池面蒸腾着热气。
宁轻鸿只将人送到,看宫人跟了进去伺候,不知乌憬把这些人赶到屏风后自己洗。
他站在外面,看宫人送来的天子衣裳。
每一件都是一针一线细细缝出来的宫装,最为熟悉的一套是件白衣红底的衣裳,再过便是件黄底绣着海棠花的常服……
天子年纪尚轻,做得衣裳也都往颜色鲜艳的打扮,每一件都在暗中彰显着什么叫花里胡哨。
宁轻鸿挑了身红底白纹的丝绸料子,他眼光极好,白纹绣金,花色繁复,面积大得几乎沾了小半身,将这红绸的艳俗硬生生压下去,只余金贵二字。
他等得不久,很快,天子就换好了衣裳出来,宁轻鸿抬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