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7章

柳昔亭看起来是一路急匆匆赶过来的,额发都被汗浸湿了,气都还没喘匀,忙问:“你要走了吗?”

苏枕寄摇摇头,想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柳昔亭在他对面坐下,说起话来也急匆匆的:“我在陪客人,一直没得闲,刚有空我就过来了€€€€待会儿到外面骑马,你去不去?”

苏枕寄倒不是不会骑马,只是他虽然已经扮了许久的姑娘家,但是很多行为动作难免显得不够姑娘气,为了避免露馅,苏和婉提议他尽量能坐着就不要站着,能不动弹就不要动弹。

但是苏枕寄也闷了很久,听柳昔亭说出去骑马难免心痒痒,于是此时面露难色,自己在心里暗暗估算这个马到底是骑得还是骑不得。

柳昔亭见他半天不说话,却又是另一番想法,悄悄的挪近了些,声音也低了些,说:“我娘亲的生辰快到了,穆盟主打发人过来贺寿,你猜来的是谁?”

这话他问了,却并不是想要答案,忙又说:“是盟主的孙子,也就是他儿子穆绍祺唯一的儿子,年纪和我一样大€€€€毕竟是穆盟主派来的人,我爹就让我多陪着逛逛。”

柳昔亭这话说出来是为了解释一下自己这几天在干什么,但是苏枕寄没听出来他的这层意思,只是点点头,继续纠结自己的事情去了。

柳昔亭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不太高兴,忙又说:“我是想叫你一起的,但是外人在……我们不好说话。”

柳小公子不好意思直说,东拐西拐了半天,见苏枕寄终于在纸上写字,以为他要表态,忙拿过来看,只见他写的是:“我有点想去骑马。”

看完这行字的柳小公子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愣神了半晌,才说:“骑马……好啊,不过我家最近新进的马还没驯好,我怕伤到你,不如……你和我共骑,可以吗?”

苏枕寄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他们刚刚走出院门,苏枕寄就瞧见个眼生的公子哥€€€€说是和柳昔亭同岁,却瞧着比他矮上一头,通身都是气派,一身衣裳尽挂着黄金宝石,看模样就让人觉得不是个好相与的。

柳昔亭见了反而一怔,看了眼苏枕寄,才说:“这就是穆家的小公子,穆归云。”

穆归云的眼神很不客气的将苏枕寄扫了一个来回,才说:“说好去骑马,你捎个丫头干什么?”

柳昔亭看向苏枕寄,转回头一笑,说:“我今天答应了要陪她骑马。”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够清楚了,柳昔亭希望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能自己离开这个院子。

穆归云哦了一声,说:“那好吧,一起。”

第十二章 离别

穆家来的客人要一起出去跑马,柳府少不得跟了七八个武师,卓青泓自然也是在的€€€€柳问霁光顾着陪夫人去了,阖府上下能做主的也就剩下了他。

不过这趟出来,柳昔亭心里挂着事情,他知道苏枕寄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唤月岛,有些话很想跟他说一说。两人共乘一马本身多适合说些贴心的小话,但是这会儿前前后后都是人,个个都是练家子,耳朵要多好使有多好使,导致柳昔亭说些正常的话都不敢太过大声。

所以苏枕寄见他今日似乎有点鬼鬼祟祟的,就仰脸看了看他,又开始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发出疑问。

但是不看还好,柳昔亭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勇气能让他说两句心里话,但是被苏枕寄这么一看,他就没来由的心虚,立刻忘记了自己打了许久的腹稿。

此时凉风徐徐,苏枕寄不觉得冷,倒是更加惬意,憋在柳府这么多天,因为伤势尚未痊愈,许多事情都不太能去做,好不容易可以出来透透气,这一时半会儿的苏枕寄还有些不想回去。

穆归云大概也是发现柳昔亭这趟出来对自己一副不太想搭理的模样,又觉得带着个姑娘家很是不方便,早早的就要回去了。

客人要走,主人家肯定是要陪着的,但是柳昔亭看出来苏枕寄还未尽兴,悄声说:“我们再去跑一圈?”

苏枕寄那双倦倦的眼睛霎时明亮了起来。像是能猜到苏枕寄想说什么,柳昔亭勒了勒马,又说:“没事,我让卓叔陪他先回去,本来今天就说好了是陪你跑马的。”

说着话柳昔亭便一抽马鞭,骏马白色的鬃毛在奔跑的疾风中飒飒飘动。又跑了一圈,柳昔亭才缓缓收住了缰绳,下了马任它随意信步,两个人就在湖边慢悠悠地并肩走着,思量了许久,柳昔亭才侧过头来看他,说:“你一定要走吗?”

苏枕寄侧过头来看他,头上还戴着刚刚柳昔亭编好的花环,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柳昔亭立刻耳朵根一红,又别开脸,说:“你在这里不开心吗?如果你喜欢,可以再多住一段时间的,不用着急走。”

说着话两个人找了处小山坡坐下了,苏枕寄很想告诉他一些事情,但是自己没有办法开口,此时看着他恳切的眼神实在觉得心里发堵,好半天摘了自己头上的花环,慢悠悠地戴在了柳昔亭的脑袋上,好似安抚般的,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在往日,这么来一手,柳昔亭什么不开心都没有了,但是现在柳昔亭倒是被他这么一出弄得更加心情沮丧,便问:“往后……我去哪里能找到你?”

苏枕寄皱了皱眉,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写:“我不知道。”

被他写过字的右手似乎有些麻麻的,柳昔亭手指颤了颤,也没有缩回来,又说:“我会记得你的。”

苏枕寄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从脖颈处捞出那个串了红绳的柳哨,哨身上刻了一个“亭”字。苏枕寄跟他挥了挥哨子,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袖口,柳昔亭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只见他指尖转瞬间出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尖利小飞刀€€€€这刀不过手指长短,孩童的半掌宽,形似敛翅的春燕,两侧还能看见翅膀的纹路,刀尾挂着红绳打成的如意结,模样极其别致。

柳昔亭一愣,接过来,说:“这是?”

苏枕寄又拉过他尚空闲着的左手,写:“送你。”

柳昔亭拿在手里颠来倒去看了好半天,脸上都带了明显的笑意,说:“这个……只给了我吗?”

这种小刀是苏和婉前段时间刚钻研出来的,模样别致,也趁手,苏枕寄本来就擅长玩这些手指间的暗器,拿这个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枕寄听他这么问,就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柳昔亭现在能很轻松地领会他的意思,看他比划,就说:“除了你,就只有我手里有这种小刀,对不对?”

苏枕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再三确认这件事情,但是仍然点了头。

柳昔亭欢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一些他本应该关注的点:“这个刀是你用的吗?你会用暗器?”

苏枕寄这才想起来这种事情好像不该让别人知道,但是送都送了,他正在斟酌怎么解释,柳昔亭却已经替他解释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你没有防身的武器,想着要送你件什么,看见你有这个我就放心了,这种小飞刀很轻,你拿着防身再好不过了。”

说罢柳昔亭认真地看着他,说:“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不能留你,但是你既然把它送给我了,往后我去找你,你看见它,还会想起我吗?”

这些天苏和婉总说往后不会再见了,突然间听见这种话,苏枕寄恍了恍神,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柳昔亭知道有关自己的真相会是什么反应。此时却听他言辞凿凿,好像浩渺江湖不过柳府大小,即使绕上一圈也能在某处碰见。

苏枕寄这么想,仍然在他手上写:“我会的。”

他们来到柳府时正值初秋时节,如今住了将近三个月,已到了要穿冬衣的时候。他们这段时间颇受柳府照顾,日日好汤好药,苏枕寄那根断掉的肋骨都已经痊愈无碍,连御寒的冬衣都是柳小公子亲自去庄子里挑来的上好狐裘,阖府上下早就对公子的小心思心照不宣。但在腊月到来前,本以为会变成主人的客人,却突然离开了。

这天下了场小雪,柳夫人的生辰也刚刚过完,今年没有大操大办,只是推说夫人身体不适,并不出来见人。来做客的穆归云也正道了别,准备打道回府。

临别前苏枕寄又问:“我们要往哪里去?”

苏和婉只是看了看他,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说罢她摸了摸苏枕寄身上的狐裘氅衣,笑了笑说:“柳家恐怕自身难保了,你不要惦记了,你告诉他,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好好祈祷他们能度过这一劫吧。”

苏枕寄说:“会出什么事?”

苏和婉说:“唤月岛近些日子来了许多生人,柳问霁为了夫人,总是躲着,但是躲是躲不过的€€€€阿寄,我们帮不上什么忙,现在离开,也是省的到时候人家还要为了我们束手束脚。”

他们夤夜离开,冬夜没有月光,只有薄薄的一层雪印照出些明亮的影子。苏枕寄坐在马车上心中有些不安,他本来是想好好告别,但是苏和婉怕他心软抖落出些不该说的,便连告别这一步都省掉了。

这个时辰本该在睡梦中,困意应当浓重,但是苏枕寄心中却盘绕着一句话,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便微微欠身过去叫苏和婉:“婉姨。”

苏和婉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听他说话便应了一声。

苏枕寄踌躇了片刻,才说:“这世上,有什么宝物是价值一千金的?”

苏和婉终于睁开了眼睛,奇怪地看了看他,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枕寄把脸别开了,眼神移向别处,说:“随便问问。”

他不说,光看神情都能让人猜出个八九成。苏和婉觉得这个问题估计是跟那个姓柳的小公子有点关系,便敷衍道:“非要找什么价值一千金的,一千两黄金不就是一千金?”

听了这话苏枕寄只是淡淡地应了声,也没再追问,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苏和婉没听见他的动静,悄悄掀开眼皮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好像阖上了眼睛补眠去了,心内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脑瓜子不灵光还是有不灵光的好处在。

柳夫人自从有了身孕就更加懒怠,柳问霁又恨不得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使得柳府更加空旷寂寞了起来。

寒意越发入骨,腊月快到了,各处庄子商铺的帐也该清一清。卓青泓安排好了马车,准备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唤月岛,先到杭州去一趟。

这会儿天蒙蒙亮,就听见后院里凌厉的舞剑风动之声,卓青泓转过去就瞧见柳昔亭只穿了单衣的后背。阿四抱着柳昔亭的氅衣在一边等着,侧眼看见卓青泓走过来,正要张嘴,卓青泓便一抬手,让他别说话,自顾自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跟谁犯狠,寒冬的树木本就一片凋零,这会儿让柳昔亭的剑风扫了一地的枯枝烂叶,更显凄惨了。

眼见剑尖就要扫将过来,卓青泓两指并拢,只轻轻一弹,柳昔亭便被震得后退半步,这才看清了来人是谁,忙收剑站稳了,说:“卓叔。”

卓青泓很轻地叹了口气,柳昔亭听得清楚,想着他肯定要因为自己的走神说教两句,但是片刻后只听他说:“最近这么勤奋,带你出去走走,去不去?”

柳昔亭有些吃惊,抬眼看他,说:“去哪里?”

卓青泓笑道:“去杭州,收账去,你顺便帮帮我的忙,别人我不太放心。”

柳昔亭不太信地撇了撇嘴,说:“真是帮你收账吗?”

卓青泓抬手就敲了他一下,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算算日子,你文叔这几天就到杭州了,我们正好去迎一迎。”

第十三章 杭州

离开唤月岛时柳昔亭还有些放心不下,问道:“我们都走了,唤月岛会不会有危险?”

卓青泓说:“我们离开时,我已经让人封锁了所有入口,放心,谁都进不去。”

他们下了船,便换了马车。杭州正在下雪,宽阔的长街像罩了薄薄一层白绸,雪上布满了凌乱的车辙印记。柳昔亭掀开车帘向外望去,眼睛盯着长街两侧的脂粉摊子,马车驶出很远,他的目光却似乎仍然没有收回。

卓青泓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却并不点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你和文知有多久没见了?我记得他好几年没回来了。”

柳问霁和文知的交情不比卓青泓浅,他们是交付过性命的异姓兄弟,在江湖上还没有什么“东剑西刀”时,他们三人便已经密不可分了。

卓青泓主动说了好几次话,见他嘴都懒怠张一下,立刻上手敲了他,说:“想什么呢?丢了魂儿似的€€€€我们找个地方先住下,等文知过来,你跟他喝两杯,看看他还认不认得出你。”

柳昔亭还是没精打采的,说:“不就两三年没见,怎么会认不出来?”

卓青泓笑了声,说:“那是你自己不觉得,你这个年纪的小孩,一天一个样€€€€要不要打个赌,瞧瞧他认不认得出来?”

柳昔亭本来就是顺口一说,哪里想跟他打这个赌,立刻拒绝了:“不要。”

“一点都不可爱。”卓青泓嘁了一声,说,“成天到晚板着张脸,挺适合去帮我要账的。”

说着卓青泓故意叹了口气,说:“前段时间还能说能笑的,怎么,人家走了,把你的魂儿也带走了?”

柳昔亭果然立刻有了反应,转过来瞪了他一眼,立刻又把脸别开了。

“你就没发现那祖孙俩有点不对劲吗?”卓青泓想了想,还是打算跟他聊一聊,省得这个人天天失魂落魄的。

结果柳昔亭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说:“人家不是都已经走了吗?还要说什么?她们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了。”

卓青泓却从这话里听出来些不一样的情绪,啧了声说:“人家可是自己要走的,你可别往不相干的人身上记恨。”

他玩笑归玩笑,还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祖孙€€€€你常常拿出来看的那把小刀,是那个小姑娘送你的?”

柳昔亭立刻脸上一红,似有若无地低低嗯了一声。

卓青泓笑了声,说:“暗器本来没什么稀奇,只是你手里的那把,模样十分独特,我应该是从未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似曾相识€€€€你可能不知道,这江湖上靠暗器名扬天下的可没有几个,而其中一个,隐退数年,前不久被仇家追上了门,好好的一家小店被烧了个精光,据说那位曾经的暗器高手,如今不仅丧了命,死相也极其凄惨。”

柳昔亭这才认真地看过来,问道:“哪个暗器高手?”

卓青泓的眼神变得悠远,好半天才说:“算是我的一位故人,可惜……”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看向了柳昔亭,说:“你听说过赤毒花吗?”

苏和婉苏枕寄二人离开唤月岛后就一路往北去,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路,就这样逃命似的过了五天,脚程才慢了下来。

他们找了家客栈住下,在知道苏枕寄把自己给他特质的飞刀送给了柳家的小公子时,苏和婉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把自己呛死。

苏枕寄还不明所以地去给她拍背,被她反手拍在了脑门上,仍然还没明白为什么挨打,有些晕乎乎地盯着她看。

苏和婉咬牙切齿道:“你的脑子怎么笨成这样?那是你的武器,虽然我可以再给你做一百把一千把,但你也不能随便送给别人啊!你生怕他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苏枕寄还是没明白她这么生气的原因,只是习惯性地顺着她的话说:“我没想那么多,但是他不会害我们的。”

苏和婉嗤笑一声,说道:“柳小公子在你心里当然是大好人一个了,人家对你这么好,要不是我拦着,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啊?”

苏枕寄听她又没正经起来,不愿意再说这件事,便绕开了,说:“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赶路?此时陈家那几人,恐怕没空杀我们。”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