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8章

“你以为要杀你我的,只有他们几人吗?”苏和婉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又说道,“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们要去见的人,脾气怪诞,我怕去晚了,他可就不收你这个徒弟了。”

苏枕寄终于认真起来,看过来,说:“这就是你说的,会教我武功的人吗?”

苏和婉嗯了声,说:“他虽然脾气古怪,但是武功十分高强,会是个好师父€€€€只是你在他手底下,恐怕要吃很多苦头,你怕不怕?”

苏枕寄立刻摇头,说:“我只怕不能完成我娘的嘱托。”但是心里到底是对这个素未谋面、即将成为自己师父的人有些惴惴不安,苏枕寄又问:“他既然是位高手,会愿意收我吗?”

苏和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说:“害怕了?放心,你见到就知道了。”

听到这话苏枕寄点点头,抬眼看向苏和婉,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说:“那你呢……如果那位高人收下我,你要去哪里?”

苏和婉夹菜的手顿了顿,看向他说:“我有些事情要去做。放心,那位高人虽然脾气古怪,但他会照顾好你的,我很放心。”

“你要去哪里?”苏枕寄若说不恐慌是不可能的,他被迫出逃,东跑西跑尽是从未见过的人和事,好不容易熟悉一个地方又要马上离开,这种从未有过的动荡让他深感不安。

“我要去找一个人。”苏和婉说,“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但是我要去试一试。”

也许是看出苏枕寄的不安,苏和婉又说:“我不是抛下你,我会回来看你的。”

苏枕寄便不再追问,只是突然有些怀念之前的日子,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安浣镇,还是别的什么,一些幻影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很快就消失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会找到的。”

苏和婉发出一声疑问,说:“什么?”

苏枕寄说:“你要找的人,一定会找到的。”

苏和婉看着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江湖路远,要找一个多年未见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只是遵从约定,尽力而为罢了。”

苏枕寄斩钉截铁道:“既然约定好了,就一定会再见的。”

苏和婉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情不自禁笑了声,用安抚的语气说道:“当然了,既然说好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你吃饭吧,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继续赶路,要不了几天,你就能见到那位高人了。”

苏枕寄说:“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可曾听说过?”

苏和婉想起了什么,笑说:“是个和尚,但是个曾被他的师父赶出去的不正道的和尚。”

“他的师父?”苏枕寄说,“那应该是个更厉害的人。”

苏和婉笑说:“可不见得€€€€你怎么不好奇,他为什么会被赶出去?”

苏枕寄这才问道:“为什么?”

“因为破戒。”苏和婉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淡然道,“少林戒律无一不破,不赶他赶谁?”

苏枕寄啊了一声,说:“既然如此,那还能算是和尚吗?”

“他自己说是,那就是了。”苏和婉畅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要担心,不过就是个酒肉和尚。虽然这人脾气古怪,不过对上你,他也不一定讨得了好。”

苏枕寄听她的语气觉得这句不像好话,决定不去遂她的意,便闭嘴不说了。

此时的柳昔亭已在杭州住下,说是来办正事,但是卓青泓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像个正经商人的模样。先是带着他没头没脑地瞎逛一通,随后东拐西拐进了一处小巷子。

初雪消融,青石板路溜光湿滑,乍一踏进这条窄巷,都能听清楚脚步的回音。越向里去,众人的吵闹嬉笑声便阵阵入耳,掺杂着姑娘家的笑骂声,轻飘飘地回荡着。

柳昔亭心中已经越发怀疑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是眼见一扇大开着的斑驳木门已在眼前,笑闹声便也近在咫尺。

这宅子不大,主人也不见得十分富庶,门前此时高挂红灯笼,上贴喜字,屋内又能听见宾客喧闹,应当是嫁娶之事。

柳昔亭不解,问道:“是你的什么朋友娶亲吗?”

卓青泓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故意拖腔拖调,说道:“说是朋友,也不知算不算得上。”

柳昔亭心内更加奇怪,嘴上不见得客气:“朋友都算不上,你还巴巴的上门讨酒喝,也不怕被人打出去。”

卓青泓也不跟他计较,笑说:“毕竟也曾对坐吟诗,这酒我还是喝得的。”

“人家成亲,也不带什么贺礼,不太妥当吧。”

卓青泓像是就在等这句话,立刻说道:“谁告诉你是成亲?”

柳昔亭抬头看向院内院外的红色喜字,说:“不是成亲还能是什么?”

卓青泓此次出门没有佩剑,手中却多了一把折扇,他用扇尖轻轻一点柳昔亭的后背,说道:“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第十四章 新途

待进了院内,发上的香油,脸颊上的香粉味便益浓郁,先见纱灯,又穿珠帘,终于进了厅堂,好些位美貌姑娘坐着说话,人人身侧都伴着一位男客。坐在正中的作新妇打扮,双目含春,周身所着赤色绫罗更衬得容貌绮丽。

卓青泓刚刚现身,身着青衣、发髻半斜的姑娘先起了身,笑说:“你可算来了,我们都已行了一遍酒令€€€€卓大侠这是带了谁?我倒是没见过。”

柳昔亭一阵惊慌,忙又向后退了几步,卓青泓按住他的后背,往前一推,说道:“这是我家侄儿,带他来讨杯喜酒喝一喝。”

柳昔亭心说,刚刚还说不是成亲,这会儿又说是喜酒,这个人到底搞什么鬼。

但是片刻后便听见了那些姑娘们的笑声,新妇打扮的姑娘笑道:“你也太过孟浪,你自己不着边际就算了,连自己的亲侄儿也要欺负,勾栏之人的梳拢酒,这位小公子爷可也愿意喝?”

一听这话柳昔亭顿时红了耳朵,所谓梳拢,便是青楼女子头次接客。客人若是心内十分喜欢,出资办宴不在话下,养在身边也并无不可。坐在她身侧的当然算不上什么新郎,不过是重金买春宵一度的恩客罢了。

只是他不好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给卓青泓狠狠记了一笔,接话道:“喜酒当然要喝,我还怕不请自来,又两手空空,还喝不上这杯酒了呢。”

“如烟姑娘这下放心了吧。”卓青泓立刻赞许地摸了一下柳昔亭的后脑勺,但是被人家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他说着侧头看向柳昔亭,说道:“在这杭州城里,没有人不认识我们如烟姑娘,且不说那琴声不似人间曲,就是诗词歌赋也无一不通,倒让许多清客骚人都自愧不如。”

如烟笑着呸了他一声,笑骂道:“卓大侠好厉害的嘴,话说得这样满,这罚酒还喝不喝的下。”

卓青泓带着柳昔亭落了座,自酌一杯,说道:“如烟姑娘的喜酒,哪里会有人喝不下。”

“花言巧语的,真让人讨厌€€€€这位便是郑褚修郑公子,是前翰林学士郑临大人的公子,可不像你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粗人。”如烟玩笑了一句,转向身侧的男子,说道,“郑公子,这位便是卓青泓卓大侠,是‘东剑’的拜把子兄弟。”

那名叫郑褚修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模样儒雅,身着绸绢织就的青色袍衫,网巾束发,长相也算周正,倾听时总是面上含笑,微微前倾。

此时他听了这话,作惊讶状,忙起身敬酒,说道:“久仰大名,早听说卓大侠的剑法精妙,不逊色于柳家剑法,我听说柳家剑法早已登峰造极,没想到卓兄原来与柳家吞雪剑还有这般渊源。”

卓青泓接了酒,笑说:“过誉了,都是江湖传言过盛,才引人心驰神往罢了。”他们二人饮了酒,落了座,卓青泓问道:“不知道郑兄如今在哪里高就?”

郑褚修笑了笑,说道:“志不在庙堂,四处随便走走罢了。”

如烟给他斟酒,笑说:“我们郑公子不仅饱读诗书,还是个十足十的武呆子呢,虽然不曾习武,但我总听他说起武林种种,论及仰慕之人,卓大侠可也在册呢。”

“岂敢岂敢。”卓青泓客气了一句,说道,“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如烟站起身给卓青泓也斟了杯酒,说:“郑公子自从知道卓大侠要来喝喜酒,高兴了好几天,还想问问能不能有机会去拜会柳大侠,念叨好多天了。”

卓青泓一笑,说:“我大哥最近忙着陪夫人呢,岛上刚刚辟了片花圃,两个人忙得紧呢,怕是不好打扰,过段时间得了空我替郑兄问一问。”

柳昔亭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他自然知道不能替人引荐的真正原因,但见卓青泓说起瞎话眼都不眨,还是忍不住心内纳罕。

郑褚修看向卓青泓手上的折扇,说道:“听闻卓大侠的剑也是难得一见的宝器,今日的玄机难道藏在扇子里?或许是藏在这扇坠里?”

卓青泓听了这话大笑道:“郑兄说得这般玄乎,就是一把普通的扇子,哪有什么玄机€€€€今日既然是来喝喜酒,就没有佩剑前来。”

如烟掩嘴笑道:“扇子是普通的扇子,这个香扇坠可是大有来头吧€€€€卓大侠这般人物,却是个痴情种呢。”

这种事情柳昔亭倒是真不知道,立刻瞪大了眼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听些卓青泓的轶闻趣事,但是卓青泓却一摆手,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说我干什么?”

如烟见他这个模样是不愿多说,便很识趣地避开了这件事,说说笑笑也没人再提起,只有柳昔亭心下颇为遗憾。

宴席将近天色擦黑就散去了,卓青泓终于带着柳昔亭回了客栈,果不其然受到了他的不待见。

卓青泓过去揽他的肩膀,说:“又板着张脸,带你去见见漂亮姑娘不好吗?有什么不高兴的€€€€这世上美貌的姐姐也不止……”

闻言柳昔亭立刻瞪了他一眼,制止他说下去:“谢谢你的好意,请下次你带别人去,不要叫我。”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房门,刚一踏进去,卓青泓立刻拉着柳昔亭往旁边一躲,一团面粉直直飞来,此时击碎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还未看见搞“袭击”的人,就听见一阵笑声:“反应还是这么快,我以为起码能偷袭到小公子。”

说着话,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从帘后走出,他的模样比卓青泓年轻一些,面若白玉,笑起来甚至还有些稚气,一条白色绸带束住了长发,看着不过二十多岁。

卓青泓放开了柳昔亭,啧了声,说:“你早说啊,我就不拉他了€€€€刚刚瞪了我一路,可凶了。”

“我才不信,肯定是你使坏欺负人家了。”那青年看过来,笑说,“昔亭,许久没见,不会忘记我是谁了吧。”

柳昔亭上前一拱手,说:“当然不会,文叔,我们就是来接你的。”

“接我啊,”文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了,说道,“有些人不像啊,怕是又去寻花问柳了吧。”

柳昔亭走到文知身侧,说:“他自己寻花问柳也就罢了,还拉着我去吃人家的梳拢宴。”

文知作惊讶状,威胁道:“你真是越来越不着调,小心我告诉大哥。”

卓青泓哎呀了声,说:“还不是某位公子爷心中挂念他那个没能过门的媳妇,成日愁眉苦脸的,我这才带他出来散散心。不记我的好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告我的状。”

听到这话文知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看向柳昔亭,说:“什么时候的事?你定亲了?哪家的姑娘?”

卓青泓落了座,慢悠悠地摇他的扇子,笑着看柳昔亭红得彻底的脸,说道:“要是定下来就好了,我们公子爷也不至于茶不思饭不想了。”

柳昔亭咬牙切齿地挤了一句:“没有那回事!”

“哦没有啊,”卓青泓假模假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我就不说了。”

现在就剩文知一个人蒙在鼓里,急匆匆地在这两人之间来回看:“怎么不说了?哪家的姑娘啊?到底定了没有?”

苏枕寄二人已离开中原地带,一路向北而去,来到了北直隶属下的真定府。苏和婉径直去寻那个不正道的和尚,到了灵泉寺却并没有找到想找的人,两人只好暂时找了间客栈住下。

此时的苏枕寄终于变回了本来的模样,也不必再装哑巴,但是他仍旧不怎么说话,似乎心事重重。

两人在客房中吃晚饭,苏和婉看了他好几眼,见他都没有什么反应,主动问道:“怎么了?换回你的男儿装你反而不习惯了?”

苏枕寄这才抬脸看她,说:“没有啊。”

“那怎么总心不在焉?”苏和婉说,“假装了那么长时间的哑巴,可不要真的不会说话了。

苏枕寄故作轻松地向她一笑,说:“怎么会。”

苏和婉不再说话,许久才叹了口气,她说:“阿寄,明日我们再去找找那和尚,你给他磕了头,改了口,往后就跟着他好好习武。他的有些花样看着像是折磨人,但是绝不是害你,那和尚自有自己的路子。”

苏枕寄这次头都不抬,闷着头点了点头。

“阿寄,”苏和婉实在看不下去,又问,“你到底担忧什么?告诉我,不要总是闷闷不乐的,看得我心里也难受。”

苏枕寄慢吞吞地抬起脸,看了她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我娘不在了,你也要走,在这里我再也没有认识的人了。”

苏和婉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说道:“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来找你,我不会食言的。”

她想了想,说:“今天我们去灵泉寺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寺外有一座小山丘,山脚下有个凉亭。”

苏枕寄回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苏和婉露出笑意,说道:“最多三年,我一定来看你,就在那里,三年后的今天€€€€今天是腊月初三,三年后的腊月初三,你一定会见到我。”

苏枕寄勉强和她笑了笑,定下了这个约定。但他却在心里默默地想:三年,有三十六个月份,要一千多天呢。

第十五章 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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