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偏偏他的亡妻正是神鹰教中人,因为看不惯教众耸人听闻的言行,毅然叛逃,却被神鹰教人所杀,你也听说过吗?”
宗施於曾经来柳府照顾母亲生产,柳昔亭自然也听卓青泓提起过他的事情,但只知他的妻子亡故,女儿失散,旁的却并不大清楚。
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柳昔亭仍然不知道这和他们有什么干系,便问道:“可我们与神鹰教并未往来,宗先生何故不愿给我们治病?”
慕容玉说道:“可这百花凋,最早便是自神鹰教中流出,你说,他会给你看吗?”
柳昔亭已有些怒火,说道:“那我们也算是受神鹰教所害,慕容大人说话太刻薄了些。”
慕容玉一摆手,说道:“你不信,那你就去试试,小丫头年纪尚小,与我又无冤无仇,我何必咒她?越兄走越兄的道,我也告辞了。”
慕容玉出了客栈,便要再探纺云镇的祭祀台。他行至入口,便有下属在旁等候。慕容玉一招呼,那边便启动了开关,石门缓缓开启。
也许是刚刚的一番话让他上了心,慕容玉这一路都在暗自思忖,一时也想不明白那一行人到底与神鹰教有何关联。
起初他探出寻桃身中之毒,立刻有些疑心,但是建宁之案中那位越公子不仅没有阻碍他的探查,反而暗中相助,慕容玉便也没法确定他是否与那些邪众有染。
身旁的下属看出来他心不在焉,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慕容玉问道:“那个宗施於,找女儿找了这么多年,你说,他还找的到吗?”
下属答道:“大海捞针罢了。”
慕容玉一笑,说道:“相仿年纪的女孩子海了去了,他怎么找啊?”
下属说:“的确是不好找,只听说那女孩耳后有个青色胎记,形似合欢花。但是常人谁会去看人家姑娘家的耳后啊。”
第八十一章 传闻
眼见就要到七月底了,柳昔亭一行人早就在敖山县等候,期间寻桃再次毒发,宋蕴给的药也只是让她短暂地得到安抚,往后的每一次毒发都会更加凶险。
柳昔亭看着寻桃苍白的脸颊,已下定了决心,不论那位宗神医要什么,就算要他割肉下药,他也一定全都双手奉上。
这天阴风阵阵,岑书白刚刚冒雨归来,在门外摘了斗笠,敲门后进了柳昔亭的房内,手中拿着一封火漆加封的信纸。红色象纹火漆印正是穆府的标识,柳昔亭接信时手指便一颤,没有立即打开,有些惶惶不安道:“他这个时候来递什么信?”
岑书白沉默了一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说:“还送来了这个。”
柳昔亭没接,让他打开,问:“什么东西?”
“百花凋的解药。”岑书白把里面的瓷瓶拿出来,拔开红色布塞,可以看见瓶底躺了一颗黑色药丸。两人静默了片刻,岑书白又说:“说是解药,也只是能压抑毒性,在接下来两个月不会再次毒发。”
柳昔亭猛地一攥拳头,手中的信纸顿时皱成了一团。但他又很快地拆了信,很快就读完了,将信纸塞在岑书白手里,自己转过身将信封掼在了地上。
“公子……”岑书白读过信,脸色也变了,说,“如果中秋之前到漳州,我们这两天就得启程……”
他们一路都是慢行,按照这个速度,半个月内能赶到漳州已算不易。虽然信上用词并不严厉,但是逾期而至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行。”柳昔亭手掌按在桌面上,突然开口道,“必须要见到宗先生再走。”
岑书白没有多说,只是应下来,说:“宗神医想来也只会早到,也不差这一两天。” 他说完看了看柳昔亭的脸色,小心问道:“那这颗药……”
“确定是解药吗?”
岑书白抱歉道:“公子,我不太懂药。”
柳昔亭的眼睛看着瓶中的丸药,说:“他交代我的事情我没有完成,他怎么会这么好心?”
岑书白也觉得心内不安,说:“中秋过完就是他的大寿,肯定是要大办的,这个时候把公子召回去,我总觉得……”
他说到这里刹住了,往年穆旭尧的生辰是大事,江湖各道英雄都要送礼拜寿的,穆府更要大摆筵席。若想寻觅能人异士,穆旭尧每年的生辰宴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这种宴会柳昔亭从未去过,起初是因为他算是暗卫,不能行走人前。后来去了苏州,他说怕人疑心自己与穆府关系,不好放开手脚做事,也从未到场过。
况且日前他刚将祸水引到穆旭尧的身上,这老贼这个时候突然招他回去,怎么想都觉得是不安好心。
柳昔亭心内实在拿不准,却又不能不去,有些心烦意乱地一摆手,说:“把药先收起来,回头再说吧。”
因为这个消息,晚饭都吃得格外沉重,庄晓也不怎么说话了,寻桃更是蔫头巴脑的,许久才听她打破沉默:“如果那位神医愿意救我,那我们可以不回去吗?”
柳昔亭抬头看了看她,却在她眼睛里读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另一个假设,柳昔亭顿时失语,胸中郁气激撞不止,他有些吃不下去,只说:“他会救你的,你不要管这么多。”
岑书白说道:“他如今仍然一手遮天,若真是不回去,怕是要被他扣上一个叛逃的罪名……他对自己曾经的徒弟都未曾手软,何况我们。”
说到徒弟,柳昔亭却突然想起苏枕寄曾给他讲起的一些往事,他立刻追问道:“他还收过徒弟?我怎么不知道?”
岑书白说道:“我也是听闻,他似乎早年间收过一批弟子,但是那些人是谁,同他学了些什么,我都不清楚。倒是听说曾有弟子叛逃,还盗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出去。”
柳昔亭心内奇异的感受愈盛,追问道:“那个弟子最后如何了?”
“据说是穆旭尧派人追回了宝物,废了弟子的功夫,放他走了。”岑书白说着冷哼一声,“还说什么自此伤心欲绝,不再收徒。这种传闻多半是编出来的,可信度极低。且不说叛逃的罪名是真是假,但是他这种……怎么会轻易放人离开,只会杀之而后快吧。”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庄晓长长叹了口气,说:“每年的宴席还不够热闹吗?非让公子回去干什么?我最近听说穆府在筹备一件大事,公子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柳昔亭说:“不知道。”
庄晓挠了挠头,说:“真是奇了怪了,这桩传闻传很久了,但就是没人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柳昔亭看见寻桃下巴上新起的红斑,一时连话都不想说,只是很随便地嗯了声。寻桃这丫头年纪这么小,却天天想着生死之事,柳昔亭已经不再敢问她身体如何,只是说:“合胃口吗?”
寻桃点了点头,因为前两日百花凋再次发作,她又是一通呕血,喉咙受了伤,现在也不太能说话。
一行人各自怀着心思,窗外风声呼啸,哐哐乱响的木窗把人撞得心绪纷杂。
*
纺云镇地处南端,而苏枕寄要回灵泉山,途中一路快马,也得用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将近七月底时,苏枕寄已行至扬州。早些他就给师兄传了信,说大概半月后就要回到灵泉山,并且留下了扬州福运客栈作为收信的地点。
几年前他便来过扬州,就住在这个客栈里,如今在扬州暂时歇脚,正好住下。
奔波了许多日,他打算好好歇上两天再继续赶路。安置好后立即好生泡了个澡,又换了身衣裳,才意气风发地到楼下大堂中吃午饭。
今日扬州城暑气正盛,店小二哗地泼出一盆水去,石板地上都要泛一阵白烟。苏枕寄叫了两盘热菜和一盘凉菜,外加一道热汤。店内客人不甚多,一道凉拌的桶子笋鸡先上了,他不敢饮酒,只喝了几口热茶。
待蟹粉狮子头和镇江肴肉端上桌,他已经吃了一会儿,小二刚将热菜放下,苏枕寄就听见他一阵热络的语气:“道长来啦,快请坐。”
对方嗓音粗哑,但又像掐着嗓子,笑答:“替我准备一桌酒菜,贫道要请客人。”
小二抹布往肩上一搭,伸出一臂请他:“道长快楼上雅间请,道长的客人可怠慢不得。”
那道士对这话很是受用,吩咐道:“上好的竹叶青拿上几坛过来。”
小二连声答应,这等谄媚姿态引得苏枕寄好奇,他停了筷子仰头去看,只见一个手持拂尘、身穿道袍的白须道人。他行至楼梯拐弯处时苏枕寄瞥到了他的相貌,见他眼小脸尖,笑眯眯的模样。
苏枕寄倒是听闻过几位身在道门的前辈高人,但见此人作风却不像名门正派。他正暗自猜想,就见小二连忙跑到后厨高声吆喝:“本一道长来了!把店里的好酒好菜都准备着!道长要宴客!”
他吆喝完就快步跑到柜台后,客栈老板正在清账,账本翻得哗哗响。小二凑过去悄声说话,将几句牢骚藏在掌柜的翻书声中。
苏枕寄坐得近,耳力也好,倒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小二说:“掌柜的,这妖道又来了,还要宴客,谁知道要来的都是什么人。”
掌柜的并不搭话,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脸上也看不出是怒是怕。
苏枕寄吃得差不多时,便听见一阵马蹄声。自从年少时的那场惨遇,苏枕寄听到马蹄声止于门前时便会情不自禁地紧绷起来。
在他瞧见一行三人入店之时,刚夹起的狮子头啪嗒掉回了盘中。所幸那几人目标明确,并没有在意他的异样,木楼梯被踩得嘎吱作响,有人带笑寒暄道:“本一道长,许久不见,今日怎么有闲心请我们兄弟喝酒啊?”
名唤本一的道人说道:“与诸位好汉聚上一聚,本就是一大快事€€€€老四怎么不进来?大日头的,多蒸人。”
刚刚打招呼的那人说起话来一停一顿,有些读圣贤书之感:“道长不要误会,我们不打算久坐,也不让道长破费,有事请爽快些说。”
本一乐道:“那我就直说了€€€€听闻陈家有一本家学秘籍,从不传外人,但是十多年前就弄丢了,你们几位到处寻觅,不知道有没有消息?”
楼上坐在本一老道身边的便是当年的陈家兄弟,他们刚一进门,苏枕寄就愣在原地,筷子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听到他们提及当年之事,苏枕寄难掩胸中激愤,却也只能暗自压下。
陈家老大开口道:“我们家的事情,就不劳道长关心了。”
“瞧瞧,我好心帮你们,还这样戒心沉重。”本一很刻意地啧了一声,说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当初有人让你们去找孤儿寡母寻仇,结果呢?一无所获不说,这些年没少因为这桩旧事被江湖中人耻笑吧?”
陈老三冷哼一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一敲了敲桌面,说道:“中秋节过后,穆盟主要办寿宴,你们都知道吧?”
几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是回答了。
“你们也知道,盟主呢,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平庸之辈,据说这次的宴会不仅仅是恭贺他老人家的生辰。”本一露出一个神秘叵测的笑来,“听说他要认一个义子,扶其坐上盟主之位€€€€诸位听说了吗?”
第八十二章 验药
慕容玉在纺云镇一带探查了许多天,将地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再看见一个人。那个姓游的自祭祀大典后便闭门不出,纺云镇中的镇民似乎对此事讳莫如深,转来转去竟然没能问出一条有用的消息。
他们已经打算离开这里,路遇一户人家,似乎是猎户,他们打算上门讨口水喝,见门前有个小孩在泥土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圆圈里摆了一碗白米饭,和一盘炒菜,饭菜似乎都已经发黄变馊了。米饭上还插了一炷香,只是没有点燃。
慕容玉一挥手,身旁的下属上前询问,那小孩看见来人,立刻怪叫一声将自己的摆好的饭菜挡在身后。这个孩子说话口齿不清,好半天下属才返回,说道:“大人,好像说这饭菜是给他姐姐吃的,好像说是姐姐生辰快到了。”
慕容玉皱着眉头,盯着那个神神叨叨的小孩半天没有说话。
右手边身材高瘦的下属突然开口:“大人,他说的姐姐,会不会是生人祭中的新娘?”
“怎么说?”
“我查探了这几个新娘的姓名生辰,但是她们的家人不肯详实相告,查出来的两个姑娘,都是八月生辰。”
慕容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圈,说:“还挺巧。”
同一生辰这种事情若真是出现,桩桩诡异之事的源头似乎更为清晰了一些。神鹰教本来就没少干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若真是盯着同一个生辰八字的折腾,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大人,要不要去赴宴?若是要去,这几日就得动身了。”
慕容玉疑惑道:“什么宴?”
“穆盟主的寿宴啊,您忘了?我们收了穆府送来的请帖。”
“寿宴?”慕容玉的眼睛看向仍然蹲在几碗馊饭前的小孩,突然笑了一下,说,“去,怎么不去。”
苏枕寄在扬州偶遇旧仇,自然是不能轻易放他们走开。楼上几人说的什么认义子之事他不甚关心,只想着他们兄弟四人若是同时发难,他恐怕难以抵挡。但那几人说起穆府之事,语气之间似乎有异样,陈老二提及这位人人敬仰的盟主,却不大尊重:“他愿意认十个儿子又与我们何干?愿意给他当儿子的多了,我们管得着吗?”
本一说道:“当然有干系€€€€你们可别忘了,十多年前他遭人重伤,又传闻他背恩杀妻,随后他便说要退位让贤。但是诸位瞧瞧,至今他还稳稳坐在盟主之位上。而东剑绝后,西刀凋零,其余几家更是避世不出,焉知这出‘认子’闹剧,不是做给武林众人看的?”
陈老大若有所思道:“难不成他想找个替死鬼?”
苏枕寄听着却越发迷糊,他一时半刻捋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只是默默记下,打算回头写信给柳昔亭,说不准与当年之事有关。
本一很满意地捋了捋白须,说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想诸位也很清楚,陈家的家传要不要讨回来,也是看各位如何打算了。”
陈老三却突然嗤笑道:“你这妖道,怎么,清溪观已住不下你了?”
本一长声道:“诸位只听闻我妖观恶名,却不想我们也是受制于人啊。十多年了,不该变上一变吗?”
他们谈话间,苏枕寄向门外望去,果然瞧见陈家老四像十多年前一样,牵着马守在门前一动不动。苏枕寄隔着衣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疤痕,指间已捏住了几柄飞刀。
陈家几人与本一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不能在此处多说,几人相继起身,苏枕寄紧紧盯着他们的身影,正要出手,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
苏枕寄从额上流下一滴汗,浑身一悚,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