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55章

“师兄!”苏枕寄心内忽然松了一口气,高兴道,“师兄,你怎么来这里了?”

晦明轻嗯了声,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下。但那一行人眼见就要走出客栈了,苏枕寄实在是坐不住,叫了声:“师兄?”

晦明微微向他摇头,手上仍然抓着他不肯松开。苏枕寄知道那几人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自己苦修数年,也不可能以一敌四全身而退。但他实在觉得不甘心,低声说:“今天好不容易碰见,我怕以后没有机会。”

“会有机会。”晦明听见马蹄声远去,才松开他,说道,“我早先就听说陈家几人与那个妖道混在扬州,我担心你若碰上要犯糊涂,才赶过来。”

苏枕寄垂着头不说话,晦明看了看他,说:“偷偷溜走这么长时间,你没有话说?”

“啊?”苏枕寄抬起头看他,辩解道,“师兄,你说不要管我的。”

晦明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说:“旁的记不清,这种话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苏枕寄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不该离开这么久,连声招呼也不打,我这次回去,就是要和师父告罪的。”

晦明哦了声,说道:“是要告罪,但是不急。”

苏枕寄问:“师兄有什么安排吗?”

“半个月后就是穆盟主的寿宴,你不想去凑个热闹吗?”

苏枕寄惊奇道:“我们也收到了请帖?”

“没有。”晦明说。也不等苏枕寄再说什么,晦明又说:“那天的客人很多,不会有人发现。”

“你不是要报仇吗?穆旭尧的寿宴上,我助你除掉陈家四人。”

苏枕寄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说:“师兄……佛门不准犯杀戒的。”

晦明说道:“他们有他们的计划,我们借刀杀人,不算破戒。”

*

柳昔亭在七月底见到了宗施於,上次在柳府相见已相隔十多年,他记不清楚对方相貌,只在重遇时觉得些许眼熟。

宗施於住在一座竹屋中,他刚到庄晓就来报了,但是柳昔亭没敢立刻上前拜见,又等了一日才登门。他客客气气地说明来意,但宗施於并没有什么回应,柳昔亭见他不冷不热,心内也并未完全气馁,连续几日都登门求药。

到了第三天,宗施於总算和他说了第一句话,问道:“什么毒,非要我来治?”

柳昔亭十分紧张,说道:“是百花凋。”

谁知他刚说出口,宗施於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扬起桌上茶盏喝道:“你也是穆府的走狗?”

柳昔亭吓了一跳,忙问:“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宗施於冷哼一声:“若不是他的人,他怎么会给你们用这种毒?”

柳昔亭脑内一片乱麻,他想着慕容玉曾说过的话,一时竟然捋不顺其中关联,只是恳求道:“先生误会了,舍妹才十三岁,她能替穆府办什么事?只是无辜遭害,请先生救命。”

他说着就掀袍跪下了,露出十分恳切的模样。

宗施於看着他的脸,见他生得朗目疏眉、崖岸清峻,颇有故人之相。宗施於恍惚了片刻,突然说:“你刚刚说,你姓越?”

柳昔亭答道:“是。”他答完又小心问道:“先生看我眼熟?”

宗施於皱了皱眉,说:“像我一位故人€€€€不过想来不是,他们早已化为黄土不说……”他说着一顿,又露出几分嫌恶的表情,说道:“若真是故人之子,怎么能沦落到为那种人鞍前马后,不怕先人蒙羞。”

柳昔亭眉头颤了颤,沉默片刻才说:“先生如果愿意施救,晚生愿为先生鞍前马后。”

宗施於冷哼一声,说道:“你既然来找我,应该知道,我亡妻是受神鹰教所害,我女儿也因此失散多年,而你的那位主人,恐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柳昔亭也无暇去想穆府与神鹰教的关系,只是心急如焚,此次若是不能劝动宗施於施救,下次再想寻他可就难了。

于是他再次哀求道:“宗先生,您的女儿若能寻回,与我妹妹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她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只是想留下一条命,您是医者仁心,求您替她看一看。”

宗施於见他神色恳切,心内稍稍松动了些许,说道:“医者仁心不错,但我早已立下誓言,若是寻回女儿,我便放下过往。但在寻回女儿之前,我绝不再看百花凋之毒。重誓在前,公子请回吧。”

柳昔亭见他要走,电光火石间想到另一个对策,他忙从怀中掏出瓷瓶,双手呈上,急切道:“先生若是执意不看,能否替我瞧瞧这瓶药?据说是百花凋的解药,但是他……我也不信他,还请先生帮忙。”

宗施於听他这么说,心想也许他是受人胁迫,一时心软,便接过了药瓶。他闻了闻,说道:“的确可以缓解百花凋,只是不能彻底清毒。”

柳昔亭接过瓷瓶,又问:“先生,这种解药可有制法?妹妹年纪尚小,日日遭受烈毒折磨,我实在于心不忍。”

宗施於看着他,说:“此药只是缓兵之计,一个月内不能服用第二颗,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柳昔亭顿感绝望,却听宗施於说:“下个月我要赴穆府寿宴,若她还活着,你可以带她来见我。”

第八十三章 相遇

上次分别时苏枕寄说会很快再见,柳昔亭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是在这个地方。

此时中秋节刚过,漳州内因为要赴穆旭尧寿宴而聚集了许多武林中人。柳昔亭得到宗施於的话,这一路心情都十分轻松。待至穆府,穆旭尧也有些反常,不仅没有为难他,这段时间甚至不怎么招他去说话。

今日晴空万里,伴有微风,柳昔亭陪寻桃几人出来游玩赏景,几人都未骑马,慢步随行。寻桃这几日也终于恢复往日神气,一路跑跳,庄晓跟在后面吆喝着追她。

时至傍晚,太阳西沉,天边挂起金红色的绚丽彩霞,凉风拂面,实在惬意。

柳昔亭含笑追逐他们的身影,却在转头的一瞥间,他似乎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侧坐着,柳昔亭看见了他的侧脸,似乎在与谁交谈。卤面摊上坐满了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在其间来回穿梭,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那个人好像又消失了。

他在原地愣了些会儿,想着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正欲向前,这次却清清楚楚看见那个忙着买酥糖的人。

柳昔亭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欣喜道:“阿寄!”

苏枕寄迟缓地转过头看他,另一只手还在忙着去接自己的糖。愣了片刻,苏枕寄露出几分惊讶,似乎有些为难的表情,悄悄地把自己的手要抽出来,眼睛不知道在往哪里瞟:“你怎么在这里?”

柳昔亭心内正高兴,也没发现他的不对劲,不仅不撒手,还颇为亲昵地靠过去,说:“你不是要去见师父吗?难不成师父也在这里?”

“不……那倒不是,我是……”他看起来十分心虚,拼了命的使眼色,柳昔亭有些奇怪,好半天才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终于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面无表情的和尚。

柳昔亭的脑子终于恢复了转动,忙撒了手,噌噌后退两步,心中大概猜出了此人是谁,忙一拱手,平日的舌灿莲花已丢到了九霄云外,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是晦明并没有说什么,仍然神色淡漠像尊石像,静静看了些会儿,并不询问他的姓名,只开口说道:“阿寄,回去。”

苏枕寄讷讷地哦了几声,也有些尴尬,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才说:“师兄,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很快就去。”

虽然晦明什么也没说,但是苏枕寄感觉到他是不太高兴的。本来他就不让自己与这位“越公子”走得太近,这下当着面抓了个现行,苏枕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待晦明离开,柳昔亭才小心翼翼地近了些,小声道:“那是……师兄吗?”

苏枕寄点点头,拽住了他的手腕,笑道:“找个地方坐着说话€€€€你吃饭没有?”

柳昔亭答道:“我们今日出城游玩去了,刚回来,正要去吃。”

跑了很远才发现弄丢了公子的两人又找了回来,庄晓惊奇道:“苏公子?你们和好了?是约好了要来这里吗?”

两个人被问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正在面面相觑,寻桃抬手敲了他一记:“我们先去吃饭吧,我都饿了。”她说完笑盈盈地看着柳昔亭,说:“公子不和我们一起了吧?”

柳昔亭跟她笑了笑,说:“你们去吧。”

苏枕寄带他去吃自己刚刚吃过的“非常美味的卤面”,自己坐在他的对面吃绿豆粉€€。苏枕寄听完宗施於给他的答复,也高兴起来,说道:“怪不得你这么高兴,好长时间没见你这么高兴了。”

柳昔亭跟他笑了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说:“我总累得你不开心。”

苏枕寄一摆手,说:“你既然拜见过神医,没有返回苏州,反而来了这里,也要去赴寿宴吗?”

柳昔亭吃面的手一顿,低低地嗯了声。

“那刚好,我也要去凑热闹的。”苏枕寄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又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客栈吗?”

柳昔亭模棱两可地嗯了声,问:“你呢?”

苏枕寄抬手一指,顺着望过去,便可见上书“剑来客栈”四个大字的高匾额,他说:“就在这里,和我师兄一起。”

说起师兄,柳昔亭还有些心有余悸,说道:“我刚刚……他会生气吗?”

苏枕寄笑道:“你害怕啊?”

“第一次碰见,我就抓你的手……”柳昔亭越想越觉得不妥,十分羞愧道,“我就是看见你太高兴……没想这么轻浮的。”

苏枕寄看他还真的纠结上了,笑得前仰后合,乐道:“你干什么啊,反正你抓不抓我的手他都不让我理你的。”

这句话明显没有安慰到人,柳昔亭啊了一声,露出更为惆怅的表情。苏枕寄倒是看得开心,跟他分享自己手里的绿豆粉€€,突然凑近了说:“晚上我去找你?”

柳昔亭顿时面上一红,说:“你刚刚不是说要回去吗?”

“你怎么这么笨,”苏枕寄悄声说,“我和师兄打个招呼,然后就去找你。我们住进去的时候只剩下两间房,中间还隔着一间,他耳力再好,客栈人来人往的,不会被发现的。”

柳昔亭觉得他们在一起本该是名正言顺的事情,现在竟然沦落到要偷情的地步。一向恪守家规门风的柳公子此时更加羞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苏枕寄看他这个样子反而更加开怀,跟他说悄悄话:“你干嘛这个表情,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好玩什么?”柳昔亭有些震惊。

苏枕寄说:“我都没有偷溜出去过,上次在苏州是第一次,这次再溜走,就是第二次。上次的师兄还没跟我算账€€€€可能回去后要算,但是我觉得好玩。”

柳昔亭笑说:“你幼稚。”

苏枕寄撇撇嘴,说:“你不想要我去找你?”

“我当然想。”

“那你犹犹豫豫什么?又不是没有在一起睡过。”

此时卤面小摊上客人仍然不少,柳昔亭听他把这种事情就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仍然十分担心被旁人听去,忙付了面钱,一刻也不敢坐下去,拉着他就走。

苏枕寄手中的粉€€已经吃完了,被他拉着胳膊还要去拆装着酥糖的纸包。苏枕寄装作正经的样子,说:“你要是碰掉了我的酥糖,我要生气的。”

果然,柳昔亭不敢再拉着他疾步乱走。他想着刚刚苏枕寄说的话,两人随意乱走,拐过了这条街,柳昔亭突然瞧见此处便有一家客栈,于是他打算撒个谎。

柳昔亭轻轻咳了一声,说:“我就住在这里。”

苏枕寄这才抬头去看,瞧见“福至客栈”四个大字,立刻笑道:“这么近,那我回去打声招呼就来找你。”

天色渐暗,四遭的客店都已经上了灯,长街上却仍然热闹。柳昔亭目送他回去,才疑神疑鬼地进了客栈大堂。

苏枕寄很快就溜了出来,进了他的房间就闻到一阵酒香。他快步走近,惊奇道:“你不会要拉我畅饮一夜吧?”

柳昔亭已经喝了几杯,见他走近便伸手拉他,让他在自己身侧坐下,说:“你不想喝就不喝,我实在高兴,让我喝一点吧。”

苏枕寄抬手抱住他,说:“也不过分别了一个多月,怎么觉得好像许久未见。”

柳昔亭说:“我今天……今天要是再说扫兴的话,你就把我的嘴堵上。”

苏枕寄靠在他肩膀上,抬头看他,笑说:“你还要气我啊?”

“我不想惹你生气……但我有时候,实在是口无遮拦。”

苏枕寄轻轻嗯了声,说:“我不怪你。”他说着却想起了另一桩事,便坐起了身,说:“我本来要回去,路经扬州时在那里歇息了几天,听到了些奇怪的话。”

于是他将自己听来的陈家几人和那个妖道的对话复述了一番,问道:“当初便是陈家几人来向我们逼问什么秘籍,当初我并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还以为是我娘为了解毒盗来的功法,但我听他们这番说辞,倒像是他们自己家的功法丢了,却叫人蒙骗,来找我们讨要。”

柳昔亭的神色变得凝重,迟疑了许久才说:“你怎么想?”

“我?我还能怎么想?”苏枕寄哼了声,“他们害死我娘,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柳昔亭似乎有些紧张,手指不停地搓着酒杯,说:“你觉得,穆府的宴会上,会出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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