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59章

第八十八章 惊恐

虞锦几人正在说穆家那些不可告人之事,刚巧穆绍祺的马车便从他们身侧的长街驶过。几人都不再言语,默默注视着大张旗鼓要来祭奠母亲的这支不太诚心的人马。

一声笑打破了小小木桌上的寂静,几人视线纷纷集中在发笑之人的身上。虞锦面也不吃了,仍然没有止住笑意,说:“看我干什么?”

“真怪……”封言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怪?”虞锦立刻问道。

封言也不跟她客气,筷子一拍,说道:“就是你,你怪。上回我们少主好好的跟你说话,你做什么把人踹进湖里?忒没礼貌。”

“哦,你说这个。”虞锦也撂了筷子,说道,“他先诈我,我也算是礼尚往来而已。”

“你这人,不仅没礼貌,还不讲理!”

虞锦不耐烦道:“那你想怎么样啊?一起高高兴兴看穆家笑话不好吗?你非要在这儿给我找茬。”

她说着看向边长贺,说:“这样吧,今天我们一起再去周府,我自己跳进去,算两清,行不行?”

边长贺说道:“那倒也没有必要。”

虞锦一乐,看向封言,说:“闭上嘴吧你,你们少主都释怀了,你不要纠缠。”

也不等封言再回嘴,边长贺问道:“你来惠州,真是为了仙鹿灯?”

虞锦点点头,说:“最开始是这样的。”

“现在呢?”

虞锦露出一个笑容,手里捏着筷子往刚刚穆绍祺离开的方向指了指:“现在嘛,有热闹看,当然要先看热闹。”她放下筷子,问:“你呢?”

边长贺不答,反问道:“你们疏影山庄避世多年,你为何看穆家不顺眼?”

虞锦一摊手:“我有吗?”她说罢一笑,说道:“我父兄不愿意争虚名罢了,可我闲不住,爱看热闹,愿意讨厌谁就讨厌谁。”

边长贺发现她的警惕性提高了,说道:“穆家的耳目众多,你这般招摇,不怕招来祸患?”

虞锦神神秘秘地凑近了,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说道:“那你怕吗?”边长贺看着她,没有答话。虞锦坐回去,又说:“盟主之位他坐了快三十年了,江湖众人虽说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可这三十年来乱象丛生,你们威名赫赫的雁翎刀没落了不说,柳家更是惨遭灭门,我父亲若不是躲得快,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柳家?”

边长贺沉默了片刻,说:“何出此言?”

“你烦不烦?”虞锦不耐烦道,“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在这里‘何出此言’,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说罢起身就要走,边长贺赶紧跟上,大成很有眼力见的迅速把几人的面钱付掉。

虞锦看他一眼,也许是看在这碗面的份上,说:“你是不是收到了一封信?”

边长贺点点头,说:“你也收到了?”

他们沿着长街慢步行走,虞锦说道:“我们在苏州的时候就被他们盯上了,或者说,那个观宝会,本身就是他们设的局。”

她说着又露出一副嫌恶的模样,说道:“我在家中待了这么多年,时常听我父兄和我讲起当年之事,我们的穆盟主,看着正人君子,实际上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老淫棍!”

边长贺奇怪道:“陈年旧事,你也知道得清楚吗?”

“当然了,”虞锦露出得意之色,说道,“我二哥当年做的可是情报生意,我待会儿要告诉你的事情,若要去买,你得花上几万两银子才能听的上呢。”

她说着叹了口气,说道:“不然今日哪有游仙阁赚钱的份儿。”

边长贺也有所耳闻,虞家三子一女,二十年前退隐,二十年前的虞家二郎便是最年轻最有名的情报贩子。

虞锦让他近些,小声说道:“你以为东剑西刀为何突然成为众矢之的?况且你们‘西刀’有此遭遇,也是因为当年你们与东剑齐名。”

边长贺奇道:“难道当年之事便是冲柳家而去的?”

虞锦想了想,说:“有好几个原因,值好几个万两白银呢€€€€我只告诉你一件,你就知道那老头有多恶心了!”

她犹豫了一下,说:“不过这件事我告诉你,你不要说出去,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却是能印证老贼人品的一桩旧事。”

她话说到这里,边长贺已经大概猜出她要说的是什么了,说:“和柳夫人有关?”

虞锦赶紧让他小声,说:“三十年前武林大会,老贼的亡妻刚刚亡故,他于途中与柳氏夫妇相识,见人家神仙眷侣,夫人又十分美貌,他自然动了贼心。途中几次三番搭话,但是夫人并不理他……”她越说越觉得恶心,呸了一声,说:“说出口都觉得污了柳夫人名声,我不想说了,反正这个老贼的色心大了去了,后来觉得柳大侠剑法精妙,担心自己争不过他,还暗中给他下毒……”

边长贺大惊失色:“下毒?”

虞锦悻悻地闭上嘴,说:“这又是另一个万两白银的价钱了,只是那时候柳大侠不过是陪夫人游玩,并非参加武林大会……”

她站定了,看了看据他们几步远的随从,小声警告道:“既然我们都收到了信,我也相信你们西刀的骨气,我将这件事告诉你,请你千万保密,算是对你的补偿。”

边长贺还在消化刚刚听来的事情,愣怔了片刻,问道:“补偿什么?”

“我把你踹下水的事情。”虞锦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不情不愿的话来。

*

穆旭尧的寿辰的前一天,柳昔亭就被他唤了回去,却也没有吩咐他去做什么,只是白白待在穆府,不让他外出。

柳昔亭心内有些不安,见老管家带着下人来给他送新衣,柳昔亭更是退避三舍,死活不肯接受。

老管家让侍女都出去,悄声说:“你若是后悔了,现在就走,不要等到明天。”

柳昔亭虽然有些不好的想法,听他这么说仍然一阵慌乱,问道:“后悔什么?”

老管家名跟随穆旭尧多年,但是这些年来对柳昔亭总是暗中照拂,柳昔亭感念他的善心,今日竟然听他提到“逃跑”,想来绝不是小事。

“你不知道?那现在也该猜到了吧。”

柳昔亭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茶案,十分惊恐地看着他,说:“您不会是想告诉我,明日他要认的义子……是我吧?”

对方不语,许久才说:“你要逃吗?”

柳昔亭顿时浑身生寒,他对此情景并非没有设想过,但是穆旭尧声称自己的义子会是下一任盟主,他只是觉得自己总待在暗处,穆旭尧不会将他推到人前来。

如今不仅要将他推到人前,还要将他变成众矢之的,做一个无关轻重的替死鬼。

柳昔亭脑子里混沌一片,就算这么多年来他已能接受自己尊严尽失的事实,也绝不能遭受他这般羞辱利用。他先想起了卓青泓说的话,登时想立刻离开,但是他随后问道:“寻桃呢?”

老管家看着他脸色煞白,颇为不忍道:“没有办法,你在这里,她还能在哪里?”

柳昔亭紧紧抓住桌角,似乎有些站不稳,好半天才说:“她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他又看向管家,有些无助道:“您有什么办法吗?我不想……”

老管家摇摇头,说:“你自己若是想要逃走,还能一试,你该知道这府内府外有多少高手,再带上一个,就绝无可能了。”

柳昔亭有些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他想到明天苏枕寄也会来到这里,还有他的那个神秘的和尚师兄。柳昔亭更觉得心内灰暗,自己若是被穆旭尧盖上了这么个名头,往后……怕是要更艰难了。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抛下寻桃独自逃走,更何况宗施於说过要在寿宴上给寻桃看诊,他若是此时一走了之,就算保住了自己那点早已岌岌可危的虚名,又有什么用呢?

他思虑许久,才说:“我不走。”

老管家将新衣放在他面前,说:“他要认你做义子,不过也是羞辱你,让所有觊觎盟主之位的人,都看着你,为你树敌。成了众人的敌人,路就难走了。”

“我知道。”柳昔亭答道。当年穆旭尧不就是用了这个法子毁掉柳家的吗?

柳昔亭答得坚决,心中却慌乱异常,他只是知道后果,却想不出破局的法子。

明日寿宴之上,穆旭尧既然是要当众认子,他就有机会独自站在穆旭尧的身侧€€€€那样近的距离,纵使那个逐流的武功再强,能快的过他吗?

柳昔亭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个寒颤,但他没有别的办法。柳昔亭颓然坐下,只希望明日能早些为寻桃求药。

天色已暗,柳昔亭仍然坐在一片黑暗中,不肯起身点灯。

他抬手摸到脖子上挂着的玉石挂坠,更是神色恍惚。忽然之间他看见有人从自己房前很快地穿行而过。

柳昔亭立刻站起身来,手还未碰到房门,人便愣住了€€€€刚刚那人,现在站在他的身后。

第八十九章 变故

次日穆旭尧的寿宴照常举行,江湖上大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穆府向来秉持着来即是客,因此请帖有与无反而不甚重要。

苏枕寄本来就有些担心好不好混进来,发现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门房并不怎么查看拜帖,只需看上一眼,竟然就能叫出对方名讳。这样一打量,他更加心中不安,看向晦明:“师兄,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吗?会不会被认出来?”

晦明看了看他,说:“你我有什么名讳?你除了上次摘了一次游仙阁榜首,也就糕点铺子的小二见你眼熟,我与师父长年隐居,他们更不认得我。”

苏枕寄小声道:“上次的杀手,不就是穆府的人吗?”

晦明眼神幽暗,安静片刻后才说:“放心,就算他们认了出来,也不敢说。”

苏枕寄歪了歪头看他,还没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恰好有一行人要进府去,两人便也没有过多交谈,尾随着人家进了穆府。

穆府在庭院中摆了十几桌酒席,此时客人已来了大半,许多人正在相互寒暄,但是这些人对于苏枕寄来说都十分陌生,唯一他会熟悉的人却让他找寻许久也没能看见那人的身影。

晦明看他探头探脑的,按着他的肩膀让他收回脑袋,说:“你看见陈家的几个人没有?”

苏枕寄刚刚到处看了一圈,没看见一个眼熟的客人,便摇了摇头,说:“他们一定会来的吧?”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敲打之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去看。

仔细一听,这好好的寿辰之日,竟然有人在奏哀乐。虽然苏枕寄与这位穆盟主素不相识,但是几次三番的莫名追杀,和柳昔亭的那副模样,见此情此景,他竟然莫名升起一种快意来€€€€原来并非所有人都被他蒙蔽。

只是穆府高手云集,仰慕穆旭尧的人不在少数,这人公然挑衅,想来若不是有些本事,便是有许多胆识。

随着吹打之声,众人看见了几个浑身缟素的乐手,唢呐声响天震地,穆府的府丁也许是认得领头之人,只是一路跟随,低声相劝,闹了许久竟然也没有将这行人撵出去。

苏枕寄看热闹倒是高兴,错眼间便瞧见了站在抄手游廊中的陈家老二,那个瘦高的书生走动间还能听见锁链的细碎声响。苏枕寄看了一眼,连忙悄悄对晦明说:“师兄,陈家人都来了吗?”

晦明环顾一圈,说:“那个老四从不进入内院,大概在门外守着。”

苏枕寄前几日便从柳昔亭口中大致了解了穆府内的机巧处,本来说好寿辰当日虽然不能近处交谈,起码远远见上一面,但是日头渐盛,穆府内也越发热闹,他仍然没有看见柳昔亭的人影。

一个清瘦的青年人领着吹哀乐的队伍畅通无阻地闯进了内院之中,老管家晃悠悠地迎上来,面上挂着笑,说道:“周少爷,这又是闹哪出?”

那个“周少爷”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是我姑姑的祭日,我为姑姑守孝,有什么问题?”

他说罢继续领着一帮人往里头闯去,外客听了这话,不禁议论纷纷,有个身高体壮的长髯大汉说道:“周家?哪个周家?”

旁边一人接话道:“穆盟主的亡妻是姓周吧?不过听说周家只有穆夫人一个独生女,哪里来的侄子?”

灰袍男子说道:“据说当年的惠州首富周家早年间确实只有一女,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只是小儿子生来多病,刚出生没多久就送到了道观中修行。周家小儿子在二十多岁时回了家,就听闻父亲去世,为完成父亲遗愿,与定了娃娃亲的姑娘成了婚,生下一子,不久后姐姐也难产去了。”

“这一子,便是眼前这个‘周少爷’?他是什么人?为何没听说穆家有这么一个亲戚?”

这桌坐了一个面戴面纱的白衣女子,极为冷淡地看了一眼,说道:“此人便是有‘鬼手侠盗’之称的周通。”

听闻此名,众人皆一片哗然,“原来鬼手侠盗竟然是穆盟主的侄子。”

八年前惠安王私通外敌,与倭寇使者私相授受,收受了许多倭国风物,那些东西却在一夜之间从府中消失殆尽,转而出现在了顺天府尹的衙门前。

一连数天,甚至连惠安王府与之的往来书信都被送到了顺天府尹的书案上。而这些被盗走的物什上都留下了一枚金色的“周”字印记。

有人又问:“周通造诣既然如此,他父亲怎么未曾听闻其名?”

白衣女子冷不丁道:“也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愿意博一个虚名。”

桌上众人冷了片刻,刚刚的灰袍人笑道:“姑娘说的有理,若说鬼手侠盗的父亲尚在世,如今大概与穆盟主差不多年岁,也该有五六十岁了。”

“真是奇怪,周家既然还有一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竟然都没有几人知道他的名姓?”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