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33章

这两袋子东西可不轻,肖望笙微锁了眉头,“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敢和家里说,就偷偷先把东西转移到了后门,然后趁了一段来金台寺送米面的马车。”段茂真扬着下巴,“二哥一直没回家,我怕他太忙没空,就想着自己来祭拜太太,没想道你们正好在,诶,二哥!”

段茂真高抬的手挥着,人却在下一秒僵立在了原地,诧异地看着自段云瑞身后出来的,一个漂亮的男孩。

“这……这……”段茂真语无伦次,震惊不已。

忽想起三哥与他说过,二哥在城里的公馆包养了一个情人,很是宠爱。

可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日子,这样一个人居然也在,难道二哥对他比传言中更甚!

“你有心了。”段云瑞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段茂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哦……好!”段茂真招呼着宋焘帮他把东西拿进去祭拜,肖望笙看着他进去,不由地摇头淡笑,

“那种地方,是怎么养出的这么一个孩子的。”

“他很好,的确与他们不同。”

林知许不由地朝殿内多看了两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他却清晰地感到了心头泛起的,那一阵隐隐的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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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哭?”

“嗯?”

回程的路依旧不太好走,摇摇摆摆间,斜靠在段云瑞肩上的林知许在听到这话,看了眼正在开车的宋焘,忽地明白了段云瑞并没打算瞒他。

他直起了身子,转而看向车窗外已经开始西沉的太阳,才缓缓开口。

“不知道,猝不及防的。”林知许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宋焘投过来的,那一瞬间愕然的眼神。

林知许猜或许因为是董妈拿出的那个平安扣,或许因为他从未祭奠过她,又或许是因为檀香梵音,总之那一刻,他看着段云瑞母亲的牌位,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记忆里的她,是每日化着浓艳的妆容,用她那好听的嗓子唱着淫词艳曲,说着下流话,又或者是尖利地骂着院里的姐姐,或者我。”

小时候她会将他拴在床边,后来他不会乱跑了,就总关在屋子里,不准他随意出来。

但院子就那么小一个,只要有人过来逗他,她却总会及时地出现,连笑带骂地把人拉扯走,然后推进自己屋里,咣当一下关上门。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习以为常。

后来再大一点,他想不明白众人口中满腹经纶的儒雅秀才,为何会看上她这样一个人,他去问,就只能换回一句话。

秀才啊,肯定就是你克死的,谁知道你是谁的种。

“少爷你说,秀才为什么会看上她呢?”林知许并没有期待段云瑞回答,他淡淡道,“我想,秀才认识的她和我认识的,一定是不一样的。

“秀才认识的应该是个心怀春意却身不由己的少女,羞涩却大胆。而我认识的,却是个美丽粗俗,凶狠浪荡的鸨.母。可我以前不明白,她若不狠,又怎么能护得这一院子的人。”

那一天,她又骂自己不知道是谁的种,他生气了,第一回不听她的话独自跑出了院子,他倒要去找找,自己到底是谁的种!

就那一回,就不听话了那一回,他再没能回去,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死了。

林知许应该悲伤,可他并没有再流泪。

他明明很会哭,却早习惯于将属于自己的悲伤掩盖,毕竟这世上已无人在乎他的悲喜,这不重要。

那个最在乎自己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可直到刚才他才想明白。

暮色贪婪地吞食着天边最后一道淡青,漆黑的车内,娓娓道来的声音逐渐低去,一只手环过了林知许的肩,他怔了怔,靠了上去。

脸颊蹭在毛呢的衣领上,有一点粗糙,却有着段云瑞特有的气息。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他第一次倾诉的人竟是他终将背叛的人,一个会将他杀死的人。

但起码不是现在。

林知许闭上眼睛,这是他出于本意的,深深的依偎。

第53章 离他远点儿

“你回学校?”

“不是。”段茂真忙摇头,“肖哥你能送我回家吗?”

说完,他想起上次肖望笙特意嘱咐自己少回家,唯恐他误会,又赶紧解释道,“我回去取些东西。”

“嗯。”肖望笙将车开向段家老宅,朝后视镜向后看了眼,“你这么晚来,若不是正好碰上我们,要怎么回去。”

“我也不想这么晚的,可是那马车三点才出发。”段茂真嘿嘿笑着,心里倒是乐呵,“可是我运气好啊,不但遇着了你们,还有肖哥送我回家。”

“你啊,什么时候能长点心。”

金台寺距离段宅所在的镇子不远,肖望笙不想与段家人打照面,到了边缘就将段茂真放下,他下车后却绕到了肖望笙的车窗前,扒住了车门,

“肖哥,我院子里的石榴熟了,可甜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

肖望笙不想在这儿久留,可瞧见了段茂真诚挚的好似小狗一般的眼神,拒绝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看着段茂真雀跃的背影,肖望笙甚至觉得,如果他有一条尾巴,那这会儿恐怕已经抡成了圈儿。

轿车虽说已不鲜见,可在镇子里还是稀罕,人们不敢过于靠近这个铁家伙,都远远围观,指指点点。

肖望笙有些懊恼自己的一时心软,从车里拿了份报纸,一篇新闻都还没看完,窗户就被笃笃敲响。

这么快?

这个念头还未落下,看到的却是个一脸谄笑的男人,正勾着脖子往车里看,见肖望笙没什么反应,又敲了几下,大声喊了句肖哥是我。

来的是段家老三,段茂群。

要问肖望笙最烦段家的哪个,那必然非段茂群莫属,他心觉晦气,将车窗摇下了一条缝,

“有事?”

“嘿嘿,我就是路过。”段茂群朝车里张望了一圈,“我就说车里人看着熟悉,果然是肖哥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肖望笙睨了他一眼,根本不愿与他多言,直接拧了钥匙,引擎的轰鸣骤然响起,段茂群吓得退了两步,松开了车玻璃的一瞬间,车子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了一股呛人的浓烟。

“呸,什么狗屁玩意儿!”段茂群咳了几声后啐了一口,一转身就看到跑到面色潮红,吁吁喘气的段茂真,怀里还抱着几个红皮的大石榴。

“三哥……?”段茂真诧异不已,再看看已经远去的轿车,愣怔了下,心头涌起一阵懊悔与忐忑。

肖哥最烦的就是三哥,他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吧!段茂真站在原地左右不是,恨不得现在就回城去解释一番。

“小四,你这是……?”段茂群上下打量一番,再看看已经成了一个黑点的汽车,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肖望笙是在等你?”

“没有。”段茂真立刻否认,却又觉得自己答得太快,不免又是一阵懊恼,“我,我路过。”

“呵,怪不得那帮人放过了你,我还当是段云瑞帮的忙。”段茂群冷哼一声,“没想到你竟然连肖望笙也攀上了。”

“三哥你别乱说,我……”段茂真忽地一个激灵,蓦然抬起头看向他三哥,怀中的石榴咚咚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染了星星点点的黄泥。

段茂群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段茂真死死拉住,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

“什么事啊,莫名其妙,你快放手!”

段茂真一直就奇怪,自己不过是个学生,那群人为何会找他来谈生意,如今看到段茂群闪躲的眼神,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这是他这个吃喝嫖赌样样不落的三哥会做出来的事!

“你居然串通别人来害我!”段茂真一想到那些时日的恐惧和绝望,气得双目通红,浑身颤抖,“你知不知道,事情若闹起来我会被学校开除,一家兄弟,你怎么做的出!”

“得了得了,你不是没事了吗,再说我也骂他们了,五百块大洋哪是你能掏的出来的,是他们太贪。”段茂真干脆不逃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你不还趁机攀了高枝儿,没损失嘛。”

段茂真直哆嗦,泪水浮上了眼眶,却只能恨恨地瞪着,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啧,还瞪着我干嘛。”段茂群轻嘁了一声,“告诉你,我找着工作了,以后缺钱了跟哥哥说。”

段茂真转过头去,心道多少钱也都不够你挥霍的,起身就要走,却又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拦了脚步,

“许家的三少开了一家保险公司,前几日专门请我去做干事。”

“谁?许言礼?”

“对,许言礼。”

“你!”段茂真难以置信,“你不知道许言礼总找大哥的事吗,怎么还能去他的公司?”

“不去他的公司,难道去他段云瑞的公司?”段茂群怒目相视,“他有把我当过兄弟吗,我走投无路去找他,就让我站在荣胜百货里傻等,从下午等到天黑,最后他妈的他从后门跑了!”

什么走投无路,无非就是想拿钱去翻盘,最后输的更惨罢了。

段茂真不愿再与他多言,可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诶?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去哪儿!”

段茂真头也不回,

“回学校!”

段茂真当然没有回学校,他赶着最后一班车进了城,最后踌躇着给棠园打了电话,被宋焘接去了棠园。

“二哥,就是这样。”段茂真恳切道,“三哥他前阵子变本加厉,听我娘说,就连二姨娘的嫁妆都让他卖的差不多,缺钱缺到眼睛都绿了。”

段茂真想了想,还是没说上次他被人敲诈勒索就是段茂群出的主意,他怕二哥更讨厌段家。

“他是有名的不务正业,怎么许言礼还要请他做事。”

保险公司?

段云瑞直起了靠在沙发上的后背,若有所思。

保险公司他并不陌生,在伦萨已不鲜见,去年在江北倒也开了一家,是国人与洋人合资的。

这种新型的商业形势前景虽好,但于国人来说很陌生,运营起来也十分复杂,如果只靠许言礼是绝无可能,他必然是与洋人合作了。

最近他一直蜗居在江南岸,即使当初抛林知许入江的两名手下失踪,甚至得知了林知许没死,他都没做太大反应,原来是将精力放在了这儿。

“今晚你就住这,明天让人送你回学校。”段云瑞看了眼座钟,虽已经近十点,还是拿起了电话,拨通了肖望笙家的号码。

段茂真倒是激动又紧张的,这还是二哥头一回留他在棠园过夜。

“四少爷这边请。”

楼梯是在走廊中间,段茂真第一次上来,好奇地左右看看,可一转脸竟瞧见下午见到的那个男孩,从左边的门内探出了半个身子。

他应该是刚沐浴过,头发还没干透,垂在脸颊两侧,一双眸子澄亮,对自己出现在这里似乎很好奇,这幅神情比下午的垂首不语的模样更真实了不少。

当真是漂亮,段茂真心中暗暗叹道,只可惜这样一个命数,容貌好反而更可怜些。

“你好。”段茂真冲他点点头,心里倒没旁人那么多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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