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去,只是茂真在外头上学,好容易才回家一趟,缠着我说不完的话。”
“那……我就是有几句体己话,也不多占妹妹时间。”二姨太说着朝回廊里瞟了眼,“咱去那儿说几句就成。”
说着就把三姨太拉远了几步,“咱姐妹这么多年,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瞧着老爷的身体,最近越发不好了。”
这话直戳了心窝子,三姨太一怔,没吱声。
“当年太太和大少爷出那事的时候,咱俩也不过是刚进门不久懂什么啊,全是大姨太太的主意。她可倒好,无儿无女的,病死了撒手不管,如今老二全记恨在我和茂群身上,你说我冤不冤啊。”
三姨太心头冷哼,想说不冤,却抿了抿唇,还是没做声。
“不过要说还是你会做事,老二对段家这么深的怨恨,却还挺照顾茂真。”
“你可别拉我下水,当年我是一点没掺和。”三姨太听不下去,想走又被拉住。
“你想摘干净?你摘的干净吗!”二姨太不容她走,低声急促道,“你要清楚,以后老二就是当家的,还能有你我什么好果子吃。”
三姨太心头突突地跳,直把身子向外扭,把自己撇开,“我儿子可是上了大学堂,以后肯定有出息,又孝敬的不得了,我怕什么。”
“你……你别不知好歹。”
三姨太一路小跑地回到远处等待的段茂真,不等他开口问便急道,“你二哥他们没来,也不知道吃了没,你拿些吃的去一趟吧。”
“我正有此意,已经叫厨房做着,等会儿我自己送去。”
不一会儿,段茂真提着食盒独自朝段云瑞的院子走去,爆竹声时不时地自外头传来,应是许多人已酒足饭饱后出来玩乐。
可段宅却是静的,一路上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明明小时候家里还是热闹的,除夕里吃完饭一起到前大院里玩闹放炮,父亲还会买来许多漂亮的烟花,热闹到半夜。
镇上的人甚至会专门爬到院墙外的大树上看他家里的焰火,而他会趁着天黑人多,悄悄摸到二哥身边,二哥会摸摸他的头,偷偷塞给他一块糖吃。
恍惚间就走到了院门口,段茂真悄悄向里望了下,见灯还亮着就松了口气,边朝堂屋走去,便不自觉地摸了摸放在食盒上的那一大包椒盐瓜子。
过年哪有不吃些零嘴的,林知许肯定也会爱吃这个,等会儿就借口磕瓜子留下来聊聊天,一同守岁也好。
段茂真如是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快步踏上门阶抬手就要敲门,可门缝里却在此时传出一声模模糊糊的,让人心头猛跳的声音。
“停……停一下……”
第72章 我自己拿
这声音模模糊糊的,段茂真明明还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心头却霎时间犹如遭了雷击,猛震一下,咚咚狂跳起来。
但没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间,或者说屋里的人并没有满足林知许的请求,颤抖的惊叫声从窗缝里出来,直直刺穿段茂真的耳膜,不给他一丝喘息的余地。
微讶的,高兴的,不虞的,段茂真觉得自己听过林知许的各种音调,可他从未想过原来那仿佛被水汽氤氲过的清醇嗓子里,会发出这种辗转甜腻的语调。
就算再不懂他也明白屋里此刻正在发生什么,段茂真僵僵站着,冷风之下,额上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周遭的一切似乎蓦然远去,除了心跳和屋里时而高亢,时而低泣嗓音,这世间再无万物。
他明白自己应当即刻转身就走,可双腿好似深陷进泥沼,就连力气都不知道该朝哪儿去使。
段茂真的脸从如常到胀红,又渐渐惨白,寒风中不知伫立了多久,他才恍恍然回过神,心跳慢慢寻回了规律,却生生的痛起来。
明明早就知道林知许与二哥是什么样的关系,可不知为什么,平日里聊着聊着就总会淡忘了这件事,把他当做同学,当做邻居,哪怕是街边的一个投缘的路人。
段茂真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遗忘是刻意的,自己的心思也非单纯的,这让他心生惶恐,却又有一丝恨不相逢的不甘。
他恍了恍,弯下腰极轻地将食盒放在门边,窗上斜斜透出来的黄色灯光投在上面,明一半暗一半。
不止食盒,他也是。
盒盖上的瓜子有点歪斜,眼看着会掉下来,段茂真迟疑了下,拎起来单独放在了窗台上。他也说不清为何要这样做,就好像硬是要证明自己也曾在此时此刻存在过一样。
远处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鞭炮响,夜幕愈发深沉,屋内的电灯嘶啦一声后闪烁了几下,暗下些许,门栓摩擦着发出轻响,寒气扑面而来,扫去了段云瑞眉宇间仍残留的几分燥热。
“这些是四少爷方才拿来的。”宋焘自暗处出来,“我不知怎么处理好,就先放这儿等少爷的话。”
“哦。”橙黄的火点骤然一亮,随后是四散的轻烟,“他来了就走了?”
“不……待了一小会儿。”
“嗯。”段云瑞顿了顿,眉宇间看不出异样,“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
“少爷,我等在这儿是有件事。”宋焘蹙紧了眉,“那个卖糖饼的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段云瑞紧了紧搭在肩上的外套,“说。”
“我曾在大世界见过他,当时是客人打扮。”宋焘直截了当,“我注意到他,是因为孟冬从他身边经过时有过一丝停顿,而后不就他便起身绕了一圈朝后面走去,普通的客人是绝不会往那边去的。”
“一个卖糖饼的也不可能去大世界去寻乐子。”亮起的火光晕出一个光圈,照亮了段云瑞紧蹙的眉心,“孟冬呢?”
“他秘密去了趟桐城,但整个行程滴水不漏,十分谨慎,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破绽。”宋焘沉声道,“他与谢天武的副官杨元龙的情人见过一次面,两个人看起来很熟稔却又十分客套,不是第一次见面,也并非偷情。”
“杨元龙?”段云瑞睨了眼身侧的窗内,“他倒没扯谎。”
但大概也没完全说实话。
杨元龙是谁的狗,他清楚得很。
跑马厅内,林知许与谢天武同在盥洗室出现就让他感到绝非偶然,而咖啡厅最后被及时化解的一枪,恐怕并非是给他的警告,而是在告诫林知许,自己随时会被杀死。
谢天武这个人,是在尸山血海中练就的暴戾恣睢,别说东南府,哪怕是总统也要让他几分。
所以林知许不说,他不敢说。
段云瑞心头微微发紧,却没有时间让他再细细思索,院门外忽有人至,与宋焘低语后,只见他面色凝重快步上前,
“三少爷偷偷自北门出去了。”
“除夕夜都不闲着,他倒难得勤快。”段云瑞的眉间泛着淡淡的嫌恶,“去准备着。”
“是。”
宋焘离开后段云瑞并未马上回屋,他靠在墙边让冷风刮过自己,抖落抖落身上的衣服,烟气随之又淡了些。
段云瑞弯腰提起食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台上布包,一并拿了进去。
屋内有些狼藉。
被酒浸湿了前襟的衣裳胡乱挂在椅子上,持续地淡淡的散发着醉人的醇香气味,这让段云瑞忽然有些心痒,目光转向床上鼓起的被褥,正均匀地,几不可见地起伏着,可见他睡得正酣甜。
“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段云瑞轻轻拍着酡红的面颊,“今天是除夕,未到子时怎可就先睡了?”
这种程度自是没醒,段云瑞将在外头吹到透凉的手伸进被中,敷在了林知许最柔软的地方。
激颤过后,清秀的眉毛拧在一起,身体本能地推拒,眼睑颤抖着使了半天力,却始终没能张开。
“好了,放松些。”另一只手遮上林知许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的眉眼,一个吻落在唇上又起来,“有我就行是不是,阿棠?”
身下的人忽地一滞,原本还徒劳挣扎的身体乖顺下来,无力却又尽力地抬起自己,像只乞求被善待的小狗,厮磨讨好。
好似被炉灶里迸出的火星烫到,段云瑞自欲望中清醒了几分。他猛然间意识到阿棠两个字对于林知许来说并非只是个名字,或许是一个讯号,一个让他在深醉之中仍能做出这样讨好反应的引信。
“你不必这样。”段云瑞轻轻按下林知许不知所措的身体,探下去让他重新被欲望所支配,“你什么都可以交给我,如果你不敢,那我自己拿。”
第73章 密室
“你说什么,死了?!”
谢天武双目之中闪过惊愕,随即如雷霆般的震怒席卷全身,铁拳紧握到微颤,“看来他的心,当真是野了!”
“发现的时候已经死透了,我们虽没亲眼看到是阿棠杀的,但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可能。”说话的是一名少女,声线仍有些稚嫩,可语气却异常沉稳,“邬昆的事勉强可归于意外,陈泗本就是父亲您的授意,可这次阿棠心里应当清楚,只不过是一次告诫,他便也痛下杀手。”
说着,少女抬起头来,竟赫然是小杏,只是她如今这幅神情,怎么也不像棠园里那个毫无心机的小姑娘,“也亏得他不知道女儿的存在,不然恐怕也会起杀心。女儿最怕的是,他会不会已将父亲的心愿告知了段云瑞。”
小杏不知道皇陵图的事,但她却深知谢天武的心愿。他从来不满足于司令这个位置,他想要做的是推翻新政府,复辟皇权,做这一国的皇帝。
但无论经历十数年的部署如何缜密,钱财的短缺必然是个绕不过去的弯,这也是为何他最近逐渐失去耐心。
“不,他不敢。”谢天武已强压下怒火,放在身边养了十年的人,对他的脾性自是清楚,若阿棠的心真倒向了段云瑞,咖啡厅的那一枪必然彻底地震慑住他,会为了保住段云瑞的命而乖乖寻图。
谢天武脸上逐渐露出的笑容让小杏惊愕地愣住,不解的低低唤了声父亲。
“那孩子一直以为最好的武器的是他的身体,其实错了。”谢天武拉起小杏,看似慈爱地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好的武器,其实是他的心。”
小杏微微一颤,她并不太懂,却仍低头称是。
“你和他不一样,你是个好孩子。”谢天武神色慈爱,可手上的力道却愈发地重,“父亲要告诉你段家的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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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是操劳过度的宿醉,林知许一直睡到中午才转醒,头沉重的嗡嗡直响。
“你可算是醒了。”
林知许睁开眼,却是段茂真在屋里,只是往常他总爱凑到跟前,今天却是远远坐着,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就只盯着茶壶,“渴吗,想不想喝水。”
“想。”林知许微蹙着眉坐起来,被子倏地滑落下来,身上披着的睡袍虽被系的严严实实,可颈上的荒唐印子却一览无遗。
“你……”段茂真手腕一颤,差点儿把水给洒了,忙别目光,把杯子塞给林知许后闷声道,“二哥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一大早就带着宋焘出去了,听说是去厂子里,让我过来陪陪你。”
段茂真脸胀红,其实段云瑞一早就派人来交代他今日不许他来,可自己仗着他忙得顾不上,自顾自跑来。
谎言一出,神色闪烁,段茂真干脆背过身子,
“你把衣裳穿好了过来吃饭,若吃好了身子还舒坦,我带你在宅子里散散心可好?”
林知许虽不解段茂真奇奇怪怪的态度,可一听到终于能在段宅里走动,原本略显空洞无力的双眼瞬间发亮,就是爬也要爬起来。
段茂真却没想到一个随意的提议竟会让林知许如此高兴,心头也撇去那些别扭,就如平常一样与他说个不停,
“我小时候家里佣人还不少,后来二哥去伦萨留学,家里就越来越冷清了,这么大个宅子里如今走上半天都不见个人影。”段茂真指着远处道,“我和我娘住西院,二姨娘和三哥住在南院,主院这边就只有父亲和二哥,不过你知道的,二哥几乎不回来。”
他们现下坐着的是宅子里最高的一处凉亭,打这里望去,白墙黑瓦,层层叠叠,就是数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间屋子。
他又要去哪里寻一张图呢?
头还有些眩晕,林知许背靠亭柱坐着,迎着微风闭目仰面,享受艳阳洒下的这一丝暖意。
段茂真喋喋不休地将东西南北都说了个遍,却在转回身的瞬间不自觉地静了下来,眸中浮上一丝淡淡的,金色的忧伤。
这道金色是映在眼底,笼罩在暖阳中的林知许。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的人在太阳底下是泛着光的,既柔和又刺眼,美好的让人心怦怦直跳。
对,就是美好。段茂真暗暗肯定。
他是什么人,是何出身都不重要,可他是二哥的人。
这念头闪过,段茂真心头一悸,霎时间清醒,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与他靠的这样近,想躲,可下一秒林知许的眼睛却睁开了。
林知许并未在意段茂真的慌张,而是指着一方与别处截然不同的屋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