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45章

“二少爷您回来了。”

“二少爷许久未见,最近可还好?”

似乎进了这条街就会身不由己地被热络的气氛所感染,行走的路人好像各个儿都认得段云瑞,街边卖饮食的铺子老板更是赶紧包上些往他手里递,

“二少爷您拿着,还是原先的老滋味。”

除夕将至,就是家里积蓄不多的,也会在今天买上些平时不大舍得吃的熟食瓜果,若是有几块闲钱,还必得来点儿漂亮洋气的水果糖。

但至多再一个多时辰,月升之时,所有的店铺都会齐齐地闭门谢客。

除夕夜,当时与家人同聚同欢才是。

“麦芽€€€€糖饼€€€€”

节奏独特的叫卖声悠悠穿过人群,林知许怔仲了下,猛地回过头去。

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腔调,似言似唱,声音洪亮,于十年前丝毫未变,如今在江北却已罕见。

“麦芽€€€€糖饼€€€€”

那声音渐近了,就如同十年前,自己随着这一声声叫卖呼吸逐渐紧促,那时的他紧张到双目晕眩,手脚发麻,看着带自己进来的管家进了里间量尺寸,试探而又渴求地向对面同样在挑选布料的少年轻道,

“哥哥,你能带我去买个糖饼吗?”

林知许至今仍能记得自己的双眼被忍不下的泪水模糊,他也记得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无声地重复着,救我,救我。

“麦芽€€€€糖饼€€€€”

叫卖声忽地就炸响在了耳边,林知许转身加快了脚步,却被紧紧拉住了手臂,阴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幽幽而来,

“棠少爷,想吃个糖饼吗?”

林知许下意识地看向段云瑞,他正在被药铺的掌柜拉扯着,似乎非要给他包些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人低低笑着,“从你们踏进这条街,我就有无数的机会让你们做一对同生共死的鸳鸯。”

“威胁?”

“算不上,我不过是提醒的罢了。”他眉心微跳,低低道,“京城那边已妥,兵马待行,父亲缺的是银两。”

林知许蓦地一震,眼看着药铺掌柜已迎段云瑞出门,低声快速地说了句知道了,便迎了上去,刚到二人身边,他怀中就被掌柜硬塞了一只精致的盒子。

“这支人参本就是小的为二爷留的,您必须收着。”

麦芽糖饼的叫卖声悠悠地经过他们身边,段云瑞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了他的背影,重新回到林知许身上,浅笑道,

“那你收了。”

林知许点点头,低头整理着布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顺道也将心绪一并整理。

二人朝段宅慢慢走回去,少了喧闹,瑟瑟寒风中越静竟越觉着有些凄凉。

“他们怎么都认识少爷,送这么些东西。”林知许抬首看着段云瑞,率先开了口。

“这条街上的店铺都是段家的,每到过年他们生意最好,我却免一个月的房租,所以若见了我,必然会想予些谢意。”段云瑞眉尾微挑,眼中闪过少有的黠意,“今夜我们不与他们同吃,不出来走走,如何能凑得一桌年夜饭?”

林知许从未见过这样的段云瑞,忽觉得钻进脖子里的寒风都变得生动起来,他微笑,不自觉地吞咽了下,满目期待。

段云瑞心头微动,不自觉地喉结滚动,然而此刻余光之中,眼前的深巷中人影晃动,使他神色稍凝。

“怎么……?”似乎察觉了他眼神中的异样,林知许正欲转头查看,下颌一紧,却被挟住。

“别动。”段云瑞眸色轻闪,拇指轻轻擦过他上扬的嘴角,弯下腰来。

林知许倏地睁大了双眼,“我抱着好多东西……”

剩下的半句话隐没在唇齿之间,这吻来得突然,林知许微微一怔,仰头阖目,启了双唇,淡淡纠缠。

巷子太过寂静,就连交织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段云瑞的手自林知许的脊背缓缓向上,在轻微的颤动中紧扣上林知许的后脑,将吻加深。

而在这一刻,段云瑞却睁开双眼,深若寒潭的眸子里无关风月,不含情欲,冷冷地注视着林知许身后幽长的巷子。

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林知许下意识地推拒回头,却被牢牢扣住,不得喘息。

凛风已至,夜幕无声低垂,身后的巷子里站着的人影微微躬身后转身没入晦暗,段云瑞眸色渐敛。

“走。”

不是离开,林知许的手腕落入铁钳般的虎口之中,被迫转向身后的巷子,目及之处,心头撼然。

他认得地上摔散的那个挑子,是卖糖饼的。

“刚才与你说话的是他吧。”腕上的力道松了,血液涌向手指,有些发凉,但更为寒冷的声音幽幽自身后而来,“林知许,我不问他的来处,但你现在可以选择,是走,还是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宝们的关心,今天感觉好多了。

经过一番考虑,下本准备开《孤鸾》,是一个关于真假太子的故事,可怜的小“狸猫”被真太子酱酱酿酿了。

拜托宝宝们动动小手点个收藏,现在这篇的收藏很可怜的T.T感谢感谢!

第71章 好,信你。

耳边只余风声。

无月的夜里,就连绯红的血都变成了黏稠的黑墨,顺着石板缝隙缓缓朝着林知许的脚尖流动。

他盯着如蛇般游走的血迹一寸寸向自己逼近,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额上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去还是留,林知许率先的反应是留,再下一秒是去。

留是本心,去是理智。

他清楚自己已经不再适合继续这个任务,就如同父亲说过的,心不净了,人就是千疮百孔,处处皆为破绽。可步履却如坠千斤,迈不开一步。

这样的冬夜,寂若死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可恍过神来却只觉一瞬。

段云瑞静静地看着林知许仿若定住的背影,给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他将手搭在外套的衣扣上,指尖轻抚着怀中那个坚硬冰冷的枪身,段云瑞在等他的答案,同样,他也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游走的鲜血只差分毫就要碰到脚尖,林知许轻轻找回呼吸,脚步回撤,转身举了举怀中的袋子,“今晚是除夕,我只愿同少爷一起守岁。”

眸中的杀意随之徐徐淡去,段云瑞将手放下,接过了略有些沉的袋子,“你若留,那该与我说什么,可清楚?”

林知许抬眸,说不出是对未知的惧怕,还是选择留下的亢奋,声音微微发颤,

“清楚。”

除夕之夜,本就是一方热闹,一方寂静的时候。

只是该欢闹的那边灯火黯淡,满屋的面孔被重叠的暗影层层遮掩,每个人似乎都少了些兴致,碗筷轻响之下,反倒更添寂寥。

而另一边,仅有二人,却是灯火通明,林知许将凑来的吃食仔仔细细摆在桌上,甜的放一边,咸的放一边,竟摆了满满一桌,

“如此倒比大鱼大肉更得趣。”

这一桌子熏烧卤味、凉调生拌、年糕点心,甚至还有一串草绳穿起的,裹着辣椒的炸豆腐。

平日里只会买一两样用来解馋的零嘴,今日可吃个够,的确得趣。

也不用人在旁侍奉,什么都他们自己来,林知许收拾好菜,段云瑞就已将一壶上好的花雕酒温在一旁。

碰杯、举著,道一声岁岁平安。

声音落下,各自惊奇,怎么他们之间会成为这样的关系。

一时唏嘘。

腹中微饱,林知许放下竹筷,将两个酒杯满上,垂目敛下了三分的醉意。

“我不是许言礼的人,是……”林知许微微迟疑,“是杨元龙。”

“桐城司令谢天武的副官?”

“他想抢少爷的生意,所以……南桥的消息是我给他的。”林知许饮下一杯,又满上,泛着淡粉的双颊有添了几分红。

南桥航线的事他早已承认,再认一遍也无妨,他借着酒意说自己如何听到了消息,又如何传递出去,句句属实。

可即使醉了,他仍避开了谢天武的一切,这个手握重兵,心思深沉的男人已经把惧怕与服从深深刻在了他的骨髓之中。

只是现下又不同了,他如今怕的,是眼前这个人会突然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恐怕无能为力。

“所以,就只是这样?”段云瑞挡下林知许又欲倒酒的手,神色平常。

此言一出,林知许垂下眼睑遮住了原本还微痴地盯着段云瑞的眸光,嘴里嗯嗯几声,好像已经醉到听不懂话。

这样的逃避,实在是有几分笨拙,不过除夕的夜晚,仅仅用来盘问似乎浪费了些。

“这么爱喝,那这些就都赏你喝。”

下颌落入了不容置疑的手掌,酒杯被弃之不顾,温热的酒液顺着烫酒壶仿若喇叭花的壶口倾出,尽数入了被迫张开的口中。

吞咽不及,绷紧的喉结迫不得已地上下滚动,琥珀色的酒液自唇角溢出,划出一道淡淡的湿痕。

砰的一声轻响,小巧的酒壶刚放在桌面上,另一壶就从温水中捞起,瓷边儿刚靠近,林知许就顺从地启了双唇,透亮的眼珠与酒一般的色泽,渐渐浮上了一层迷蒙之色,仰头痴痴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却又神色木然。

这次是真醉了。

段云瑞放下酒壶,不过是想侧身把人捞起,可林知许却以为他要走,忙不迭地转身栽到在他身上,边攀着,边嗅着,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怎么喝醉了倒像只狗似的乱嗅。”段云瑞把人拦腰抱起,还未走近床边林知许就被迫不及待地在他脸上乱蹭,直至寻到了他的唇,才好似心满意足地和缓下来,细细品尝。

他平时也主动,只是醉后许多技巧无力施展,急切中没了章法,只觉得身上的衣服热得碍人,着急就解。

可解到一半,林知许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蓦地睁眼,慌忙就在身上乱摸,段云瑞看出了他的心思,捡起落在床上的怀表放进他手里。

“少爷……”表握在手里,壳子冰凉,可人却愈发惊惶,“信我,信我行吗,我不会害你……不会,也不想……”

“不想,但没办法是吗?”段云瑞把人揽住,安抚地顺着背,静静地看着他眼底之中茫茫然透着一丝忧伤,唇张了张,最终未发一言。

粗糙的指腹擦过,带去林知许眼角那一点点潮湿,段云瑞细细地品着心尖上那陌生的一点疼,

“好,信你。”

除夕无月,黑沉沉的天穹压在头顶,每个人自温暖的堂屋里出来,都不由得缩起脖子快几步,各自无声。

今日段老爷心情不好,一顿年夜饭草草吃完就把人都赶了出来,让他们各回各屋。

“妹妹等等。”二姨太追上了三姨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大过年的各自回去多没趣,不如上姐姐那儿坐坐,咱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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