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顺从地垂下了眼眸,却在这个间隙斜睨了一眼钟表。
从他被带进这个房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利维准确地找到这里,而段云瑞却至今未曾出现。
以及刚才在宴厅中他两人谈话时,段云瑞不虞的神色和利维高高在上的轻蔑,似乎都在佐证这件事情真实性。
林知许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
明明这是他最擅长,最不在乎的事情,怎么忽然开始变得艰难。
他居然在抗拒,更为让他恐惧的是,自己居然因为利维的这些话而难过。
“先生……”林知许用力支起利维,将他推向身后的沙发,在饶有兴味的眼神中跪在了利维的两腿之间,透着粉的指尖放在他的腰带扣上,“让我来伺候你行吗?”
二十分钟,就再拖延二十分钟。
林知许垂下眼睑,将思绪牢牢掩盖,如果二十分钟他还不来……
那就这样吧。
分针轻微地向前跳动了一小格,门外€€€€的脚步声钻进耳朵,看似笨拙地解着扣子的手指有了一秒的停顿,林知许瞄了一眼靠在沙发上的利维,他脸色潮红,酒意也开始上头,整个人似乎没那刚才那么敏锐。
是顺从,还是寻机会杀了他。
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林知许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起眼底转瞬即逝的狠戾,震耳欲聋的枪响伴随着金属锁片的碎片击中了他的后背,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猛然回头,看进的是一双熟悉的黑色皮鞋,以及垂在身侧,依然荡着青烟的黝黑枪管。
哪怕没有抬头,林知许也感到了如冰刃般的目光锥在了自己身上,以及那双仍放在利维跨间,还没来得及撤回的双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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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哪个才是真的你
利维惊恐地瞪着他那双绿的仿佛淬了毒的眼珠,一只手深陷在沙发垫上,是想撑起身体站起来,可腿间跪着的人阻挡了他的身体,在枪口的胁迫下僵持成了一个怪异姿势。
段云瑞的目光才从他的脸上下移,那双每一寸骨节与皮肤都已熟知的双手,还放在利维半解的腰带上。
林知许仍跪着,这情境如同那晚在丽都二楼的观台之上,一模一样。
他忽然分不清这个林知许是真是假,更分不清自己身边的那个他,是不是也如现在一般,是在尽职地扮演着一个又一个角色。
段云瑞这一刹的失神并没有逃过利维的眼睛,他看着始终低垂的枪口,僵持的身体逐渐放松,甚至已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傲慢。
“不过是个男妓而已,你给我玩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说着,他无所谓地耸动着肩膀,“当然,你要是能把他送给我,我的那些也任你挑选。”
“段,收起你的枪。”最后这句话是用伦萨语说的,似乎同时是在提醒段云瑞自己究竟是何身份,“你不敢杀我。”
洋人,是人上人。
不,何止人上人,他们胆敢横行,肆意妄为,正是因为这些洋人清楚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敢动他们分毫。
他们若是横死,是会带来惊涛骇浪般的灾难。
所以杀他,不能是今天,不能是现在。
重如千钧的责任强行拉回了段云瑞的理智,但他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就做到极限。
一抹笑出现在段云瑞的唇角,幽深的瞳孔中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暴戾似乎逐渐淡去,眸色凝结成一道锐利的光,望进去,冷静至极。
一声轻嗤自利维的鼻腔发出,他双腿交叠,几乎要讥笑出声,
“这就对了,你们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给我换一个房间,我……!”
利维的狂妄戛然而止,枪柄上最尖锐的棱角与骨头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这一刻居然是静默的,利维瞪大双眼,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段云瑞是如何突然来到了自己身前。
额头剧烈的疼痛让一口气梗在他的喉间,利维嗬嗬地吸着气,只觉眼前一暗,第二下,第三下。
恐怖的嘶吼响彻整个房间,外面也在这一瞬间骚动起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此起彼伏。
利维剧烈的挣扎被筋肉暴起的手臂死死按住,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未放进过眼里的男人,哪怕直至此时,他仍无法想象这个人居然敢对他施以暴行。
浓稠殷红的鲜血顺着枪柄的棱角无声滴下,落在利维的眼角,他立刻闭上眼睛,恐惧感愈发加剧。
“记住你现在是站在谁的地盘上。”利维虽看不到段云瑞的表情,可一字一顿间,嗜血的阴鸷让他禁不住颤抖,“再敢动我的人,我就送你去见你的上帝。”
房间外的混战同样一触即发,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破烂虚掩的房门骤然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齐齐锁向站在面前的,神情淡然的段云瑞以及他身边眼含惧意,身不由己的林知许。
所有人屏息以待,但段云瑞只是淡淡给了自己人一个眼神,守在房门前的几人举枪向两边撤去,利维的人滞了滞,带反应过来之后冲进了屋内。
身后的嘈乱随着远离而渐渐淡去,林知许踉跄着被推进电梯,拉杆被段云瑞狠狠推动,直上顶楼。
林知许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办公室,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冷冽的气息越过身前的段云瑞,朝他扑面而来。
顺着扑啦啦的声音看去,原来是窗子上漏了一条缝,在外头还算和缓的风从缝隙中挤进来,把窗帘吹起又勾回来,不断扑打。
他扫过自己肩头上,走廊壁灯打下的一片暖黄,再抬眼看去,段云瑞已跨过门框,身上的那片暖意就已被寒峭的冷白替代,尤显彻骨。
似乎是发现他没有跟上,段云瑞停步,转身,背对着窗的他面色晦暗不明。
林知许心头生出迫感,进来后自作主张地去摸墙边的电灯按钮,小铜扣哒的一声被抬起,几缕与走廊差不多的微光洒在房间四周,只是聊胜于无。
门边的那束灯光下,是一个等人高的穿衣镜,林知许刚好映在镜中,镜子是亮的,可人却在暗处,连边缘都被模糊。
“少爷……”
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唤止于背后温度的交换,他不想背对,可试图回转的身体被牢牢桎梏,下一刻两颊微痛,苍劲有力的手指陷入皮肤,下颌被狠狠挟住。
“疼……”林知许被强行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镜中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还有身后看似无波无澜的段云瑞。
不,并不是无波无澜。
即使灯光如此晦暗,他还是看到了那双深邃的瞳孔中泛着让他不解,甚至害怕的冰冷。
“林知许,现在的这个你是真的吗?”制于下颌的手指继续施力,林知许眼睑微跳,眉心渐渐蹙成痛苦的纹路,“还是说就连痛苦都是演给我看的?”
声音平缓,语调甚至没有起伏,可林知许却深深感知到了这背后蕴藏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愤怒,恨意,还有一丝……他不确定的痛苦。
林知许有一瞬间想辩驳,可话艰难地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有什么资格否认,哪怕到现在,自己依然对他谎言连篇。
沉默之下,是等不来回答的无望。
杀意自最阴暗的角落生出,化为一条条黑色的,没有尽头的练带攀爬上两个人的脚背、小腿、后背,层层紧缠,最后掩上口鼻,蓦然收紧。
粗重的呼吸带着湿热的气息扑打着林知许的耳廓,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向上带,渐渐地脚跟、脚掌、脚尖。林知许与地面的接触一分一毫地减少,接近死亡的压迫感却亦步亦趋地加重。
“知道我进门的那一刻想做什么吗?”
“我想杀了利维。”
“然后杀了你。”
“是不是我晚来一步,你就会自己张开双腿跨在他身上。”
“就和取悦我一样,为他卖力地摇晃自己。”
“你那些杀人的本事呢,是打算有一天用到我身上是吗!”
话音一落,原本任凭段云瑞摆布的身体,突然开始挣扎,攀在段云瑞手上的手指骤然使力,所有试图发出的声音,最终却都化为紧张的,毫无意义的呜咽。
“林知许。”简单的三个字,却艰难的在抖,“我他妈真是犯了贱才会来救你。”
第82章 带回去
房顶的那束光给镜面蒙上了一层状似灿烂的光雾,透过去,镜中的两个身影已经模糊成为了黏稠的,难以区分的一体。
怀中拼命挣扎的身体已经渐渐无力,紧攥着喉咙手指几不可见的微颤,仿关节轻轻抬动,段云瑞甚至觉得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如同锈死的门栓被强行推动发出的尖锐嚎叫。
“打开那扇门之前,我想过无数个场景,却唯独没想到见到的是那副情形。”这声音不似控诉,平静到令人害怕,“我真是愚蠢,忘了你可是林知许,只要能达到目的,被谁操都一样,竟还疯了一样的找你。”
林知许蓦然瞪大了双眼,他试图发出声音,可被勒紧的喉咙嘶痛,竟让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成了奢望。
他只好摇头,拼命地摇头,用这种近乎徒劳的方式来否认,却苍白至极。
“所以你这次又想从利维那儿得到什么,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心在这一刻被击成捧都捧不起的齑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下贱到谁操都可以的人。
没人会在乎他想不想,愿不愿。或者说之前就连他自己都不在乎。
可他现在在乎了,他想告诉段云瑞他真的试图杀了利维,他也想告诉他自己被利维骗了。
蓦然收紧的手指让下颌猛痛,林知许只能听着,近乎绝望地听着,“林知许,我应该在刚才就一枪杀了你。”
目前一眩,后背撞击在镜子上,玻璃嗡嗡的颤动,堪堪维持在碎裂的边缘,而林知许终于看进那双让他颤抖不已的深邃双眼。
相对而视的瞳孔,一个似深若无底的古井,一个清洌可鉴的晶石,此时都盛下了同一盏橙黄的灯。
还有彼此。
林知许像是抓到了救命地稻草一般,即使声嘶也极力地发出声音,他想告诉段云瑞,他是说过很多谎,但他的心是真的,如果可以,他想剖出来给他瞧瞧。
可下一秒,身前如坠深渊,一直苦苦攀附的身体毫不留恋地遽然抽离,只留给他渐远的,鞋底与地板的声声敲击。
“宋焘。”
“是。”
忽而几秒的停顿。
“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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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悬的夜月,于江北抑或江南,并无不同。
白静秋坐在黄包车上,将车篷拉到了最低,慢慢地,蜷缩着,在四处漏风的车里,把自己包裹成团。
他将下巴放在双膝之上,呆呆地从缝隙里看着不断向后撤去的马路面,从柏油路,到煤屑路,到黄土与细小的碎石铺设的小道。
他从宴会上逃了,加了许多钱车夫才同意将他拉回江南的家。
“到了先生。”
车夫拉起车篷后举起手臂让白静秋扶着下来 ,忍不住又打量了他一番,谁能想到一身昂贵衣裳,从荣平饭店里出来的阔少爷,竟会住在这种破落门户,多半是做那种行当的。
白静秋立于门前,在即将把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迟疑了下,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臂。
在空气中混杂的垃圾和排水渠散发出的腥臭气中,他嗅见了已经深入到衣服之中的,那股烟酒气以及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