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60章

身体还在不受控制的微搐,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林知许呼吸滞了滞,睁开了被汗水浸湿的眼睑,“什么时候?”

“明日一早。”段云瑞微顿,似乎是随口一问,“一起去吗?”

“我……”林知许半撑起身子向上挪了些许,身体瞬间的空虚让他的喉间禁不住辗转一声,为自己的迟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掩饰。

稍缓了下,林知许将头埋进枕间,闷声道,“不去了吧,给你添麻烦。”

炽热的掌心由腰窝缓缓向上,仍未摆脱余韵的身体随着轻触微微战栗,明明喘息未定,可林知许却觉着静得心悸。

“倒也不麻烦。”段云瑞嗓音暗哑,听不出情绪,“不去吗?”

“不……不去了吧。”

随着这句话的吐出,林知许忽觉得已经抚上肩胛的手掌蓦然用力,他下意识地想转身面对段云瑞,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制止,整个人被用力按下。

下一秒,闷在枕头里的林知许惊叫一声,敏,感不已的身体剧烈抖动,想要用双臂撑起身体,却再次被狠狠按下。

哐地一声巨响,未关的金属窗扇被突起的风用力砸在了窗框上,那动静仿佛玻璃都被震碎,惊得人头皮猛乍。林知许阵阵悚然,他不明白段云瑞为何突然发狠,只能在狂风骤雨中尽力调整着呼吸,以承接这不断将自己湮没的,一遍又一遍的狂,潮。

紧按在蝴蝶骨上的手掌就着汗液滑至咽喉之上,喉结被指尖轻抚着,对危险本能的避让使林知许下意识地闪躲,然而下一秒难以挣脱的力量将他的喉咙紧握。

带着轻微窒息的骇然,林知许整个人被拉起,又重重坐下,骤然而来的灭顶让林知许的指尖都泛起了战栗的潮,红,他本能地想蜷缩,却根本无法挣脱凶狠的钳制。

“我真想,拿条锁链把你锁住。”纷乱的呼吸将一句完整的话打得支离破碎,“就锁在这里,一辈子。”

林知许似乎也感到了什么,涣散的眼底泛起一道潮湿,溢出绯红的眼角。他再顾不得其他,十指紧扣握在咽喉之上的手指,泛红的指节绷得惨白。

微微吸气,段云瑞停下了几乎深入骨髓的撞,击,仿若锈起的手指一个个松开。感到被放开的林知许几乎没有停顿,他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深深地,不遗余力地吻上。

疾风似乎已经远去,忘记锁起的窗随着轻风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卡在窗上的玻璃发出细碎的,却又决绝的声响,在碎裂的边缘苦苦维持。

风来得这样急,路上的行人纷纷背过身子,或掩面停下,生怕被卷起的沙粒迷了眼。

戏园子的门就在这阵风里开的,班主见着许言礼足足愣了半天,直到他狠狠瞪去才缓过神来,忙躬身招呼着,

“许三少爷你可算来了,静秋他有救了。”

“他怎么了!”许言礼听闻此言骤然提高了声调,也顾不得训斥班主方才的失礼。

“静秋敲咱们门的时候人已经都快烧糊涂了,我一看,啧啧。”班主眉头紧皱,拉起了自己的衣袖,“这胳膊上不知哪里受的伤,也没好好治,烂得不像个样子。人还染了风寒,咳嗽起来啊,那肺都要咳出来一样。”

许言礼原本一瘸一拐地急着向内院赶去,听闻此言猛然一颤,腿好似坠上千钧,晃了几晃,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半步。

他无法想象浑身湿透,剧痛之下的白静秋是如何下得决心离他而去的,他亦无法想象,即使身无分文,病得快要死去时,白静秋宁愿来求助曾经将他卖给刘阿三的班主都不来找自己。

他明明,明明应该只有自己才对啊!

对,他就是生气了,自己那阵子心情不好,时常口不择言。许言礼默默告诉自己,反正利维已经死了,去给他认个错儿,好好认个错,白静秋那么依恋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这钱你收着。”许言礼撑起拐杖,尽量让自己显得挺拔,就仍是那个一掷千金,风流倜傥的许三少爷,“去叫个汽车,再去找几个机灵的,把我们送到洋人的医院,剩下的都是赏钱。”

得了大笔的赏钱,不出半个时辰,白静秋已经躺在安静洁白的病房里,许言礼只是看了那伤口一眼,心就如同被无数利刃同时分割般痛到颤抖,他仓皇失措地退出病房,颓然地看着医生与护士在身边不停地进进出出,步履匆忙。

他们明明不知道这伤是自己所致,可许言礼就是不敢上前,直到后背碰上冰冷的墙面,才不得不停下。

主治医师满头大汗地出来,在一众人中认出送来病人的许言礼,立刻上前冲他大声说起来。

他说的是洋文,许言礼茫然地抬起头,一名护士忙上前替他翻译道,

“医生是说这样重的烫伤和感冒,若是再晚来一步病人就危险了。”护士顿了顿,看了眼病房,“其实现在也没有脱离危险期,不过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救治,您先随我来把入院的手续补齐吧。”

许言礼就算听不懂洋文,也知道医生说的决计没有护士这般委婉,他不敢看医生责难的眼睛,匆匆转身,去将手续办理齐全。

可令许言礼没想到的是,待他回到病房,床前竟赫然站着许言霄。

“大哥?”许言礼低低唤了声,“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丢人的!”许言霄恨铁不成钢,指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白静秋,气得声音都起了颤,“我还当你有了点出息,总算是弃了这个戏子,可我没想到的你竟为他闹得满城风雨,连利维的人都在找!”

似乎是突然想到利维的死讯,许言霄声音低了几分,“你随我回去。”

“你想都别想!”此番话正触了许言礼的逆鳞,积攒已久的情绪此刻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你知道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他的病是怎么来的?!是我!全是因为我!”

“那又怎样?”许言霄微微蹙起眉,“送他来医院已是仁至义尽。”

“你懂什么,你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换,你懂什么?!”许言礼高高扬起手中的拐杖,可下一秒,好像是明白自己这样不过是虚张声势,他缓缓将手放下,言语中只剩了低低的哀求,“大哥,我求你了……我已经这幅样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可我要他,我就只要他……”

对峙之下,谁也没有发现病床上被攥紧的床单,以及雪白的枕套上那洇下的一片,泛着淡蓝的水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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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莲卿吖

第96章 他也爱他

段云瑞不在的这里两天,棠园显得尤为宁静且悠闲,主卧里的收音机被不停地拧动,好似哪个都不合意一般,嘶嘶声中,频道一个接一个地换。

声音最后定格在了一首悠扬的萨克斯曲,音量被逐渐放大,就连一楼也隐隐听见。

正在收拾堂屋的几个下人不由地抬头看去,又摇头对视,

“少爷不在家,楼上那位更是怪得很。”

“就是,咱们只是上去擦个地就发脾气,今天的饭怎么办,谁去送?”

“那能怎么办,等会儿就放二楼的角柜上吧,再不灵光总也知道饿,看见自己会吃。”

随着主卧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音乐声泄入了整座走廊,但仅仅一瞬,又被重新闭合的门闷了回去,林知许看了眼放置在门口的边柜,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餐食,却无人敲他的门。

这两日但凡他在楼上, 外头有点动静他就故意发脾气,如此两三回,白日里便没人敢上来。

林知许走到书房门前,从容不迫地取出钥匙,形制奇特的铜制钥匙顺滑地进入锁孔,轻轻拧动,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没有任何迟疑,迅速闪身进入书房,走廊再次恢复安宁,刚才的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过。

林知许已经不是第一回进入书房了,他靠近书柜,熟练地将机关打开,闪身进了后面的暗门。

这间密室的空间并不算大,有一张书桌,另一边的两个柜子,一个全部摆放的各式枪支,而另一个多是些古董珍玩。

墙上很干净,唯有书桌上方悬挂着一幅山水古画,没有落款,亦没有题词, 甚至画工也略显稚嫩。

唯一的价值大约是年代已十分久远。

林知许没有将目光过多地停留在上面,他蹲下,从柜子最底端的一个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卷轴放在书桌上。

随着卷轴被缓缓打开,一副好似山水画一般的地图展现在他的眼前,林知许忙将台灯拉亮,取出怀中纸张铺平,随着笔尖沙沙作响,他仔仔细细地临摹起来。

段云瑞说要前往南桥的一瞬间,林知许差点没能掩饰住自己骤然狂起的心跳,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向不会带他出去公务的段云瑞竟提出要他同去。

拒绝使心中的不安无限放大,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林知许十分清楚,他所知的谢天武也不过是冰山一角,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手中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王牌。

他只知道如果图不能按时交上去谢天武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不,当然不止自己,还有段云瑞。

笔尖随着心跳的加速而微微颤动,林知许蓦然醒神,慌忙抬手,却仍在纸上留下了一条偏离的线条。

呼吸在这一刻停滞,视线凝聚在这条极为突兀的斜线上。

没人能懂得林知许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他猜想段云瑞应该同样无法理解。

但没关系,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他要保护的人,哪怕最终的结局里没有自己 ,他亦无憾。

林知许深深地吸气,飘散的目光凝结、坚定,再落笔,就着那条偏移的线斜斜而上,与卷轴上山水的走向,截然不同。

墙那边的收音机持续地唱着,隐隐传来的歌声只要还在,就没人会上来打扰他。

垂下的额发遮住了眉眼,林知许专注于笔下,就连上面的字迹都模仿地惟妙惟肖。

但字迹同,字却不同。

微顿、提笔。他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胸口屏住许久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林知许俯身吹干最后微潮的墨迹,唇角露出了自段云瑞离开以来第一次浅浅的笑。

从书房出来的一刻,如释重负,林知许端起已然凉透的饭菜,这几日来头一回下了楼。

“这个凉了。”

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一人忙上前接过饭菜,“那我去给热热。”

林知许左右瞧着,却没寻着想见的身影,

“小杏呢?”

“她?”接过饭菜的下人一怔,“昨天夜里回乡下了。”

夜里,回乡下?!

昨晚天擦黑时他还瞧见小杏一切如常的在厨房里帮忙,并无半分要离开的意思,更何况她要离开怎么可能不与自己说?!

“她为什么回乡下?”

“不知道,我看到是宋焘带她走的,只说是家里要她回去嫁人。”

“对啊,奇怪得很。”旁边的人也凑过来,“要走也该是白天,怎么会半夜里说走就走。”

“别说咱们,就是姚婶也不知道,早上她还叫小杏去替她打水,才知道被宋焘带走了。”

林知许轻轻抚住胸口,那张画好的图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身上,眼见只要交给小杏就能将此事交代,她却不见了。

偏如此蹊跷,透着不可名状的诡异。

林知许隐隐觉着事情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而去,可他却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等下去,至多再两日,段云瑞就回来了。

他必须想办法出去,把这张图送出去。

棠园的夜,是极静谧的。

“今儿的灯怎么熄得这么早。”巡视院子的下人抬起头,眼见着主卧灯灭,打着手电自言自语地朝配楼方向走去。

他离开不过片刻,一个黑影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见四下无人迅速没入了海棠林中。

头顶那一团团粉白如云的花朵已被无月的夜幕染上清冷的灰,时不时地扫过顶发,带下几片极轻薄的花瓣,随着身影的前移带起的风,飘忽地落在身后。

寂寂无声,却缓下了林知许焦灼的脚步,他忽而站定,抬头望去。

原来在他沉湎于皇陵地图的时候,海棠花已悄无声息地怒放于枝头,只是今年的花似乎开得格外多,密密丛丛,挤挤挨挨,将枝头沉沉坠下。

林知许忍不住抬手触碰已垂在眼前的那一丛花,可不过刚刚碰到,脆弱的花瓣便倏地脱离而下,他一怔,缓缓将手垂下。

他突然恨自己长了这一双脚,若自己是这园子里的一株海棠树,就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留在原地,哪怕是有一天死了,哪怕被付之一炬,也只会沉进塘底和成烂泥,谁也不能带走他。

心里叫嚣着留下,可双腿却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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