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懊恼不已:“我应该多和宝娜说几句话的。”
“又不是从此再也不回来了。”勃律调侃他,“虽然父汗说我们无召不能回来,但你还可以偷偷溜回来啊。”
“你清晨出发,从昭仑泊策马疾驰到穆格勒,不到正午就能到达,届时从哪一个缺口钻进去,正正好。只要别被人发现,你还是能在午夜完好无损的回来。”勃律不嫌事大,笑嘻嘻地给他出着招。
符€€将这句在心底反复嚼了嚼后,呸道:“主意打的这么好,是你想偷溜回来吧!”
“我可还惦记着宝娜做的肉汤,别告诉我你不想喝。”勃律坐在乌骨上悠闲地晃着身子,努嘴。
“真是便宜了阿木尔那个小子。”符€€急了眼,背地里开始骂阿木尔不争气,若是他武功比他好点,此时跟勃律去往昭仑泊的就不是他符€€了。
勃律一听,“嘿”道:“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念着那丫头,现下反倒怨起人家阿木尔来了。”
“往日哪有这次离开的时间长。之前打去中原最多几月就回来了,现在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呢。”符€€抓着蓬松的头发,烦躁的情绪直冲脑海。
勃律笑出声:“阿木尔说的真是没错,宝娜那个脾气在狼师里也只有你这个家伙能受得了。”
“我,我那是担心她……更何况都是一起长大的,她在草原一天,就一天是我的小妹。”符€€面上噌红,结巴着。
少年直视前方哼哼两声,将绳缰挽过手腕攥紧了些:“你若是真这般想,来年夏天我可就给宝娜说亲事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怎样!你问过宝娜的意愿了吗?”男人更急了,甩了马鞭要朝勃律挥过去,倒叫少年笑哈哈的拗马避开了。
小殿下笑地前仰后合,指着他更开心了:“口是心非!你分明是一直惦记着我家宝娜呢!”
符€€气不过,又不敢真的以下犯上,挥着马鞭威胁似的追赶着勃律在草原上撒腿奔跑的马,两个人拐着绳缰跑出了前行兵队的行列。
湛蓝的天装着洁白的棉云,光辉透过缝隙洋洋洒洒落下来,照耀着硬雪还未化净草原。苍茫的草原上无声无息,唯有狼师万兵踏过的步伐簌簌和留下的微不可见的长长痕迹。
就在这时,从兵队的后方传来一道快速奔跑的马蹄声,惹得打闹的勃律和符€€纷纷扭头望去。他们停在小坡上,在缓缓前进的狼师旁侧,见到了一个策马疾驰的熟悉身影。
“海日古?”符€€眯着眼遥望那点越来越近的身姿,疑惑唤出一个人名。
待那人离近,一身印着图腾的衣衫和头上扣着毛圈的毡帽,下面那张迎着风气的脸可不就是海日古。
勃律意想不到,委实震惊,赶忙上前问:“表兄?你怎么来了?”
“我向可汗请了命,随你一道前往昭仑泊,紧赶慢赶到底是赶上了。”海日古缓缓停了马,同他们一起慢慢走在草地上。
“大可汗竟然同意了?”符€€也感到惊奇。
“只我一人,并未带兵,自然是同意的。”
勃律问:“那鹰师呢?你不在部族里,现在交给谁领着?”
“我阿塔。”海日古回首最后眺望眼穆格勒部驻扎的方向,随后小声对身边的人说:“勃律,在我来追你们之前,大可汗做出一个决定。”
见他面上严肃,勃律心里浮出一个即将破土的答案。
只听海日古沉声说:“大可汗有意让二殿下暂时接管狼师留在部族里的人了。”
“你说什么?”符€€不可置信地叫出声,“可汗竟然会让延枭去接管狼师?”
小殿下扭脖细细瞧着特勤,思绪翻江倒海,搅得他一片混乱。其实他有想过,自己这番带兵前往昭仑泊驻守,仍留在那里的人会由谁暂为接管……他想过会是海日古,可如今海日古要随着他们一同前往昭仑泊,那这个担子就有可能落到别的人身上。
大殿下身为长子,一直有所作为,等他腿好了,不是没有可能替他管着。
左贤王虽然辅佐着大可汗不出大帐,但在当下人手不够缺少十足信任的人的时候,也有可能代大可汗管理那里。
亦或是……统率别的兵师的将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大可汗会将此任交给二殿下延枭,这无疑是给他当头一棒。
勃律绷着面孔咽了咽,久久说不出话。
延枭一直不得重任,如今怎么会让他去接管狼师军务!
“勃律,”海日古压声对他说,“上次二殿下刺杀你的事儿全族只有你的人和我知道,你的人没有捅到大可汗耳中吧?
“没有。”勃律沉音。
海日古点点头:“大可汗见不得手足相残,若是知道了你们两个都会受罚。看来延枭是借着这一点,要有所行动了。”
“你也相信他谋了别的心思?”勃律牵强地扯起嘴角,“不会吧?他毕竟还是父汗的儿子。”
符€€说:“可就算二殿下能对勃律出手,他又拿什么来争?他当今手下无势,小殿下手里可是握着上万兵马。”话末,他嗤道,接了一句:“顶多算个跳梁小丑,不轻不重地蹦€€几下就消停了。”
海日古并没有正面回话,说实话他心中也拿捏不准。但在兵戈缭乱的草原亲族里,就算是父子,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古说中原皇室为了一个金光璀璨的皇帝位都能引发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更何况这千百年来动荡不堪的草原。
海日古最终只是叹口气:“人毒不堪亲。勃律,你在昭仑泊的时日不能太长,要尽早回到穆格勒里。”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尽快回去。”勃律沉重点头。
慢慢行走了一日,他们才到昭仑泊。昭仑泊烧焦的地皮上还能依稀嗅见那晚的烟火气,到处散落在地的帷帐上千疮百孔,破烂到仿佛是一颗颗人心。
勃律下了马,没有停歇片刻,便吩咐人开始修整这里。他从地上捡起一面被踩塌了无数次的灰扑扑破烂不堪的穆格勒族旗,盯着上面复杂的族纹,陷入沉默。
远离了族群,昭仑泊果真冷了不少。他想,今夜要在军中堆起一座大型篝火,至少还能暖上一半狼师的心。
夜幕逐渐降下,宝娜坐在主帐外,托腮盯着头顶红蓝交错相融的昏色,哀哀叹息一声。
€€€€倒是叹的和远在百里外的符€€一个调调。
她心里凉的很:“这人一走,狼师里冷清了不少。”
身边,阿木尔静过心,宽慰她:“我不是还在这里,还在你身边。”
“呸!谁要你陪着,你不在才好呢。”
阿木尔对她眯眼一笑:“你脾气那么差,难怪勃律不愿意带你过去。”这话一落,宝娜作势要跳脚来打他,男人赶在女子落手之前起身蹿离了草席子。
见一拳落空,宝娜心里的那颗心也随着空了。她闷郁地重坐回去,哭腔在嗓子里旋着圈:“我只是……只是替殿下感到不甘……我陪殿下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被大可汗罚这么重。”
“我知道,狼师里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阿木尔叹息,“不过好在只是被罚去驻守昭仑泊,狼师无损,殿下也无损。”
这话一出,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后的主帐。
谁都清楚,阿隼这一身伤是替狼师受的。按道理他不会伤这么重,乃至到现今还下不了地。
气氛蓦地变得不寻常了。
过了片刻儿,宝娜支起身站起来,嚅道:“帐内还有一个要死了的等我去送饭呢,你自个儿愿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于是等她从厨帐端着饭菜再回来时,帐前早不见了阿木尔的影子。她在外面踌躇了小会儿,方才走进帐内。
帐内燃着小殿下吩咐的通红的燎炉,热气笼罩着人全身。
女子进来的时候,榻上那个人正伏着身努力去€€一旁小几上的茶水。宝娜见状“诶呀”一声,三两步急忙上来替他将水斟好。
“伤还没痊愈呢,乱动什么。”宝娜责他,手上却将杯盏递到了他手边。
阿隼勉强勾唇笑了笑,谢过一句。
宝娜立在他榻边,见人将水饮尽,接回杯子后示意他说:“这是我按照殿下嘱咐熬制的稀粥,你抓紧喝了吧,喝完了再喝副药。”
阿隼听到了熟悉的称谓,突然记起已经三日未见到小殿下了,于是抬头看她,问:“殿下呢?”
宝娜启唇如实告诉他:“殿下已经走了。”
“他走了?何时走的?”阿隼惊地要坐起来。
宝娜便说:“早晨你换过药不久就走了。”
阿隼一愣,眼神渐渐低垂下去,就连努力想立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他眨眨眼,恍惚顷刻,摊在床榻上的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心低蓦然泛酸。
€€€€当真是铁心,走了也不告诉他。
第五十三章
昭仑泊上属于穆格勒的旗帜重新立了起来,绘着狼师和部族图腾的旗子在半空猎猎飘扬,遥遥就能看见草原上这抹冬天里异样的色彩。
帐内,勃律站在燎炉前烤着冰凉的手掌,试图缓解浑身的寒意。他的身后,符€€和海日古正撑在桌案上,一起瞧着昭仑泊的地域布局图。除却这二人,另有两位肃穆立在一旁,一语不发。
海日古皱眉,点在一个方位说:“原来营地的左侧草皮已经被完全烧焦了,没个三四年恢复不了生机,现在那里寸草不生。”
少年背对着他们侧耳聆听着,只轻轻扬眉便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将整个营地向右方迁移,今天就吩咐人把鹿砦拆了挪过去。”
符€€抬眼看他,应下命令。
“等等,”勃律的食指在燎炉上坚硬地敲了敲,似是在寻思什么,过了会儿继续道:“让所有人呈三点驻扎帷帐,务必对望北、东、南三方。”
他扭身走到桌案前,俯身在地图上昭仑泊的地图上圈了三个地方,并将那三个地方用线连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角形。
“不要分布太散,也不要太紧密,策马行程能在半盏茶内的时间到达最佳。”
“殿下,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后方,扎着麻辫的男子的手指搭在臂膀上飞快起落,盯着少年手底下的图纸,面容为难。
勃律冷冷望了他一眼:“北边和南边都是一些小部族,东面对着乌兰巴尔部,主要兵力还是保存在东面这个方位上面。乌兰巴尔是离昭仑泊最近也是最大的部族,混淆视听能让他们误以为此次狼师来驻守昭仑泊,带的兵马并不多。”
他攥紧羊皮纸:“我要给狼师留‘援军’€€€€跑得了一次,我不会让哈尔巴拉跑第二次。”
符€€摩挲着下巴:“你打算让谁去驻守北面和南面?”
勃律沉吟,不多时眯眼看向海日古的后方,唤出了另外两个名字:“那日苏,达来,你二人带兵负责北部和南部的驻守。符€€,你将人数点好后报给我。”
这两人都从属豹师,是左贤王手下的人,在昭仑泊被烧的第二日,他们就在左贤王的授意下替之前的虎师紧急前往昭仑泊,收拾留下的烂摊子。可没有上面下令谁都不知道从哪下手修整,就这样懒散了几日,让意料之外到来的小殿下抓个正行,一问才知道,他们所带的兵马还远远比不上之前虎师的兵力。
小殿下发了一通脾气,将他们豹师的人骂的狗血淋头,让人赶忙搭建了议事帐和他们几人商议了两天,而后又亲自动手修整残破的鹿砦,直到今日外头的残败和万物生息才逐渐好转。
谁都清楚,如今在昭仑泊,小殿下的命令就宛如天令。于是他们二人相视,同时硬声应了下去。
做好全部部署,勃律卷起桌面上的羊皮纸,交给海日古让其放了起来。突然间,他想到另一件事儿,指着符€€即将要离开的身影对他说:“你别忘了,狼圈要一切按照之前的样子置办。”
符€€一听,苦丧着脸:“好不容易让阿隼换下那个杂役,我和阿木尔才不用继续照顾瓦纳,现在没了阿隼,连阿木尔也不在这,我要一个人收拾狼圈了?”
勃律倚在桌案边睨他,语气毋庸置疑:“你知道就好。”
符€€哀嚎一声,想让勃律给他换个差事:“你知道的,瓦纳根本不喜欢我!它只喜欢你!”
“可阿隼也能靠近狼圈,你为什么就不行?”勃律后倾,双手置后撑在桌面上,大有驳回的意思。他转转眼珠,激他:“难不成你连阿隼都不如?”
符€€被噎得面色通红,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了,看样子是给狼圈找做篱笆用的木料去了。
海日古在他身后笑他:“狼师里那么多人,你非得让他去照顾你的狼干什么?”
“他小时候被我的狼咬过,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跟着我狼师行军,总不能怕狼吧?”勃律回头瞧他,好奇地笑着问:“我还没问你呢€€€€你来昭仑泊,其其格怎么办?”
魁岸的男人摸了摸鼻子,听到心上人的名字瞬间就害羞。
他说:“我来€€€€€€€€之前见过她了。”
“她竟是没怨你?”勃律扬声怪道,“随着穆格勒的小殿下来昭仑泊,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去,你们二人的亲事岂不要拖延了。”
“当下还是你更重要。”海日古弱声答,随后捂着羞得飞红的半张脸:“更何况,她说……她说在她心里,早就是我的妻了,不需要繁琐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