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这匹着实顽劣,颠得他五脏六腑都快摔出来了,似是铁了心要把他甩下去。
勃律暗骂一句,两步上去跃身离地,踩到赤马背上坐在阿隼身后,双手飞快从男人两侧环过,拽住他手中的绳缰,下刻毫不客气地使劲往后勒马,扯得马头大力后仰,并加紧马肚,致使赤马凄凄嘶鸣后终于恢复安静。
静了两息,勃律喘口粗气,后怕地舔了舔下唇,慢慢松开握在阿隼手上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下马。
“是我考虑不周了……也罢,你骑乌骨吧,这匹给我。”
阿隼平复过紧张的心情后侧首瞄眼身后的小殿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下了马去牵乌骨。等把乌骨牵过来,他似是觉得方才那遭在这三人眼里有些丢脸面,想证明自己马术并不差,因此很是利落的一脚蹬上马,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它方才竟然不听我的。”其其格见这匹赤马真的安静下来了,扬声懊恼道。
“也是罕见能找到一匹这么烈性的马。”勃律不太在意的笑笑,似是没有把刚刚的事儿放在心上。他同符€€交待了一句,下瞬招呼都不打一下,领头直接蹬蹄冲出去。
其其格一愣,愣神的功夫耳畔又是呼啸一声,就见那个中原人紧随着小殿下的身影策马奔起来。她大叫一声,忙不迭勒马追上去。
三人夹着驰骋而过的清风一路跑出营地。勃律坐下的赤马教程快,不一会儿就领先了后面二人几丈远,竟是把乌骨都落在了后头。
他趁机回首望眼黑马上紧盯着自己的人影,随风大笑,话是对其其格说的。
“小公主,我们来比一比,谁先跑到那棵树那儿,就算谁赢!”
其其格眯眼见到少年指向前方的树,二话不说加紧马肚提了速度,直冲着目标狂奔。
平坦的草原上,迎着风的有三匹马三个人,个个衣衫飞扬,灌住冲进来的风,翩跹摇荡。
阿隼骑着乌骨始终与前面的勃律保持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一直没有缩短或延长,就好似两人间牵着一根绳子,稳稳当当维持着这点间隔。
他看着小殿下的背影突然想,他曾盼望过年少的恣意妄为,或许说的就是当下一刻。
眼见着离所说的终点就差几个马蹄步,稳居第一的少年得意地扬唇,刚要再加快些速度一鼓作气冲过去时,不远处穆勒河的对岸闪过几道模糊的人影,鬼鬼祟祟地钻入半腰高的草丛中,瞬间失了踪迹。
勃律蓦地收起神情,刹然勒马停驻在草地上,深沉的目光死死落在对岸。
€€€€他刚才好像看到了一道刀刃的银光,那光灼亮了他的眼睛,鼓着他的神经。
第七十二章
其其格没勒住,驾马往前冲出几步后发现没人跟上来,又转首踏回去。
她莞尔一笑,不解:“小殿下,怎么停下来了?”
勃律直勾勾盯着河对岸的草丛,现在那里只随着微风瑟瑟,没有看出任何有人穿过的痕迹。
其其格查觉不太对劲,瞬间收了笑,顺着少年的视线往前方瞧,瞅了半响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赛马赛到的这个地方离营地近,离穆勒河也近,过了前面的树就是河岸,这条河道较细较浅,淌水过去再走上一点距离就能离开昭仑泊的边界,进入别的地域。
少年没回话,无声静了几息,突然眼尖地瞧见河对岸的草丛里再次闪过银刃,这次锋利的银光开始向着东面如鱼般熟络游走,在高高的杂草丛里时隐时现。
见此,勃律眸中当即沉冷。
“小公主,改日我再同你赛马,今日你先回去吧,进了营地不要再出来。”勃律面色深重,扭头对其其格肃道,“替我告诉符€€,让他即刻点几个人,去趟东面河畔。”
见小殿下面色严肃,其其格不禁拧紧秀眉问:“你看到了什么?”
“边界有骚动,但不太像是乌兰巴尔部的人。”勃律眯眼望向不远处河对岸的方向,“你告诉符€€由北向东巡查一番,发现任何异动就立即回来!”
“好。”其其格毫不迟疑地调转马头,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往昭仑泊营地狂奔而回。
注视着其其格快马往营地方向消失的身影,勃律这才放心地扭回视线,重新策马前行。阿隼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边,随着少年来到河岸那棵大树下,下了马后将两匹马停驻在树旁。
拴马的功夫,阿隼低声问:“殿下,可是有什么问题?”
勃律绕到他身边,抽出一直配在乌骨背旁的宝刀。
他说:“这地方已经临近昭仑泊的边界,方才我隐约看到河对岸有刀光。”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对岸,“有老鼠钻过来了,我需要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太危险了。”阿隼攥紧少年擦肩而过的衣袖,不让人走:“你也说了这地方再往前走就是边界,你不能一个人贸然过去。”
勃律侧眸看看胳膊上的手,又抬头瞧他:“我就去看看,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我不放心。”阿隼蹙眉,紧抓着他不放:“你都让其其格先回去了,可见你是预料到了什么。我若放你一个人过去,真遇上什么事怎么办。”
勃律定定看着他固执的眼神,蓦地笑叹一声,犹豫了一下,将刀子递给阿隼,重重握进他的手中。
“这刀跟了我好些年头了,是把好刀,你可别一时心急把它丢了。”少年反手推下男子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往下摁了摁,似是给他的安慰也是无声的允诺。
阿隼感觉到手中的沉重,抿了抿唇,转身跟上少年的步子。
二人穿过浅浅的河流,淌水没几步就上到了河对岸。他们弯腰没入方才勃律查觉到异样的过腰高的草丛,谨慎小心地往前划走。
勃律拽住男子的衣衫往自己身后扯,轻声说:“阿隼,别离我太远。”
下刻,他便感觉身后那人的温度依言贴上了自己的身侧,让他警觉的神经都松颤了一瞬。
勃律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唇角摆开的弧度将将扬起便飞快落下。他弯腰向前,在高高的草丛遮掩下继续前行。
河岸这片草丛长的茂盛又广阔,新春始过后更加生机勃勃,擦着走一遍下来鼻尖徘徊的都是新草的清香。
忽然,少年偏头驻下步伐,侧耳听了听。后面,阿隼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少年的身上,他看见勃律的耳朵动了动,像动物一样敏锐。
还没待他将这番有趣地多瞧几眼,前面的少年猛然摁下他的肩膀,两人双双蹲了下去。阿隼陡然意识到不对劲,他的感官唰得敲了警钟。
男子屏息抬头一看,发觉不远处斜前方的草丛顶在€€€€颤抖,不稍多时又恢复宁静。
等了会儿,阿隼听不见周围的第三道呼吸声时,他才低低开口:“方才有人经过,气息很稳,脚步很轻,听上去是个习武的。”
“嗯。”勃律垂下神色,后手紧紧攥住阿隼,向前没几步走到了头,悄悄拨开草丛往外探视。
这些人在昭仑泊的边界来来回回反复的游走,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
河对岸草丛外的草长的不似昭仑泊的草,这边似是离河水更近的缘故,导致草丛都疯一样窜的凌乱。再由于有大片的草丛遮挡,致使河岸这方的景象难以从对岸瞧清楚。
勃律打量了一圈,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人已经跑走了。”阿隼不知什么时候贴近了少年的耳畔,灼热的呼吸一浅一深的吹拂在他耳廓上,惹得有些发痒。
勃律皱皱鼻子,心乱的抬手在搔痒的耳廓上大力揉了揉。
阿隼没太注意,锋锐的视线将四周扫荡了一圈,肯定道:“这里没有任何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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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窜的够快的。”勃律咧咧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胆子这么大的竟然敢在昭仑泊附近转悠,就不怕被捉走。”
他最后看眼草丛外开阔的地界,扭身拍拍阿隼打算折回:“回去吧,再往前走就走出昭仑泊了,那边不是我们的领地,不能随便踏入。”
阿隼点头,听言往回返。可就在这时,身后的少年突然僵住身形,屏住呼吸,瞪圆了双目,飞快转头一瞬不瞬地盯住某个方位。
他听到了旁人都无法注意到的细微声音,那道声音悲惨凄凉,像是在什么利器下断续哀嚎。
€€€€他竟是在这里听见了狼嚎的求救!
“殿下,怎么了?”阿隼查觉身后少年并没有跟上来,扭头问道。哪想刚转回身,少年却直接从草丛里窜出去,身形飞速的向某一处狂奔。
“勃律!”阿隼被惊地呼吸一窒,低声怒斥,气的叫出少年的名字。他在少年抬腿的时候眼疾手快的边想去拽他,但扑了空,少年游刃有余的避开了他的手,生生从眼皮底下跑走。
他暗骂一声,毫不犹豫地抬脚跟上。
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乎,少年往前跑了没多远,又猛地停下身形。
勃律在前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顿时刹住脚跟,朝旁边几棵树后躲的时候还不忘扯住紧随而来的阿隼。
“你在干什么!”阿隼皱着眉头沉声质问,“你不是说这里已经出了昭仑泊的边界吗!怎么还往这边跑!”
“别说话。”勃律立马捂上他的嘴,将尾音按在手心里。
阿隼气的呼吸不稳,但见身边人神色凝重,只得先压下怒火。他握上少年紧贴在自己唇上的手将其移开几寸,微微喘息着悄声问:“你在看什么?”
“我听见狼叫了,声音很凄厉……好像在挣扎什么。”勃律从粗壮的树后露出一双眸子警惕地端详前方。
阿隼也越过他的耳侧去看。再往前走几丈远,地界下压,站着几人,操着满嘴粗犷的草原语在嚷嚷着什么,听起来在争执。
眯住眼仔细再瞧一遍,这才透过他们围住的缝隙看到一匹伤痕累累的狼,伏低身子紧贴地面,腰腹好像开了一道长口子留了血,正气喘吁吁地瞪视着前面。而它的腹下,模糊有一团黑影在颤抖。
勃律眸光紧缩,下面那些人说的话断断续续传进他的耳中€€€€
“他奶奶的,你们连只狼都抓不住,让这个畜生跑了这么远!”
“岱钦,你急什么,现在不是抓到了。”
“这可是哈尔巴拉那个疯子要的狼,你把大的杀了,那个疯子会杀了我!”
“我呸!那个疯子,跟这些畜生一样,都是养不熟的……”
后面声音渐低,又有风掠过,让勃律听的不是那么真切。
€€€€是岱钦?他给哈尔巴拉猎狼干什么?他疑惑,想再多听几句,风声却沙沙作响,吹散了传过来的话,变得支离破碎。
阿隼听的半知半解,小声问勃律:“这些人说的什么意思?”
“他们在猎狼。”勃律没有察觉他的手还被阿隼握着,五指渐渐收紧,指甲抠住了男人的手背。
“这里面除了左边那个有模有样的,是上次偷袭昭仑泊被吓跑的蠢货,看其他人的穿着打扮和腰间配的利器,应该不属于任何部族,像是草原的猎手。”勃律眼睛在那些人身上游走,“他们应该没胆子穿过昭仑泊,猎手也都会绕开战争纷扰的地方狩猎……看来我见到的人影是他们追着狼越界的”
他试探着从这几人间隙中往前方受伤的狼匹看去。
“草原上最大的狼群的狼王是瓦纳,我的主帐里面,那张躺椅上的狼皮就是瓦纳咬死上一任狼王时我剥下来的。往草原更深处走有少数不归顺瓦纳的零散狼群或者孤狼,但不会有单独的母狼,母狼会寻找族群归顺。”勃律对阿隼讲,越说越困惑,小声嘀咕:“这方圆百里都是瓦纳的地盘,怎么还会有落单的母狼?”
话落后,他一顿,目光在一人的腰间停留了许久。
正背对着他们的男人高大魁梧,气势威猛,手搭在腰间的架势不像是一个猎手。更何况他配在腰间的那把弯刀太熟悉了,但是勃律一时又想不起来见谁佩戴过。
而这刀子从刀鞘里探出来一节的刀刃上反射出的银光,让勃律肯定正是他刚才在河对岸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刀光。
第七十三章
说话间,风停了些许,让前方那些人的话再次依稀传进了勃律耳中€€€€
“岱钦,现在已经没办法了,这大的活不过明天,先把小的给那位送去吧。”
“蠢货!谁让你们要它的命的!”
“这母狼机灵得很,中了狼夹叼着一只崽子还能跑这么远,现在还没死就很不错了。这小的你若不要,我们一块杀了,狼崽子的皮卖给中原人也能捞不少银子。”
“啧!算了算了,赶紧的!有一只是一只,我可不想得罪那个疯子。”
勃律神色顿时凛然,他看见其中一个猎手抽出刀子向前方匍匐护崽的母狼渐渐逼近,那狼已然重伤,却仍护着腹下缩成一团的狼崽子,喉中呼噜呼噜发出警示,呲这狼牙,身姿伏低,好似在以便下刻倾尽全力咬上来人的脖子。
少年小声骂了一句,甩开阿隼握着的那只手,当即就想跳出树后。
“你做什么!”阿隼眼明手快地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人重新捞回去,心有余悸地怒道。
“那狼颇有灵性,怎能任由人杀之。”勃律用力拧回自己的胳膊,从怀中掏出一个熟悉的骨笛放进阿隼的手中,语速飞快地吩咐他:“你吹响这个短笛,立刻向河岸跑,他们不敢踏进昭仑泊。进了昭仑泊,你就在拴马的地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