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148章

三节断续的笛音停歇,勃律垂下骨笛把手缩回裘衣下,静静等了数息,就听见周围某个方位传来丛丛簌响。

元澈的神经跟着这响声一股一股地跳动,他现在害怕极了,他想大喊一声然后转身就跑。

这样想着,他脚下开始蹭动,然而身子还没来得及转出去,离他最近的阿木尔瞧见他的意图,一掌叩上他的肩膀将人压在原地,警告道:“别乱动。”

元澈出了一身冷汗,尖叫声还没从他嗓子里喊出来,一个庞然大物便猛然从勃律斜前方的草丛里跃出,黑漆漆一团,喷着热气就要往他身上扑。

祁牧安面色顿然冷沉,跟着他们一起的纪峥大惊失色,白了脸色,根本没看清扑过来的是什么东西,速度如此之快。他手上的佩剑已经出了鞘,然而还没赶得及护在两人面前,那团东西就已经结结实实地压了下来。

纪峥焦急嘶吼一声“将军”,可声音落下后,他却发现那两人都安然无恙,再转头一看,穆公子的人一个比一个平静,仿佛见惯了这种事。

勃律倒是咦了一声,他眼睁睁看着吉勒扑到面前的身影在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明显拐了个方向,爪子肉乎乎地按在了身边祁牧安身上。

€€€€这东西见色忘主了?

祁牧安以为是什么窜出来的猛兽,但他这次出行并未佩剑,从对面也并未感知到危机,但还是赤手护着勃律,然而还没看清这东西的长相,就感觉眼前一黑,身上沉甸甸的坠了一个什么玩意儿,一口口地热气扑面而来。

他一愣,低头去看,看到胸口处正团着一只红黄相间的公鸡。

就在众人都惊魂未定的时候,勃律突然尖叫一嗓,打破了紧张的沉寂。

“你在吃什么!”勃律两手把祁牧安身上的东西拽下来,揪着后脖颈上的皮肉甩到地上的时候,在场的人才看清这原来是一匹狼。

而这狼在勃律的斥喊下,夹着尾巴,低垂着头,嘴里叼着一只已经耷拉了脑袋的公鸡。

“你从哪偷来的鸡!”勃律见到吉勒吃了不该吃的,气的两步上前,一巴掌扇到它的嘴巴上,想要把这只死去的鸡从他嘴里拍掉。

谁知吉勒咬的死死的,就是不松口。

勃律怒道:“我不是不让你偷东西吃吗!你怎么就这么嘴馋!”他见一巴掌不够,又连续扇了好几掌,可这狼被养的聪明的很,见主人来打他,不敢顶回去,就只敢夹着尾巴乱逃窜,让勃律在后面一圈一圈地追。

一人一狼斗智斗勇了片刻,勃律才又拍又拽地从吉勒嘴里夺下公鸡。

他拎着手里的鸡,气急败坏地回头瞪向符€€和阿木尔:“我不是让你们每三天出城看看吗!他怎么就饿到偷鸡吃了!”

符€€支支吾吾,把什么大雪什么山上滑反复鼓轮了好几遍,都没凑出一个完整的理由。勃律听不下去也没心思去听,扭回头继续骂着面前已经吓得贴地的狼。

“问你呢!你从哪学来的偷鸡吃!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偷鸡来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元澈在看见跳出来的东西是狼的那一刻,就已经脸色惨白地飞快拽住离他最近的纪峥的衣裳,躲在了人的身后。

少年白着脸,一边紧紧攥着纪峥,一边不住地去拍他大喊:“你快,快让他们跑啊!快啊!”

纪峥也想往前跑,剑已然出了鞘,奈何身后这小皇子拽他拽的忒牢,脚跟子完全动不了,身子没到,惊怕的声音倒是先传进了前方人的耳中。

这厢声音落下,他们都没有看到以为的被野兽扑倒惨遭啃咬的血淋淋的场景,反而见男人身边裹得极为厚实的青年,去怒斥并不断地追打着灰扑扑的巨狼。

纪峥愣了又愣,对眼前的现状摸不清头脑,但再怎么不明白此刻的情形,不远处的狼是真的,体型大到能咬死一具壮猛的男人也是真的。

他看了看旁边的两人,皆是一副习以为常、不以畏惧的模样。

“十一皇子,您先放手……”纪峥到底还是着急,心中畏惧着这等猛兽。他对身后仍然拽着不松的少年又是推又是扯的,来来回回好几下,却如何都没办法把少年的手从自己身上拽掉。

元澈嘴上仍旧大声嚷嚷着叫人带他快跑,然而十个手指头却老老实实攀在纪峥身上,让人动不了,对其话是一星半点都没听进去,还愈发有往人身上蹦的趋势。

这一声声的恐惧喊叫最终还是把已经被勃律训得提不起气的吉勒的幽绿目光吸引了过来,狼眸准确无误地顺着元澈的声音越过一众人的一边,锁在贴在纪峥身旁的少年身上。

元澈毫无防备地迎上这双狼眸,声音顿时噎在了嗓子眼里,卡的他呼吸当即一滞,吓得攀在纪峥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一旁,阿木尔见他们这般慌张,忽地就嗤笑出来,嘲笑他们道:“这狼崽子可是我家公子自小养大的,听话的很,不会乱咬人。”

“放屁。”身边,符€€听到这话后暗骂了一句,回驳的话倒是没让别人听见。

元澈在纪峥身后只单单露出个脑袋,他看旁人都毫不畏惧的模样,就连自己的师父在前面都沉着镇定地站着,挺立的身影丝毫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狼所打破。

他畏惧地不停往下咽口水,盯着不远处还在训斥狼的男人,又怯又惊:“他竟然养狼!”

€€€€这男人果真可怕!

勃律注意到吉勒的视线从他身上偏了航,不满地紧紧锁眉,掐着它嘴边上的肉将头提溜回自己正对面处:“你往哪看呢?自己跑了几月,野了?我的话现在都不听了?”

吉勒哼唧唧两声,狼眸转回来后落在勃律手中的鸡上,缩着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祁牧安几眼就大概清楚了情况,波澜不惊地拍拍胸前被扑脏的衣衫,从勃律手里拽下歪脖子鸡。

他承认,方才这团黑影冲出来的时候,他的确吓了一跳,一时间脑子都空了,只下意识护住了勃律。

“这是那只小狼?”他瞅着俯在勃律脚边的狼,问。

勃律默认。

祁牧安张望四周,发现此地附近确实了无人息后,说:“你怎么把它带到这儿了?”

勃律恨铁不成钢地轻踹了吉勒一脚:“它非要跟着我来,撵都撵不回去,我怕带它入城吓到人,于是就留它在这山上。”

祁牧安赞同:“没带它入城是明智之举,不然现在满城风波都要因它而起了。”

“这家伙一点都不老实。”勃律骂道,“在草原上就到处跑,现在还到处跑。”

他顿了一下,想到什么,扭头拧眉质问符€€:“你不是说这山上没人吗?这鸡到底从哪来的?”

符€€支支吾吾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这会不会是野鸡?”

“这一看就是家养的。”勃律叫祁牧安翻开公鸡的翅膀,上面标的有红色印记。

纪峥在后方观了半响,这时冲勃律说道:“公子,若我记得不错,这山上确实有人家。”

勃律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恶狠狠重新怼上符€€:“叫你打探就打探回来这些,没用!哪日它若是被抓了,我就把你也捆上兽夹扔进这山里!”

符€€抖了抖胳膊,接连退了好几步。

“换一个地方吧,它在这迟早会被发现。”祁牧安说完,见吉勒的爪子颇为灵性地往他的脚边挪了挪,大有依赖的意味。

祁牧安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勃律:“它难道还记得我?”

“别小瞧了狼,你照顾它那么久,身上的气味早就让它染上了,自然记得。”勃律说,“况且,它自生下就被你我从刀下救出来,你在它身边含辛茹苦陪伴那么些时日,算它半个阿娜了。”

祁牧安呆愣愣瞧了吉勒许久,之后低低闷笑一嗓:“那你是它什么?”

“我?”勃律奇怪地看他,“我把它拉扯这么大,自然是它阿塔。”

祁牧安继续低笑。

勃律看他笑实在感到莫名其妙,但这男人近日以来确实不知哪里泛出的毛病,看他跟看一片肉似的。他不再理会祁牧安,把头扭向吉勒,颇为头疼地嘀咕:“本来应该是我没三日亲自来看它的,现在倒好,让它愈发撒泼了。”

“换个地方吧。”祁牧安止住笑声,嘴角噙着未消下去的弧度,对勃律说:“把它带到我军营里,我吩咐人好生照顾。”

“你军营?”勃律质疑,“能行吗?”

“都是追随我昌王名讳出生入死的将士,下过誓的,忠心耿耿,可信。”祁牧安说,“而且在我军营里,还方便随时去看它,我也能经常去照料一二。”

“我是说你。”勃律望向他,“毕竟是你的地盘,若它闯了祸,我不在,你现在还能招架的住狼吗?”

勃律这话说完,眉头紧紧不松,开口就想拒绝:“不行,我越想越觉得不妥……”

“可以,你要相信我。”祁牧安打断他的话,“当年第一次进狼圈,我不也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吗?”

勃律看着他沉吟。

“你放任它在山里,哪日要寻要废好些力气不说,还要日夜担心它闯出祸端。”祁牧安扬扬下巴点点吉勒,示意它刚咬死一只鸡。

男人续道:“你若担心它,想它了,我也能随时带你去见它。”

勃律攥紧裘衣的手握住松开,反反复复数次,泄气道:“也罢,就听你的。”

祁牧安听后,转身去让纪峥到了跑马场先往军营传封信,叫人事先搭好狼圈。

“将军,需要我现在赶回去吗?”纪峥见事情似是紧急,不禁问道。

祁牧安想了一息,否决了:“吉勒认主,不会跟你们走的,等我们从跑马场回来,届时顺路再将它带走,你先往回传信让苏俞他们备好物件。”

纪峥应下。

元澈仍旧拽着男人的衣裳,见状把头缩回纪峥背后,小声嘟囔:“怪当个宝,竟还给这种东西起名字。”

他想了想师父这般认真看重的态度,脑中想到未来,不禁担忧€€€€以后这姓穆的男人的地位在府上不仅高过他和祁牧安,这狼的地位怕不是也得踩着他居第二?那到时在硕大的府上,他地位岂不是最下面的?

元澈磨着牙,觉得自己高贵的身份在这几人面前真是被狠狠踩在了脚下。

勃律同意下来,朝符€€啐了一口,仍然生着气:“那就让他俩在这陪着吉勒,等我们回来。”

阿木尔不情不愿:“我也想去看看赌马……”

“你不配。”勃律两眼一翻,“你们都不配。”

阿木尔把怒气转移到符€€身上,愤愤责骂起来。

符€€被骂够了,小心翼翼问要上马车的人:“你们要多久回来?”

勃律闻声看向祁牧安,他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返程。

祁牧安想了半刻,答:“一日或两日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符€€和阿木尔留在原地,把车上的竹筐搬下来一筐,放在吉勒面前。筐里堆满了肉,吉勒馋的眼冒亮光,爪子一亮就扑上去。

冬日雪一下就好几日,路上行车滑,过山路容易遇到危险。他们给吉勒准备了好几筐肉,本来打算这次一次性给它拿一个月的量,这样接下来好几日就都不用来了,结果祁牧安的一句话,他们车上剩下的几筐肉算是白准备了。

以后到了别人的地盘,吃别人的喝别人的,白白浪费他们置办的这些肉和银子。

阿木尔越想越担忧€€€€看这狼和人家一见面就又扑又蹭的亲热模样,养到最后别成了一条白眼狼。

勃律在上车前被冷气一拂,还算生出点良心,扭头对阿木尔和符€€说:“这时节车上过夜冷,我们今日出发的早,尽量当天早些返程。”

元澈见识到了这人的厉害,不敢离他太近,躲着狼杵在纪峥身侧,听到自己极为擅长的话题,还是耐不住这张嘴,小声说:“用不了两日,我听说今日的马少,出来的都是精品,跑不了几圈。”

跑马场附近不远处有个游园,是京中诸多公子小姐喜爱游玩的地方之一。这园子里可了不得,戏台歌舞等等应有尽有,里面还有少数供那些金枝玉叶、出价高的子弟长期挂牌休憩的屋子水榭,有时候跑马场里的赌马精彩,亦或是游玩到深夜,极有可能在此处住下。

像元澈这种王孙贵戚,自然也有一间挂牌的房间。

“那就最迟酉时返程。”祁牧安说。

勃律点头,已经踏上车将要钻进车壁中的前一刻,他忽地又想起什么,话音指着祁牧安已经扔到符€€手中的死鸡,吩咐他们:“记得按照一只鸡的价钱,把银子和鸡还给人家。”

车子少了一辆,元澈就只能和他们挤一起。他跟在后面,听到这句抬起眼皮,意外地想,这人还不算是真的冷血,但就算如此,敢养狼的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纪峥坐在外面陪着车夫一起赶车向跑马场的方向拐,里面元澈对着二人紧张兮兮地大气不敢喘。

他现在还对那匹蹦出来的狼后怕,连带着对勃律也重新怕起来。

他这些天看着这男人在府上安安静静地活着,什么危险的事都没发生,好不容易才对他放下由元胤嘴里讲出神乎故事而产生的惧意,谁知今日这一遭,叫他悔青了肠子把心眼打在这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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