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174章

许言卿生平最讨厌别人念叨他医术不好,对方话音未落就被惹出了火气:“你什么时候看我救过的人被救死了?”这话嚷嚷完,他转念一想不太对,指着勃律继而添道:“除非是他自己作的!作死的可怨不得我身上!”

让人吵嚷的时候,勃律已经端过药置于唇边饮尽。他紧紧闭着嘴唇,盯着药碗的一小滩药渣皱眉,最后把这堆浑着最后一点药水的药渣也咽了肚。

这段日子在苗谷喝药没有蜜饯,让他硬是生扛下一碗接着一碗的苦涩。虽然嘴里泛苦,可一想到马上就能去西北见到心念的人,心中生出的喜悦似是纷纷变成了蜜,搅得心里口中的苦味也略微渗出点甜来。

他放下碗,打断许言卿和阿木尔之间的对话,沉声问:“此去西北,我武功能恢复到几成?”

许言卿和阿木尔之间因着这句话突然寂静下来。男人眼带复杂地细细注视着勃律,过了片刻扫眼他的刀,估摸着说:“六成吧。”

他啧了口气,急忙又加上一句:“不过到了最后,你的武功能不能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我可不能保证,毕竟我一开始就说过,这毒在你体内太久,解不完全,到底还是会有影响。”

“无妨。”勃律把碗递还给他,将刀子收入刀鞘中,低声说:“就算一直只有六成,也足够了。”

许言卿回头瞧眼木屋:“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勃律冲他轻笑点头:“既然按约定已经解了五成,我明日就上路。”他看向阿木尔,“我先行一步,你带他们出了苗域去外面租辆马车,到了西北落于后方的城镇中,届时再和我传信。”

阿木尔想开口同他一道出发,却被勃律一眼看穿,先一步截下话头。

“这一行人里除却我,能护住他们的就只有你了。”勃律也跟着望眼木屋,“何况西北战场复杂,我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是何情况,你们贸然跟我入军营太危险。”

阿木尔为难地看着勃律,许言卿却是不乐意了,瞅着阿木尔说:“这一路到西北,路上山匪纵横,我们几个又不能自保,你离开了,若是出了什么事谁来救我们?”

他回手指着木屋:“别忘了,屋子里还睡着一个享尽半生荣华富贵的王爷,路上再颠了他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是打着跟着你们出来的名义,可你们担得起吗?”

阿木尔不耐烦地刚想说元毅关他们何时,就被勃律再次抢先阻止。

“屋里头的那个好说歹说也是胤承帝的手足,如今我们与他们间的牵扯不单单是个人利益,而是草原和东越之间的合作。”勃律劝道,“他确实不能出意外。”

“你我都知道,他分明是按照东越皇帝的命令来监视你的,你还非要管他作甚?” 阿木尔道:“况且,我就不信他一个中原王爷出来身边没几个人暗地跟着,指不定一出苗域,刷刷的冒出来好几号人。”

许言卿听后更是不乐意了,他不等勃律开口,就指着阿木尔鼻子喝道:“你小子什么意思?你意思是说我和小竹子不配同他比较,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阿木尔往旁边挪了一步远离他,皱着眉嘀咕:“我何时这意思了。”

“我不管。”许言卿指着阿木尔,看向勃律愤道:“就算抛去小竹子和那个废物王爷,你也必须让他一路把我护送到西北。”

“好你个心肠歹毒的庸医,竟会连自己徒弟的命都不顾。”阿木尔咬牙。

二人你来我往的吵得勃律头大。他索性抬起刀一横,隔绝阿木尔和许言卿之间的视线,侧首沉眸对阿木尔下令:“你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走。”

阿木尔张张嘴,见他心意已决,再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忍气吞声地重新闭上,把没说完的话全咽了回去。

勃律吐息,放下刀放缓了声音:“我一个人骑马还快一些,能早些和符€€会和,他们路上跟着我会吃不消。”

“你认得路吗?”阿木尔担忧问。

“认得,这几日闲暇时候就一直在看舆图,我不会走错。”

阿木尔听后沉思良久,才不情不愿答应下勃律的话:“我护送他们抵达荆城后,会第一时间与你联系。”

一切商量妥当,勃律便开始收拾行囊。等到元毅一觉睡到翌日清早,爬起来环顾一圈的时候,早就没了勃律的踪影,迷迷噔噔喊醒阿木尔才得知,此人早就独自出了谷,估摸着此时已经策马往西北而去。

只有许言卿知晓,送勃律出谷的是苗域圣子。小小少年在前踩着枝叶七拐八拐,就在勃律辨别不出方向,周身雾气逐渐浓郁弥漫,以为他们快要迷路的时候,前方突然乍现小镇的屋檐影子。

勃律停下脚步,在小少年回头望他的那刻微倾下身,右手覆于左膛,道:“此番多谢你们。”

小少年笑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侧过身让他走出苗域的树林。等到勃律踏上外面的土路再回头望去时,发现身后早就没了少年的影子,从苗谷出来,一切就像是这些时日做的一场梦。

西北的军营,距离胜战已过了几日。苏俞今日处理完事情,掀开祁牧安的帐帘,见到人端坐于桌案后阅着手上新一张的书信,顿时蹙眉。

他走进帐中,把人打量了一遍,尤其盯着祁牧安中伤的位置看了又看,才开口:“将军,末将仍旧认为您需要回京城医治养伤。”

这句话他这些时日不知说了多少回了,可祁牧安每每都听不进去。东越帝的圣旨里把祁牧安的军权交给了来自草原的狼师主帅,狼师现今抵达已有多日,可祁牧安仍旧坐守军中,也不知留在军营里固执些什么。

祁牧安听到他的声音,略显不耐地扬头看了苏俞一眼,沉声说:“这件事我知道了。”

苏俞的眉头没有舒展,反而压的更深。自家将军每每都说知道了,可却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他环顾四周,心下刚想果断叫人来收拾祁牧安的东西,今日塞也要把人塞进返上京的马车里。可他话刚抵在嘴边,还没想出叫谁来,突然自帐外传进一声嘹亮的嗓音:

“报€€€€”

这声音随着小兵掀帘踏进帐中而响,苏俞见状只好先搁下将要脱口的话,侧首站在一旁。

祁牧安的头从桌案上拾起来,问:“怎么了?”

来人是东越麾下的兵,此刻埋首在帐中央,嗓音不知是不是畏惧,竟有些颤抖。

“禀报将军!营外有个自称狼师主帅的人求见!”

苏俞听到这话一愣,还没开口斥责这虚无的名号,就见面前飞快闪过祁牧安的侧影。他只得跟着祁牧安大步走出营帐,在后面一路跟着,虚扶着男子仍有些摇晃的身形。

他们一路无话地来到营地辕门,可到这里的时候,祁牧安突然停了下来。

苏俞不解地看着他,不知祁牧安怎么了。

只有祁牧安知道,他心中在忐忑,在害怕。他怕看到的不是好端站在地上的人,而是€€€€

可这个念头还没等他完全冒出,他的双眼就先一步瞧清了辕门外立于一匹棕马旁的背影。

男子的身影一如三四年前,可却比那时要沉稳许多。他不再避讳遮掩腰间的佩刀,而是将其挂在腰侧,任由刀上的宝石闪耀,趁其人熠熠生辉。

祁牧安骤然屏息,盯着这道背影久久迈不动步子,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还昏睡在榻上,做着不曾想象的梦。

但是一个名字已经在他唇齿边捻了无数遍,如今喉咙终于锁不住,难抑激动€€€€

“勃律。”

第二百二十五章

祁牧安的嗓音颤哑,却是清晰的传进辕门外男子的耳中。男子身形一顿,在闻声的下刻便飞快转回身,露出那张几月不见的面容。

勃律穿的是从上京城前往苗域时收拾进行囊的一件宽袖衣衫,此时马不停蹄奔波数日,衣衫早就沾满了灰沉,上面绣的银线不知剐蹭到了什么地方,有些已经抽丝翻边,就连披散了很长时间忽地再次扎起来的发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骑马的缘故而略微散乱。

他虽然风尘仆仆,面上却明亮的很,丝毫不会被周身厚重的尘土掩盖光辉,一双眼睛在看见来人的霎那间骤然闪耀。

祁牧安再次见到的勃律已经不再意气消沉,而是重新悬挂上佩刀,骑上奔疆的马匹,整个人鲜活起来,犹如是他们最初相见那般的少年。

勃律不等祁牧安过来,便率先迈步穿过辕门,大步来到男子面前。他在距离二人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先是移眸看向苏俞,一息之后缓缓颔首算作打了招呼,过而才望向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人。

勃律瞧着祁牧安有些泛白的脸,忍不住抓上他已经抬在半空的手臂,紧张的把人上下仔细端详了一遍,才终于开口说出两人再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在上京城里……我收到的信上说你昏迷不醒……”勃律的嗓音也有些颤抖,他握住的五指慢慢收缩攥紧,暴露了他的后怕。

“我这段日子收不到你的任何消息,在路上一直惶惶不安。”他咽了咽,视线顺着祁牧安的脖颈落在他胸膛上,攥紧他的衣衫急促问道:“你到底伤到哪里了?现在可还有碍?赶紧给我看看。”

祁牧安注视了勃律良久,在这时突然低笑出声,挡住对方伸来的手,将其紧紧攥入掌心。

“你笑什么?”勃律不明所以地瞧着他,转头问苏俞:“他伤傻了?”

苏俞皱起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边的将军低声开始与人调情。

“你当真要在这里看?”祁牧安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捏捏勃律的手指,目光往下飘落落在他完好的衣襟上。

勃律一愣,意识到祁牧安话中的意思,想要抽回手:“好啊,都有闲心跟我玩笑,看来是真没事了,枉费我这段日子为你担惊受怕。”

祁牧安低笑着把他的手攥得更牢不让其挣脱。他叹喟般的笑语道:“我好开心。”

勃律闭上嘴,静静看着他,等着下一句话。

男子贪恋地望着勃律,描摹着他富有生气的面庞,轻道:“好开心能再次看见你。”

勃律却微蹙起眉,责备他:“说什么傻话?”

祁牧安不答,视线注意到勃律的脸上沾了道灰,笑着抬手摁上拇指轻轻擦抹:“怎么脸上这么脏?”

勃律抓下他的手,用手背胡乱抹了两下,解释:“为了赶路早点见你,好几日都没有睡客栈也没有洗漱。”

“……那你睡哪?”

勃律嘀咕:“就随便找个地方眯上一个时辰,起来继续赶路。”

这下换成祁牧安黑下脸,责怪他一句,擦他脸的力道重了几分。

苏俞在一旁欲言又止看着这二人不顾旁人的你侬我侬,抿抿嘴张开一条缝,又赶紧闭上,面色复杂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虽然不待见这个草原人,但扶着祁牧安的手这次难得识趣的松开,远离了几步咳嗽一声,招呼人把勃律的马牵进来。

彼时军中主帐还未曾知晓辕门处发生的事情,红衣女子扛着枪怒气冲冲地掀开帐帘大步走进去,在看到帐中坐着的鹤发松姿的老将军时,身上的气焰收缩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下刻她再回想起方才的情景,火气直冲天灵盖,砸下枪先把外头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正在案桌旁处理军务的老将军听见声音狠狠滞住笔尖,抬起脸颇为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孙媳。

他这孙媳出身江湖,敢爱敢恨,一手的枪法出神入化十分了得。当初和余家长孙成亲时余家的人是左拦右挡的阻止不住,二人到底还是在营里对着他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入余家后一改往常稍敛了性子,跟着余家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谁知刚成亲不过两年,他余家长孙就战死沙场,独剩下新妇留在营中和小孙一起陪着他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

余淮黾心里长叹口气€€€€当初他是千拦万拦,不让余鸿娶这个江湖新妇,怎料现今世事变迁,这长孙媳在他麾下战功连连,时常能在她身上瞧见他那位铮铮铁骨的长孙影子。

此刻,他一眼就看穿了女人方才都去做了什么,冷哼一声:“你又去招惹那个草原人了?”

钟云晗方才果真同余老将军所说,和符€€打了一架,最后败下阵来。她实在气不过,怒火中烧,当即指着外面冲余老将军道:“余老,现在这些草原人都踩在我们头上了!”

余老将军继续安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纸张不答话。

钟云晗在帐内来回踱步,气的脚下仿佛生了火般。她道:“那些人€€€€那些人太不知好歹!把我们当牛羊使唤!这分明是东越的地盘,我们是陛下的兵马,凭什么听他们号令听他们指挥!”

余淮黾闭了闭眼睛,叹息一口,对女子道:“云晗,这是陛下的旨意。”

“鬼知道陛下是不是被奸人蒙蔽!竟然让草原人和我们联手!这让余鸿和死在草原手里的弟兄们如何感想?”钟云晗大声道,“那个带着兵不知打哪来的小子就算了,现在陛下是昏了头了吗,竟然把西北的兵权交给一个草原人!”

“云晗!”老将军撂下手中的笔,怒斥:“妄议陛下你这是要掉脑袋的!”

钟云晗蓦然噤了声,可面上仍旧横眉怒目,舔了下唇小声嘀咕:“陛下远在上京,我在西北,他又听不见。”

余淮黾听到了,瞪着她,把女子瞪得生生吞咽下怒气不敢言。

老将军瞪了一会儿,忽地松下肩膀,过了须臾吐息口气,对她道:“若是狼师主帅亲自带兵,我们的胜算会大大提升。”

钟云晗皱眉,十分不同意这句话,但她没说出口。

老将军叹气,摆弄着桌上方才砸下的笔杆将其摆上笔搁,声音有些悠沉。

他说:“云晗,我老了,余家祖祖辈辈都陷在这天下纷争中,到了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人……”老将军说到这,再次感慨叹气,道:“这天下定果终究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一辈啊。”

钟云晗垂在身侧的手仍是不甘地握紧,但站在帐口处却别过头久不说话。老将军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末了心中感慨万千,重新执起纸张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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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次还没看到五个字,帐外突然传来通传。

老将军命人进来,来人走进帐中报:“将军,狼师主帅到了。”

余淮黾和钟云晗均一愣。女子的身形比老将军要快,这话落下还不到二息,她就转身飞快跑出了帐子。余淮黾在后担心她火气上来把来的狼师主帅冲撞到,只好急忙走出案后也往外走。

勃律跟着祁牧安回了他的帐子,叫人备好热水,立了屏风,叫人进去清洗身子。

勃律一边答应着,一边刚要往屏风后走,在走到屏风的位置时脚下突然一顿,扭头含笑地注视着坐于小几前的祁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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