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回身,迎着烛火看到了祁牧安张望的动作和疑惑的神态。他走过去,重新站在祁牧安身边,问:“看什么呢?”
“你这帐子……”
勃律扫他一眼,想了一下,就清楚他想说什么了。他若无其事地开始解衣衫,边动着手指边说:“我那时候一心求死,他们就把能伤人的都收走了。”
祁牧安立刻顿住,抬头盯着身边人解衣绳,很快露出胸前的肌肤。他楞到这时才回神大惊,忙站起来走到帐口把能帐帘放下来,将帐子里的景象遮严实。
勃律裸着上半身去柜中找干净衣裳,突得觉得后背贴上一块热源,只敷在他背后伤疤的位置,从丑陋的皮褶中一点点钻到前胸,烫的他心里发颤。
他佯装无事的模样转过身看着祁牧安,轻轻咧开嘴角,手贴在男人脸颊上一抚而过。
他看到了祁牧安眼中的怜爱和疼惜。
勃律淡笑:“我还想和你长相厮守呢,现在是怎么都不想死的。”他合上柜门,对祁牧安道:“他们知道我回来肯定提前就烧上了热水。阿隼,帮我去外面叫个人抬点进来吧,我换身衣裳,今晚再睡。”
“好。”说着,祁牧安的手从勃律身上撤下,转身就要出去喊人。
勃律感觉到身上贴的热源离开,背脊一点点变凉,就像是他当初一点点从光热坠入冰窖一般。他心里不禁再颤了颤,看着祁牧安的背影忙叫住人,添了一句:“让人多抬点来,路上风尘大,你也洗洗。”
“好。”祁牧安笑笑。掀开帐帘走出去。
他们洗好换上干净衣裳后,发现吩咐人热的粥还没送来。勃律扣上腰间带子,卷好衣袖打算出去看看问问。
他掀开帐帘一角,把还在穿衣裳的祁牧安挡在帐中,眼睛对着外面望了一圈,却捉住了另一道身影。
“阿木尔。”此时已经步入子时,勃律怕惊扰族中休憩的人,小声朝那方唤了声。这声得到了对面的回应,阿木尔停下脚步闻声看过来,见是勃律,几步走过来。
见只有一个人回来,勃律问:“符€€呢?”
阿木尔摇头:“从方才开始就没再看见他了。”
勃律沉默少顷,小声说:“我知道他去哪了。”他扭头朝帐内开口,“阿隼,陪我出去走走吧。”
祁牧安刚整理好衣衫,着着干净衣裳走到勃律旁边,也不问这么晚了他要去哪要做什么,只点头答好。
阿木尔奇特地看着他二人之间的相处气氛,愣是忍住了插嘴的冲动。
勃律从新看向阿木尔,嘱咐说:“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阿木尔心知他左右不了勃律的心思,叹口气,叮嘱道:“那你们晚上不要走太远。”他看向帐中的祁牧安,交代他:“你看着他点。”
祁牧安点点头,看着他从他们眼前走回自己休息的帐子。
他问勃律:“你要去哪?”
勃律打量他身上的衣服:“穿好了吗?”
“穿好了。”
勃律小心翼翼吸了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提勇气一般。他不敢让祁牧安察觉,只好飞快扭过走出帐子。
“跟我来。”
他们挑着夜灯,背着浓浓夜色走出小叶铁铊部,在夏日繁星和虫鸣声中,不知漫步走了多久,来到了族外能看到小河流的平地上。
祁牧安从夜灯的光晕中,瞧见离他们站的地方不远处立着一道黑影,黑影的前面还立着一支小树枝,再往前瞧,就能看见对着月色潺潺流淌的窄小河流。
“这是莫纳河,可惜它不是穆勒河的支川。”勃律落寞道,声音低垂:“小叶铁铊部离穆勒河太远了,我们只能把宝娜葬在这里。”
“我无能,不能送她的尸骨从穆勒河回家,只能用这种方式。”
祁牧安屏住呼吸,盯着前方立在小树枝前的黑影,轻声说:“所以这里是……宝娜的衣冠冢?”
勃律看了祁牧安一眼,敛帘淡道:“是。”
祁牧安收回视线,抓住勃律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住,给足了他安慰和支撑。
他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了睡在这里美丽的女孩,又像是在爱惜手边人:“宝娜不会怪你的,你确实让她回家了。”
勃律沉寂了许久,才把眼睛缓缓抬起来注视着前方。他看着符€€站在树枝前久久不动,之后轻轻抚了抚树枝,好像在低声同睡在这里的心爱的人诉说着什么。
他不打算上前了。于是过了会儿,他动开脚跟,和祁牧安并肩回到族中。
第二百五十章
必勒格按照约定,翌日一大早就来到小叶铁铊部给勃律送回鹘的匕首。
勃律对必勒格这次的爽快到底还是感到有些意外,这回鹘的匕首象征着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必勒格能费尽心思取得这样一件宝物,按他性子来说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就拱手让人。
他盯着必勒格伸来的木匣子顿了顿,才伸手接过来道:“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干脆的给我。”
必勒格瞧着他一言不发。
“至少有点条件?”勃律晃晃手上的盒子猜测。
“想要得到点什么就会失去什么,相比盟约,这把短匕不值一提。” 必勒格冷道,“把盟约谈下来,就是我对你的条件,不要辜负我这把好刀。”
勃律轻微地咧开一点嘴角,垂下眼眸打开木匣子,瞧着里面装着的精致的回鹘匕首,问:“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从哪里、又是用什么手段弄来这个东西的?”
他抬头瞄向对面的男人:“父汗寻找了多年都没找到,怎么就这么轻易到了你的手里?”
“想要找到它,并非难事,只是舒利不配拥有它罢了。”
这次勃律沉默,没有说话。
必勒格竖耳听到自小叶铁铊部族外奔进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笃定道:“海日古回来了。”
勃律看着他,刚想问他怎么知道是海日古回来了,就见必勒格后方驰来一个策马扬起草粒和尘土的男子,一路从外面冲到他们面前,在看到勃律的霎那间紧急勒马。
马上的男子还不待马蹄站稳就从马背上跃下来,三两步急冲冲地跨到勃律面前,难掩眼中喜色和激动,还有多日以来的担心忧虑。
海日古按着勃律的双肩,眼睛急切地把勃律从头到脚扫荡了一圈,嘴里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其其格给我来信说你解了毒要回来了,我恨不得早点回来,可别勒古惕的事务离不开我,硬是拖到现在才能看见你。”
勃律低声道:“是我让表兄担忧了。”
“没有,没有。”海日古摇头叹道,“勃律,看到你毒解了,能选择原原本本回来,继续站在这里,我真是太高兴了。”
必勒格看着他二人诉着兄弟情谊,又见自己该送的东西也送到了,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要走。
刚转过身,就被勃律叫住。
必勒格知道他想问什么:“人已经给你带来了,就绑在外面。”
勃律问:“你不跟我一起进大漠?”
“我对那地方没有任何兴趣。”必勒格瞄了他一眼,“乌利瀚还要争乌兰巴尔那块地,我需要做大量的打算,就先回去了。等你从大漠回来,我再来找你。”
海日古瞅着必勒格走远了,才回头问勃律:“他要干什么?”
“他看上了乌兰巴尔的地盘。”勃律蹙眉。
“他要攻打乌兰巴尔?”海日古心里一沉,面色凝重。
勃律看着男人:“表兄可知哈尔巴拉近期的动向?”
海日古微微摇头:“好像……一直不在乌兰巴尔里面。”
“看来和必勒格说的差不多。”勃律道,“我这次在战场上遇见延枭了,看兵力和打法,哈尔巴拉应该也在后方。”
“必勒格说哈尔巴拉打算迁族进军中原,借此机会能将哈尔巴拉现在的地盘一举拿下。”勃律道,“这样算是断了他的后路。”
对必勒格将要做的行为,海日古沉默着没有做出什么评价。乌兰巴尔的那块地谈起来确实让人眼红,但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抢回穆格勒,对这件事他想参一手也只能硬忍着不动声色。
勃律低声向海日古道谢:“此番还要多谢表兄相助,不过表兄何必要做到这个份上……鹰师毕竟是你的,你付出那么多,给了我我怕有一日愧对于你。”
海日古重重按上勃律的肩膀:“勃律,现在草原上不需要鹰师,只需要狼师。”
“我一点都不后悔把鹰师交给你,我相信你做的会比我要好。”
他们的对话就在勃律的帐子外面,让杵在帐口的祁牧安听得一清二楚。他抱臂倚在帐子上,垂下头,眼中晦涩不明。
然而这厢海日古和勃律说完话一抬头,余光一扫,就见着站在帐口的男人。本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扫一眼就越了过去,可越过后怎么都觉得眼熟,皱着眉重新望去。
祁牧安似是感觉到了海日古的视线太过灼热,循着望过去,对上了男人的目光。下一瞬,就见海日古露出一副想起自己是谁的表情,睁大眼睛,眉毛竖起,一股气就要破出胸腔。
“是你!”
勃律见海日古瞬间震怒,一愣之下飞快回神,延着海日古的目光看过去,见到祁牧安直直站在帐外正往他们这方看过来。
海日古一时间对祁牧安剑拔弩张,让勃律不过霎时就意识到事端。
“表兄!”勃律急忙拦住冲动盛怒的海日古,急速道:“这事儿已经过去三年了,错不在阿隼,你不要迁怒他。”
勃律转头看一眼站在远处明显紧绷的祁牧安,回头继续对海日古压声唤了一句,像是在替男人求饶。
“表兄。”
海日古瞪了祁牧安好一会儿,才勉强让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他看着勃律,沉默须臾,道:“你自己的事自己想清楚就好,但我永远不会欢迎他。”
勃律心里松下一口气。
之后祁牧安看他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海日古就上马离开往族里继续走去找其其格,走之前还不忘再次剜了他一眼。
等勃律回到他身边,祁牧安问他:“不告诉海日古吗?”
“什么?”勃律疑惑。
祁牧安提醒他:“你身上的毒还没有完全祛除。”
勃律停滞片刻:“不用,告诉了平白让他担心。许言卿又不是解不了了,等从大漠回来直接解剩下的就行。”他越说声音越低下些许,“我已经让他担心得够多了,不能再徒增表兄的负担,他在草原还有自己的事务要处理。”
勃律看着祁牧安:“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比原来要好很多,我也不敢奢望太多。”他无力笑笑,“你看,我用现在的全力照样打了胜仗,所以没什么让别人好担心的了。”
他声声都在宽慰祁牧安:“你也是,别再过度紧张担心我了。”
祁牧安垂下头,须臾后伸手勾住勃律的手指。
原来勃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出来,平时都在尽他所能无声地安抚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
勃律感觉到手心里阵阵传来的热度,低头看了一眼,而后抬头瞅着祁牧安失笑两声。可他还没顾得上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道烦躁且闷气的声音,踩着草地过来打断了他二人之间的旖旎。
“你住的够远的,我找你找得差点迷路。”许言卿抱臂,边打量着两边边往他们这方走,走到跟前了,才转回视线与勃律对视。
神医皱皱眉,颇为不耐,像是等不下去了一样:“我们已经在草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你的诺言?”
勃律把勾着祁牧安的手藏在身后,对他说:“等我从大漠回来。”
许言卿皱皱眉:“多久?”
勃律沉思后说:“大概十天左右。”
“你不急着解你的毒?”
“不急这一时,相比之下,早日得到大漠的信任缔结盟约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