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216章

祁牧安浑身一僵,当即压下嘴角,夺下勃律手中的东西扔到桌面上:“不想了,我也不看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完。”他随手把画着朱砂墨的舆图折起来,对勃律说:“今晚夜色还不错,我陪你出去走走?”

勃律闷笑两声,点头说“好”。

祁牧安吹灭书房的烛火,勃律端着自己拿过来的烛台照亮外面的夜色。二人延着屋外的长廊缓慢往院中去,走着走着身边的勃律突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瞧着长廊下院中上方的点点荧光。

祁牧安走出两步后才发现勃律还停在原地,于是踱回来,顺着勃律的视线望过去。

“是流萤。”

“流萤?名字真好听。”勃律看他,“你们中原都这样称呼它们?”

祁牧安点头:“在你们草原叫什么?”

“丹鸟。”勃律轻声道。

“为什么称‘鸟’?”祁牧安不解。

勃律指着半空说:“你不觉得它们发着光,很像古书上的神鸟吗?”

祁牧安抬头盯了半响,愣是没觉得哪里像,但他嘴上说着“等我一下”,飞快折身跑进书房,没多久又出来,手上拿了个罐子。

他跑到院子里,勃律就在长廊上看着他左转右转,身姿搞笑,没一会儿又揣着罐子神秘兮兮地回来,搁在他眼下说:“你看。”

“看什么?”勃律疑惑低头,就见祁牧安小心翼翼掀开罐子盖,他看到里面有一只亮着独光的流萤。

“你就是为了抓它?”勃律抬眼瞅着祁牧安。

“好看吗?”祁牧安笑着邀功。

“好看。”勃律也笑起来,探着脑袋往开了一个口的罐子里看,还时不时拿手指轻轻磕着罐壁。可他玩了会儿,就叹息一声,对祁牧安说:“不过还是放了它吧,在罐子里一夜就会死的。”

祁牧安扬扬眉:“看来你儿时没少抓。”

勃律抿抿嘴:“草原到了夏日也有,不过只有族外挨着南边的几片草丛才有。当时稀罕,确实抓过几只。”他瞄着祁牧安,“你儿时难道就没有稀罕到想抓来玩玩的时候?”

“我儿时……”祁牧安抬眼想了想,发现好像还真没有什么机会抓过流萤,相似稀罕的时候也完全不敢张扬。

勃律见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了,嫌弃地皱起脸:“我有生之年真得去大庆瞧瞧,什么无趣的地方能把你无趣的养大。”

“本就是一时抓来让你开心的,怎得又扯到我身上了。”祁牧安赶紧转移话题,把罐子完全打开,握着扬手一抛,任由里面的流萤飞出来重新飞回夜空。

勃律眯着眼笑了笑,笑过后问他:“什么时候回西北?”

祁牧安说:“还需要再过些时日。”说到这,他到底还是任命地叹息了一声:“西北只会比上京城更冷。左看右看还是大庆好,大庆有个地方四季常春,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勃律摊手道:“你看,我到底还是要去大庆看看,你拦不住的。”

祁牧安注视着勃律良久,最终无奈笑道:“好,依你,都听你的。有生之年,我一定带你去大庆瞧瞧。”

“嗯。”勃律笑着点头,“你去过我的家了,我也该去看看你的家了。”

祁牧安把罐子扣住拎在手里,捉住勃律的手,带着他一步步朝屋子里走,边走边絮叨:“别再在外面站着了,回去吧,我让后厨一直温着宵夜呢,等填饱了再和我拌嘴。”

第二百七十八章

他们在上京城休整了几日,见京中没有变故,便打算收拾动身前往西北。西北现在汇聚了三军,其中两军都无领帅,他们再在上京城内耽误下去,不是良久之策。

屋内,勃律坐在榻椅上盘着腿一口一口喝着热茶,喝两口咂两声嘴,再喝两口再咂两声嘴,最后剩个杯底把瓷杯撂在几案上。

祁牧安臂上挂着几件衣衫从里间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勃律揪着眉,一副喝着痛苦的模样,失笑一声劝他:“喝不惯就不要喝了。”

勃律不停地用舌头舔上下唇瓣,舔了好几下似乎是消去了点嘴里的苦涩,这才开口说:“西北离草原也不算近,忘了带几块砖茶来喝了。”

“这又不是只有茶才能喝。”祁牧安转身去外面的月桌上拎起一个瓷壶走进来,重新展开一个瓷杯,往里倒了杯清水放在勃律手边。

勃律嫌弃注了清水的瓷杯,别头抱怨:“城里的水一点都不甘甜,比不得草原上的,你又不让我喝酒,我还不如渴死算了。”

祁牧安啧口气,责备他:“净胡说。”

他刚直起腰,忽地耳朵就听见窗子外的天空上传来一阵并不明显的鹰唳。男人立刻停下动作,侧耳多听了一息,确实是鹰唳。

若不是府中异常安静,他怕是以为自己幻听了。

榻椅上的青年在方才鹰唳响起时就蓦然安静下来,这时候等鹰唳散去,才轻声出言:“有新消息了。”

祁牧安诧异:“你们的鹰都训练到能飞到东越了?”

“是之前专门训练远距离的信鹰,我们离开的时候从穆格勒‘劫’了几只。”勃律说,“这种鹰比阿木尔平日里摸得那种飞的要更远更久,比普通的信鹰更可靠一些”

他们二人继续在屋中收拾东西,过了约有快一炷香的时候,阿木尔从外神色匆匆赶回,手上捏着一张字条。

他来到屋外,本想直接进去,在门口的时候想起什么急忙刹住脚跟,左右寻思了一下,还是有模有样地规矩般敲了敲门,朝里唤了声“勃律”。

“进来。”

听到勃律的声音,阿木尔才呼出口气,推门走进去。他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才堪堪定到窗棂下榻椅上的人儿,扬着手上的字条走过去递到对方眼前,说:“大漠的消息。”

勃律讶异地看他一眼才接过来“大漠?不是必勒格?”

“不是。”阿木尔答,严肃地看着勃律打开字条。

勃律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简言写的内容,看完后沉默须臾,视线不离字条,扬声向里间的祁牧安道:“阿隼,大漠平息战乱了。”

祁牧安的身形很快又走出来,皱着眉看着勃律:“这才多少日?”

“漠北王的动作确实快,雷厉风行,看来不能因为她是个女人就小看她。”听到祁牧安的声音,勃律才抬头看向他,两指夹着字条扬了扬:“漠南王拒不降,已经死了,漠北王现在是整个大漠的王。”

他低头随手又瞅一眼手指间的字条:“漠北王要谴派使臣来东越,先一步的书信已经在路上了,几日后使臣也会出发。”

祁牧安沉吟片刻,把手上收拾了一半的东西撂在榻上:“看来我们不得不要在上京城多留些日子了,等宫中接待的宴会结束再回西北。”

勃律盯着字条沉思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祁牧安回到里间把收拾好的衣物重新整理的时候,他才抬眼望向坐在一旁自觉给自己倒水喝的阿木尔。

阿木尔只觉后脊一道灼热的目光直直射上来,水在嗓子里刚咽,差一点呛在喉中。他紧闭着嘴谨慎回首,慢腾腾对上勃律的视线。

勃律注视了他两息,方低声开口问:“必勒格还没消息?”

阿木尔如实摇头:“没有。”

“额尔敦塔娜呢?现在必勒格和哈尔巴拉到底打起来了没有?”

阿木尔还是摇头:“谁都没传来这个消息。”

勃律吁出口气,手肘支在盘起来的两腿上,双手合在一起,两根食指来回碰了碰,想了半响重新开口:“你替我回一封信,帮我问问必勒格到底什么情况。”

阿木尔好奇:“勃律,你为何看起来这么着急这场仗?”

勃律偏头扫眼里间,没看见祁牧安的身影。他食指来回碰撞的频率变大,这次停了许久才说:“现在不知道必勒格那边是何情况,要是已经打起来了,倒是可以让符€€在西北多按捺几日等等看。”

“你有对付哈尔巴拉的计策了?”

“还得看必勒格那边的情况。”勃律对阿木尔说,“你帮我传消息回去问问,越快越好。”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阿木尔了然,说完后仰头喝完杯中最后的水,刚回来便再次跑出了府。

他们的对话没有刻意避着里面的人,被祁牧安听的一清二楚。人走出来的时候勃律抬头望了一眼,就看祁牧安朝自己走过来。

“你挺希望他们打起来的。”祁牧安说。

勃律点头,点完顿了一下,他冷嘲千里之外的人:“都被人踩到自己头上了,怎么说那个地方他们占领了少说也有几十年,哈尔巴拉若是这时候还能沉住气,那我真佩服他。”

祁牧安做到他旁边,问:“若是他们打起来了,你有何打算?”

勃律相触地两指这时候停滞下来:“既然他们不降也不动,那我们就主动出击。”他侧过一点弧度,眼睛却没落在祁牧安身上,而是从男人的身侧看到不远处花台上的圆瓷缸,想看看里面游走的鱼,可坐在榻椅上却只能看到瓷缸上的水墨图纹。

他接着说:“哈尔巴拉和延枭入宿城,部分兵力一定已经也转移到了宿城。哈尔巴拉此番派兵在草原和必勒格对上战役,派出去的兵数一定是从离草原最近的边界驻扎的军营出去的,且出去的人马数量一定不会让东越知道,唯一清楚的只有必勒格。若是可行,我想趁机绕道前往哈尔巴拉的营地,把剩余在那里的兵全部困住,先断哈尔巴拉几根指头。”

勃律合在一起的手撤开,换成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榻椅面,说:“我这两天研究过宿城,宿城那个地方确实是个宝地,难怪大庆要从东越疆土上割过来。虽易守难攻,却总有办法。而大庆既然轻而易举就将这样一座城卖给了他们,想必是有了利己的更好的对策,之后为了他们的大局不一定会注太多精力在这座城上。”

“我原本是想着把他们都困往宿城,困于宿城的胜率较大,没准惹急了能让他们反身去咬大庆,亲眼看场狗咬狗到是场趣事……”

他嗓音停顿了一息,才接着说下去:“可你说宿城原本是东越的城池,里面是东越的百姓,哈尔巴拉入城本就会让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们的命就像悬在弦上。我若这时候再把他们所有的兵逼入城,怕是到时候你们面临的则是满城人质。”

祁牧安看着勃律沉默下来,久久没说话。

勃律自嘲一声:“若是以前,我定是不会替你们考虑这些的。”

祁牧安垂下眼,却说:“要想困住还在军营留下的那些兵,还是不太容易,太冒险。”

勃律沉声答:“我知道……我先等等必勒格的消息。”

之后几日,他们坐于城中等大漠的使臣进城。然而前脚刚听到宫中胤承帝拿到了来自大漠漠北王的书信,大漠的使臣后脚便进了城,入住驿馆。

勃律想,来的如此快,怕是信还没发出,他们就已经在路上了。想来漠北王也很重视这次面见。

使臣来的第一日落住驿馆,翌日带着漠北王亲笔写的书信入了宫站在了东越的早朝上,具祁牧安得来的消息说,朝上那群老家伙可比那日见他要热情的多。

到了第三日,勃律便被胤承帝叫往炀清殿。

上次踏入这座宫殿的时候,还是在前往苗疆前夕,二人在殿中对峙。这次再次踏进殿中,却已然成了羊皮卷上盖过两方印记的盟友。

勃律被中官既笑盈盈又谨小慎微地引进去,随着身后的殿门合上,他看到了除却坐在椅子上的胤承帝,立在殿中的大漠使臣。

使臣意外的年轻,勃律本以为来的会是漠北王身边那个老者,没想到来的是个看起来跟必勒格不相上下的青年。

青年看到走进来的人时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翻,看到其身上着的服饰,才恍然笑起来,冲勃律行了一个大漠礼仪。

“想必这位就是勃律王子了。”青年的声音也是意外的温和,他说完抬头看向勃律,又添了一句:“王命我待她向您问好。”

中原语说的倒是挺好。勃律想起来他去漠北自上而下见的几位漠北人,发现那几位包括漠北王在内说的几句中原语都格外的蹩脚。

他也把人从头到脚瞧了一遍,如此估摸出了几番漠北王让此人来的原因。

他对人颔首:“小王谢过漠北王。”

“勃律王子说错了,已经不是漠北王了。”男人笑着着重强调了一下“北”字,看着对方眼中笑意逐渐加深:“如今我王是整个大漠的王。”

第二百七十九章

炀清殿内三人议完结盟的最后事宜,胤承帝表示后日要在宫中设宴,宴请大漠的使臣和勃律王子。勃律本要拒绝,可见身旁的大漠使臣一脸期待地笑盈盈地答应下来,又犹豫着收了半截话,把目光转向胤承帝。

中官被胤承帝从殿外叫进来要引着两位出去。可等大漠的使臣都已经离殿了,勃律还在殿中站着。

元胤察觉到殿中有一人没离开,又把目光从桌案上拾起来,看向勃律。看了会儿,谁也没开口,元胤寻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背靠在椅子上:“看样子勃律王子并不太愿意想赴朕的宫宴?”

勃律对上对方的目光,斟酌了下,试探问:“只有我一个人?”

元胤注视了他一会儿,无奈叹口气:“朕知道了,朕满足勃律王子的要求,允祁将军上宴。”

得到额外的应允,勃律颇为满意地冲元胤点点头,便准备离开。

元胤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盯着将要离开炀清殿的青年背影,突然出声道:“你一晚上都离不开祁牧安?参个宴还要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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