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了看时辰:“应该还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勃律听完扭头低声和男子交代了几句话,说完,又问:“此番做能有几成把握?”
男人面色纠结,顿了下,说:“虽然有风险,但可以进,八成能成功混进宫,但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难……”
勃律再次问:“几成?”
男人抿抿嘴,如实道:“五成可以全身而退。”
勃律收回视线,这次不到两息他就重新开了口说:“今晚我一个人进皇宫,你们在外接应我。”
男人大惊,并不赞同勃律的这个决定,张着口刚想劝他,却见对方有所预料般朝他落来一道目光,叫他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男人没退下,斟酌了一下,谨慎问:“殿下不直接去昌王府吗?”
“我还有旧账没和李玄度算清。”勃律冷言说完,想起一事,问他:“城外的人准备的如何了?”
“一切都按殿下的吩咐,随时都能开城门迎殿下出城。”
“好。”勃律颔首,终于从原地挪开脚步,往塔下走,边走边对男人说:“叫城中的其他人在各处待命,一有情况伺机而动。你们几人随我一道,准备在宫外接应我。”
“是,殿下。”男人比勃律先踏下木阶走出塔身。勃律下到最底层的时候,却突然顿住脚步。他仰头看着塔中立着的慈眉善目的高大佛像,静静瞧了几息,一人一金像宛如相视,让勃律在那双原本应该死气的慈目中恍惚间看到了一瞬眸光的拨动。
他愣了愣,很快回神心中自嘲。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淡漠地撇开目光,走出了佛塔。
他并没有在草原停留太久,带着还没完全恢复的伤,不久前从草原出来到了东越西北与阿木尔和符€€会合。他没给二人埋怨斥责的机会,之后马不停蹄地就领着一小众人从大庆悄无声息的进入。
彼时东越和大庆正打的火热,借了战役的原因,大庆内各地的兵马都在调动,因此他们轻而易举的就避开了耳目,一路直抵他们的京城。
勃律带的人不多不少,随他进城的也就区区十几人左右。他们几日前便用各种方法混入了城中,一日不停地摸索祁牧安和大庆皇宫的动向,直至今夜全部探清,勃律不敢再多在城中徘徊,以免夜长梦多,多待在敌人地盘一日就多一天被发现的危险。
于是他当机立断选择今夜就行动。
正如探来的消息所说,一辆马车孤零零地从宫中驶出,不久就停在了昌王府外。伏在昌王府外勃律的人看到后飞快将消息送到了勃律的手上,之后又守了有一刻钟,果然见那个拿着食盒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上了马车,开始往宫中返回。
然而马车并没有立即返回皇宫,在行驶了一半的时候,马突然不听车夫的驱策,可也没有发马疯,而是绕着马蹄往一处旁边的小巷拐。车夫见状十分着急,急得满头大汗,可拽了好几下都没拽动,索性马踏入了小巷就停在了墙边上不走了,他这才抹着汗跳下来,去查看马发生了什么情况。
车内,小宫女抱着食盒什么话都不敢说,一旁的护卫感觉马车停了下来,算算时间应该还没到皇宫。他侧脸掀开车帘往外看,问车夫:“怎么回事?怎么停下了?”
“大人,这马它不走了呀!”车夫在地上使劲拽着马绳,急道。
男人皱眉,跳下马车看了看四周,是一处无人的小巷,从小巷前面过去就是另一条并行的大街。
他不耐烦的走过去,跟着拽了下马绳,可这次却被他拽动了,马晃动着头颅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这不是能走吗。”男人挥挥手让车夫赶紧上去策马回宫。
车夫傻了眼,随即讪笑了两声,心里嘀咕着方才这马明明一动不动的,怎得现在这时候又能动了。
就在男人即将要转身重新上马车的时候,突然身后毫无防备地从上方落下来一个人,在他刚听见响动转身,却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的刀子就自他眼前一闪而过,随后刀起刀落,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眼前溅出自己的鲜血,转眼便捂着脖子咽了气,倒在地上。
车夫当即被吓得脸色苍白,这时候有另一人自他身后捂上了他的嘴巴,把声音严严实实的悟回了肚子里。
勃律从后方缓缓走来,先是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命人将其处理好,随后看向那个吓得睁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的车夫。
他们有善于驯马的人,方才就是用了细小的木笛发出的微弱声音才得以让马闻声变了马蹄进了巷子。
勃律走过去端量了一下车夫,才对他说:“你照我说的做,我就不杀你。”
车夫一听,急忙点头要保命。
“其实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好好继续驾你的马车就行。进入皇宫后,你原路返回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我保证,届时等你下了马车,你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我。”勃律停顿一息,警告道:“不过你若是做了多余的事儿,我立刻杀了你。”
车夫听后直点头。勃律向上扫了一眼,示意人放开他。
他转身朝着马车走去,跳上马车掀开车帘的一瞬间,里面顿时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勃律眼疾手快的钻进去捂住了里面女人的嘴,自上瞪着她冷声命道:“别叫。”
小宫女不停喘息,睁大了眼睛看着头顶面相好看却眼露寒光的男子,先是怔愣了一会儿,随即打了一个冷颤。
冷眼看着她,低声道:“我问什么,你只回答就行,其余的一个字都别多说多问,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命。”
小宫女吓得眼泪流了满脸,呜呜着嗓音,扬着脖子一个劲儿地点头。
勃律慢慢松开捂着的手,飞快换了一把匕首抵上了她的脖子。他坐在宫女的对面,看了眼对方手中的食盒,问:“你是给那个府里的人送饭的?”
小宫女抽噎着点头。
勃律半张开嘴,却过了有两息才说出声:“府里有几个人?”
小宫女颤颤巍巍地答:“就,就一个……”
“你知道此人是谁吗?”
宫女微微摇头。
勃律了然:“所以你是给他送饭?”
宫女再次哽咽着点头。
勃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出来:“那人现在如何?”
小宫女答:“挺,挺好的……没受伤也能吃饭,还能到处走……”
勃律放下心,吐出口气,看眼车帘,再问:“这辆马车进了宫会停到哪里?”
宫女咬住下唇,说了一处宫殿。
勃律转回目光看向她,猜测道:“是李玄度的宫殿?”
小宫女乍一耳听到了太子殿下的名讳,睁大了眼睛,但还是弱弱点了头。
倒是挺巧和,省得他去挨个翻哪个是李玄度的壳了。勃律问完了想问的该问的,收回刀子,侧身掀开帘子,对下面的人说:“让车夫上来,准备进宫。”
下面的人放开车夫推了一把,让人赶紧上车。
勃律看眼一直守在车外的男人,对他说:“我若是一个时辰还没出来,你们不用管我,直接去昌王府救人。”
男人立刻皱眉:“殿下€€€€”
“我不会有事,若是真到了那时候,我出来后自会与你们在城门口会合。”勃律打断他的话,刀柄抵了一下车夫的后腰。车夫一个激灵,冒着冷汗牵起绳疆,小心翼翼地让马车转出小巷,朝着皇宫继续行驶。
第三百零三章
马车吱悠悠转到宫门口停了下来,旁边的禁军上前敲了敲车壁,紧接着从窗子里伸出来一只手,手上拿着的是出入宫门的令牌。
禁军知道每天有马车会出入皇宫,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日,所以并没有太上心,只查看了一下令牌,没有多想多问,黑夜里也没看到车夫不停在颤抖的手,看完之后将无误的令牌递回去,便放他们进去了。
勃律坐在车内紧紧盯着小宫女收回来的手臂,看到她手里没有往外递任何不该递的东西后,才堪堪将匕首远离了她的脖子。
勃律撑着胳膊坐在瑟瑟发抖的宫女对面,小心掀开帘子一角望外面的景色。漆黑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就如他那次夜闯皇宫一样让人感到股股€€意。
听人说这帝王家的脚底下埋了无数被困于这金碧辉煌宫殿的亡魂,生着的时候逃不出,死了也逃不去,压在地砖下数百年,夜里隔着宫墙都能听到凄凉的哀叫回音。
勃律看了一会儿,就把视线缩了回来,屈起食指磕磕车壁,低声问车夫:“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车夫匆忙答着,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抹着汗。
勃律把目光转向小宫女,小宫女缩了缩脖子,期期艾艾道:“他说的是真的……一直往前走就是太子殿下的寝宫。”
于是勃律靠在车壁上静静等到马车饶了一个弯后停下来。马车咯噔停下的动静很大,让他将垂下去的双眸蓦地抬起来,视线重新落在了对面早已缩在了车角里的女孩。
小宫女迎上勃律的眼神,猛地抖了一下,之后小心翼翼掀开帘子看了看,看过后对男子道:“到了……这就是殿下的寝宫。”
勃律定定盯着女子,在对方紧张的神情下,突然抬手捞住她的衣襟,抓着人一起下了马车。
小宫女吓得闭上眼睛,害怕的双手直抖,嘴里一个劲儿地再说“别杀我”。
车夫也吓了一跳,在人从车上跳下来看见他露在外面的那把匕首的时候,就吓得面色苍白,当即抬脚便跑,马车都不顾驾回车厩内,转眼间就跌跌撞撞地往来时的路飞快地跑没了身影。
勃律并没有把跑走的车夫放在心上,这会子正急着办正事。他站在地上捞着小宫女环顾了周遭一圈,发现确确实实没有人埋伏也没有人跟着他们,便松开了抓着女子的手,但刀子却没离开半寸,依旧抵着人的脖子。
他把人不断惊吓地想往下蹲的身子捞直,沉声问:“告诉我,李玄度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女子双手颤着捂上脸,哭着重复说:“我不知道……我就是殿下寝宫里洗扫的……”
勃律不耐烦地眯起眼,手上刚松的力气忽然增大,再次拽上她的衣襟把人的脖子往刀子下怼。小宫女吓得睁大双眼,立刻急忙喊:“我说,我说€€€€殿下,殿下这时候一般都在永信殿……”
“永信殿?”勃律蹙眉,“这地方在哪?”
小宫女咽了咽,伸出一个指头朝着一个方位指了指,颤声说:“永信殿在那边……”
眼瞅着身边的男人黑下脸色,小宫女立马解释道:“我是殿下寝宫玄阳宫的宫女,所以马车只能到这里,不能去永信殿……”
她抬眼战战兢兢地看眼勃律,往下咽的时候细嫩的脖颈正好贴着冰凉的刀刃,能感受到刀子在她脖子上划动的感觉。小宫女的眼泪很快便又流了出来,哭着说:“永信殿有禁军,马车去了肯定会被殿下知道的,而且这时候寝宫里的管事该来确认我有没有回来,马车也要被安排回该回的地方……”
小宫女越说哭的越凶:“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我全都告诉你了……”
“我知道了。”勃律这回默了一下后彻底松开手放开女孩,也收回了匕首,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走之前还对着女子说了声“多谢”。
他飞身跃上宫墙,小心地向着永信殿的方向奔去。在小宫女抹干净眼泪的时候,身边只留下了一辆空荡荡的马车,早就没了方才那位男子的身影,一切就像是自己做的一场恶梦一样。
她定是不敢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的,届时自己仍旧逃不过一死。她眼瞅着时辰要到了,赶忙擦干脸蛋,拎着食盒快步踏入宫殿外的偏门。
彼时天已经黑沉,勃律在各个宫殿顶上一路狂奔,轻轻踩着瓦砾,终于踩在一处亮着明亮烛光的宫殿上方停了下来。他伏在上面,呼吸十分轻,观察了一周,果然和那位宫女说的一样,下面有禁军把手。
就像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勃律沉下眼神琢磨了一阵,凭感觉觉得这地方应该和元胤的炀清殿一个用途。他侧耳听了听,发现下放的殿内传来阵阵模糊不清的声音,其中一道像极了李玄度。
勃律当即瞧瞧掀开一片瓦砾往下看。殿中的烛光大亮,让他完全能看清下面坐着的人是谁。
李玄度依旧是头戴发冠,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正穿着盘踞着一条似龙非龙的衣袍站在书格前,专心地翻着一本书在看。
殊不知他头顶上,一个男子已经伏在了暗处,正悄无声息打量着他。
勃律静静看了半响,视线从李玄度的身上一路偏移到殿中其他位置上,把能看见的地方都瞧了一圈,思量着该从哪处落脚比较合适。
可看到最后却让他头疼,从哪处下去都于他不利。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从外推开,有中官走进来,抱着几本书卷来到李玄度身后。
李玄度听到了声音,头也没回地问:“现在几时了?”
中官答:“殿下,已经亥时了。”
李玄度这才从书卷里抬起头,回身望着中官,蹙眉问:“今日去昌王府的人回来了吗?”
中官脸上的笑一僵,嘴上却说:“应该已经回来了。”
李玄度道:“回来了为什么没人来和孤禀报?”
“这老奴也不清楚……”中官瞬间紧张的满头大汗,搓了搓手,说:“老奴去瞧瞧?”
李玄度在桌案后面,朝他挥挥手,意思是让他去瞧。
中官赶忙垂首再次退了下去,殿中一时间又只剩下李玄度一人。他先是在桌上翻了翻中官送来的书卷,翻了没几页,身子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双眼盯住桌面上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