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声说:“可是重新和将军并肩作战……我们已经等了好多年了。”
“能再次为将军赴死……我等毫不后悔……”
昌王军的所有人跟着祁牧安单膝跪在土地上,在一片寂静中,听着一声声弱下去的声音和呼吸。
勃律听到脚步声,侧头看见阿木尔走回到他的身边。在青年的注视下,阿木尔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表示那个人已经不行了。
勃律了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听了会儿身后的动静,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烈阳,算了算时辰,转身走到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
他俯视着,扫眼垂在地上的一只毫无生机的手,对人道:“祁牧安,我们不能停留太久,大庆追兵在后,接下来还要继续赶路,直到回到我们的营地。”
祁牧安狼狈抬头,模糊着眼睛去看顶着头顶阳光的青年,怔愣了半响之后才微微点头,算作听进去了他的话。
勃律凝视着祁牧安的脸,又落眸看了看宋琮。昨夜月色暗,他一直没看清这人,直到这一刻他才仔细把宋琮瞧清楚。
他还想再些说什么,可张了嘴,对着隐隐面露出悲伤的祁牧安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把想要安慰的话吞咽了回去,转身走回自己马边。
阿木尔看着勃律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在他身边小声道:“勃律,我怎么看你好像更生气了。”
勃律上了马背,冷冷瞥了话多打趣他的阿木尔一眼。
阿木尔看了眼站起来的祁牧安,低声道:“好不容易见到阿隼了,还把人救了出来,怎么丝毫没有见你俩重逢后的开心呢?”他身子往后仰了仰,打量了下勃律,复又前倾过来:“怎么,你俩又闹脾气了?”
他瞥眼祁牧安那方:“我看他和那人应当就是曾经军中普普通通的兄弟吧。”
勃律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目视前方,冷道:“我只是在想,这次不应该错过能踏李玄度城门的机会,下次再找时机就不那么容易了。”
阿木尔瞪大眼睛,压声对他道:“我们这些人能走这么远到达京城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全身而退更不容易,你还想要多少兵和你一起来?”
他吞了口气接着凑上来急道:“届时动静那么大,马蹄声还没等你到京城就被李玄度发现给打回去了。”
勃律眯住双眸,脸色寒冷,唇线紧绷,明显不悦。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没有再停歇这么久,又走了一日,带着宋琮的尸体回到了芸城外的军营里,当日让人找了一处平地安葬。
安葬的地方就在狼师军营外的不远处。祁牧安站在刻了字的木牌前,看着上面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缄默许久,突然哑声出声问身旁人:“宋琮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与他一起站在宋琮墓前的均是和他们先一步回到军营的昌王军的人。在他身边站着的,是这支昌王军里宋琮的年轻副将。
男人听后对他说:“宋将军家中无人,府里只有他一人。”
祁牧安定定盯着那一竖行字,许久之后低声叹道:“我一直以为你们会恨我。”
副将一愣,赶忙唤他:“将军!”
祁牧安打断他的话音:“你们可以走,当然也可以留,我说过我不强求。”
副将沉下气息,紧紧抿了下唇,说:“就如宋将军所说的,我们一直在期待重新和将军并肩作战的那一日。”
祁牧安猛地攥紧垂在身侧的手:“可是我曾经把你们抛下留在了大庆。”
“但我们都是昌王军的人,腰上永远挂着属于昌王的令牌,生为昌王府,死为昌王府。”副将看着祁牧安,“您也永远都是昌王军的主帅。”
他把视线转到面前来,说:“宋将军很衷心,正因为忠于将军,忠于昌王军,所以我们才听命将军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命令,一直守卫大庆,守卫太子。”
青年说完这些,顿了有两息,才在寂静中说了最后一句话:“可昌王军不单单只认昌王令,我们更认将军您本人。”
祁牧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神情已然冷静了不少。
他对身边人道:“我会去和狼师主帅商讨你们暂时落脚的地方。”他说完停顿了一下,才把视线转过来,看着这个青年。
“之后,等人都回来了,把你们如今的人数报给我。”
青年一愣,随即拱手扬声道:“是,将军。”
他和其他人先行离开,转身走了一步,又停下来,转身对仍站在宋琮墓前的男人轻声道:“将军,请节哀。我们这些人能回归昌王军,也是宋将军这些年的心愿。”
祁牧安在宋琮墓前站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在营门口见到了阿木尔。
阿木尔刚和身前的人说完什么话,一扭头,看见祁牧安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不明所以地对视过去,想了想,抬手让面前人离开。
祁牧安见他跟前的人走了,便抬脚走上去。
阿木尔率先开口:“有一支兵已经回来了”
祁牧安点点头。
“怎么了?”阿木尔看他冷静的出奇,忍不住问他。
祁牧安看了一圈四周,这时候才发问:“你们攻下了芸城?”
阿木尔点头道:“大庆也从南边攻下了东越的两座城池,我们吃他这一点还不够他那一口塞牙缝的。”
祁牧安皱眉:“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阿木尔和他一起往里走:“大庆太子要面子,现在大庆可不比以往风光,他早就焦头烂额了。”
祁牧安沉思须臾,点头:“确实,我被关在府里的时候,他早前还日日都来府上见我,之后几日才来一次,听说是战况很激烈。”
阿木尔愣住,停下脚跟不可思议道:“你被关起来的时候,那太子还经常去看你?”他说完,急忙警告祁牧安:“这话你可千万别和勃律说。”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勃律的身影,才凑过来压声告诉他:“这家伙这趟回来后,脾气更怪了。”
他伸出手,手背朝下用力往下压了下:“他一个人消失了有一个月,据说出现在小叶铁铊部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手里还托着一张完整的狼皮。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回来的,又是怎么穿过大庆和草原回到的小叶铁铊部。他再次在狼师现身的时候,就带着我们一路从西北杀过来,短短时间就杀进了大庆里面,攻下了芸城,之后又跑去京城救你。”
阿木尔一口气说完,深吸一口气总结道:“简直杀疯了。”
他摇头:“我跟着他上战场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疯过。”
第三百一十六章
阿木尔说完,便把嘴闭上,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重新迈开脚步,和祁牧安两个人继续朝前慢慢走。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直到有一个士兵跑到阿木尔面前汇报军务,才打断他们之间的沉寂。
祁牧安静静听着耳边他们说的草原语,待那个士兵离开后,他面朝阿木尔开口道:“昌王军€€€€”
阿木尔在他刚说出一个话头就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勃律吩咐过了,我会安排的。”
祁牧安住了嘴,须臾之后点点头:“多谢你们。”
“你还是去谢勃律吧。”阿木尔不敢揽这个功劳,他下巴往前面扬了扬,对祁牧安道:“他人现在应该和符€€在议事帐。”
“好。”祁牧安点头,脚下却没有动作。
阿木尔刚要抬脚离开,余光见他不动,于是抬起的脚又放下来,转过眼不解地看着他。
祁牧安抬眼和他对视,苦笑一嗓,小声说:“他生我气了。”
“他生气那不挺正常的。”阿木尔奇怪道,“其其格也经常和特勤闹脾气,一生气就从别勒古惕部跑到小叶铁铊部,被哄开心了就又跑回去。”
祁牧安仍旧颓唐,深吸一口气没说话,眉头松松锁着,似是在想该怎么办。
一旁的男人见他如此,想了想,凑过来给他出招:“你就多和他说些好听的话,哄一哄,勃律对你可是偏心的很,多说几句他就解气了。”
阿木尔眼睛扫一圈营地:“他也就是有点拗,有点口是心非,他这次不顾我们阻挠冒险进京城就是专门救你的,闯皇宫多半是随手的事儿。哪像我们啊,我们若是惹他生气了,那可就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行的。”
祁牧安神色复杂:“哄他?你觉得勃律和其其格能一样?他又不是女人。”
阿木尔却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一样。”
祁牧安走在他身边,思绪忽地回到了在祁府里的日子。他怎么没哄过,那时候哄得不比现在少,可勃律是个软硬都不会干脆吃下去的人。他生气看心情,高兴也看心情,有脾气了什么时候解气更是看心情,可不是哄一哄就能解决的。
祁牧安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下去。他心思沉沉地沉默许久,突然又转了话头,问阿木尔:“他那一个月去了哪里?”
阿木尔愣了愣,才听出来他在问什么,答:“不知道。”
对于这件事,男人也心情沉重。他告诉祁牧安:“当时你和勃律都没有消息,大庆太子突然毁约,却又是和颜悦色的让我们离开京城,怎么看都有诈。我本来是要等勃律的消息的,但那帮子东越人吵得很,偏要走,段筠那家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拿着东越皇的手谕命令我们回去。”
祁牧安眼眸冷沉:“李玄度根本就没想着让你们或者出大庆。”
阿木尔顿了顿,点头:“我们快要进入东越的时候,遇到了一群马贼扮相的人,我们打了起来。之后是常衡赶到,才把我们护送进了东越。”
祁牧安说:“那群人应该是李玄度安排的士兵假扮的。”
“是,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马贼。”
“之后呢?”祁牧安焦急地问。
这一次,阿木尔停顿了许久才继续开口,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说:“出京城前,段筠说你被困在了皇宫。”
祁牧安唇缝绷紧,片刻后说:“李玄度请我进宫,我没料到勃律那夜会夜闯皇宫。他听到了一些话,让我们当时有一些……误会。后来他一个人往宫外逃,但李玄度却告诉我他抓到了勃律,以此为要挟把我困在了宫中。”
阿木尔叹息:“怎么看勃律那股子劲儿都不会让他抓到。”
“可我不能冒这一半概率的风险让勃律真的置身险地。”祁牧安说,“哪怕只有一分是真的,我也会这么做。”
阿木尔无奈,告诉他:“段筠说,勃律是遇到了哈尔巴拉,被哈尔巴拉带走了。”
祁牧安一顿,立刻偏首看向阿木尔:“此事是真的?”
阿木尔不点头也不摇头:“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但之后段筠和东越皇那边都没有再探到勃律的任何消息,再有消息就是小叶铁铊部送出来的信件。”
“谁也不知道勃律那一个月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到的草原,这些就连特勤和额尔敦塔娜都不知道,勃律对谁都没开过口。小叶铁铊部传过来的消息我们谁也没有亲眼所见,对勃律当时的情况全都是纸上了解的。”
祁牧安木着视线偏移了一寸,越过阿木尔落在了他斜前面的地上,恍惚道:“有人也是这样告诉我……说他被哈尔巴拉带走了,之后再有消息便是说哈尔巴拉生死不明,勃律下落不明也有可能……”说到这里,他没再说下去,对那个字眼他说不出口。
他深呼吸一口,续道:“但是我那时候并没有相信。”
阿木尔舔了下唇:“这一件事,倒是勃律亲口说出来的。”
“什么?”祁牧安飞快侧头看着他。
阿木尔停下脚步,面色沉重地看着前方的土地,默了一阵压声说:“他说他杀了哈尔巴拉。”
他喃喃道:“哈尔巴拉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半点要出动的风声都没有,就连延枭都安静了许多。”
男人说完,看向祁牧安:“所以,勃律遇到哈尔巴拉的这件事,多半是真的。他二人遇上,定是交了手的。至于勃律有没有被哈尔巴拉抓走,勃律自己不说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祁牧安闭了闭眼:“我被看押这么久,消息闭塞,零星的还是旁敲侧击出来的。”
阿木尔才这时想起来,反问他:“你们那晚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他又为什么会一个人从宫里出来?”
他说的无疑是在在京城议和时祁牧安和勃律一起消失的那一晚。
祁牧安抿了抿嘴,这件往事不太想坦诚地告诉勃律以外的人,也不想和别人说他和勃律之间的小矛盾,他不知道说出来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他要闯皇宫的事我知道,那时候他确实就是纯粹奔着大庆皇帝的命去的。”阿木尔见他不回答,揣测了一二,自己说下去:“那几日他一直让我们观察城中布局,这次进城完善前的图纸还是我和斯钦巴日一起画出来的。”
“他倒是瞒得怪好,一声都不告诉我。”祁牧安皱眉斥责,“你就没拦他?”
阿木尔说起这件事就烦躁:“我拦了,可我哪有能耐拦得了他,为此还吵了一架。”他抓抓头发,“谁知道吵完他就一声不吭的天天早出晚归,一个人谁也不知道成天出去干些啥,再有消息就是告诉我他失踪了。”
阿木尔越说越是回想起当时,越说越气:“说起来我也很烦躁,我都快被他折磨疯了。”
他抱怨完就闭了嘴,静了半响之后轻轻叹口气,嘴里向祁牧安念叨着勃律:“他现在啊,就像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乌兰巴尔部回来的那时候一样,真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