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忽然听见叩门声,接着是云佐的话音:“季将军,属下进来了?”
“等等!”程放鹤大喊,扭曲的音调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匆忙用沾水的巾帕擦把脸,也知无多大用处,急忙起身离座,出了雅间。
跨过门槛的动作过大,那块玉让他禁不住低呼一声,他不管门口云佐迷茫的眼神,匆匆逃离现场。
程放鹤站在走廊里,一步也不敢再挪,见云佐进屋关门,但其余房间都是空的,所以屋里二人对话清晰可闻。
“……台下左边数第三张桌子,那个鹅黄衣裳的姑娘,就是宋国公家的小女儿。将军觉得如何?”
程放鹤靠着墙壁,想起方才窗外的情形,离这么远也就知道个高矮胖瘦,脸都看不清,哪看得出喜不喜欢?
可他仍是悬起心,没等多久,便听季允低低“嗯”了一声。
一瞬间,程放鹤有些难过。分明是个意料之中的回应,他却觉得失望。身上尚余欲念,在这股强烈的失望之下,显得颇为可笑。
“那属下叫她上来,和季将军见见。”
“……嗯。”
云佐出来了,朝走廊上的程放鹤点点头,径自下楼。程放鹤完全不想见什么宋国公的女儿,一点点往楼梯口挪,可脆弱的身体禁不住勾,每走一步都如万蚁噬心。
最后还是没来得及逃走,他见到了那位宋姑娘。
十八岁的女子在古代已不年轻,但在现代人程放鹤看来,本是极为动人的年纪。她生得清秀温婉,是那种初看不起眼、越看越有味的人。
程放鹤觉得挺好。季允之前被临川侯的媚态冲昏了头,该换个细水长流的。
宋姑娘进了屋,程放鹤便继续往外挪,屋里时不时传来说话声,是季允在问对方身世年纪。
季允话音略显不自然,但宋姑娘是大家闺秀,丝毫不畏惧大将军威名,对答落落大方,带得季允也多说了几句。
趴墙角没多久,程放鹤就断定这一对能发展下去,日后定然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也不枉他一番苦心。
明明是极好的事,程放鹤却一句也不想再听,大步走到楼梯口,不顾那块磨人的玉,快速下楼。
可他走得越快,玉雕攻击的频率也就越高,只是下了一层楼,他便趴在台阶上大口喘气,双腿抖得厉害,几乎站不住。
再想想方才听见的对话,程放鹤只觉得荒唐€€€€去他奶奶的,老子不玩了!
他径自走向茅厕,躲到无人处取下玉雕,汗水湿透衣衫,他略一活动身体,总算不再瞻前顾后。
就算季允要惩罚他,他也认了!反正季允有了新欢,那家伙就是个疯子,指不定已经和人家姑娘在屋里搞上了,还有工夫管他?
程放鹤现在心是脏的,看谁都脏,一副破罐破摔的心态,只想赶紧远离这个地方。
这是别人家院子,他不敢直接扔掉玉雕,便扯块破布包上,拿着出了茅房,找到候在门口的魏清,把东西塞给人家,“帮我处理掉,找地方扔了。”
此后,徐府的喧嚣传进他耳中,他只觉得聒噪,打算先行上车。
谁知才出了府门,却见一名中军将士出现在门口,看见他后,竟直直朝他走来,“侯爷,请您即刻往军营去一趟,还有季将军也要去。”
“谁的令?”
“……是陛下,现下御驾正在中军。”
程放鹤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点点头回到车上。片刻之后,季允掀帘坐在他身旁,吩咐车夫赶路。
和程放鹤预想的不同,季将军脸上并无亲近美人之后该有的情意,反倒目光森寒,比方才还多几分戾气。
这是咋了?在他走后,那俩人吵架了?
“那个……”
程放鹤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去问,却立刻被季允接上话:“宋姑娘很好,多谢侯爷。”
二人视线相对,季允眼中锐利有所收敛,黑眸深沉无波,蕴含着猜不透的心绪。
“侯爷放心,”他轻轻启唇,“待侯爷走后,季允会立刻去宋国公府提亲。”
程放鹤觉得似乎哪里都没什么问题,又似乎的确有什么问题。
马车将二人径直送往中军营地,此刻圣驾在营中,各处守卫森严。程放鹤在宦官的要求下,与季将军一起进入主帐,面见皇帝。
来了才知道,昨夜前锋军副将吴江强闯城门,在一间酒馆中试图逼o奸战俘公孙猛,被中军将士及时拿住,然后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张京城布防图。
皇帝问:“临川侯,这是你安排的?”
程放鹤笑笑,“算是吧。”
城防图是他安排的,逼o奸并不。
“一张布防图而已,临川侯的意思是,前锋军派吴江回京是为了拿这图,然后谋反?€€€€朕凭什么信你?”
程放鹤挑眉,“陛下叫我们来,不一起听听他如何狡辩么?”
“也好。”
皇帝让二人去屏风后,那里有一张坐榻,不知道是不是程放鹤的错觉,季允似乎故意贴在他身边坐,隔着衣料甚至能感受到体温。
程放鹤呼吸一滞,假装坐得不舒服,往另一边歪倒。对方却立刻不装了,一把从身后揽住他,扣着他的腰。
程放鹤:……
虽然这里没人,但跟皇帝就隔了一道屏风,你有点嚣张啊。
不是早就说好,二十天内让皇帝相信前锋军谋反,然后放他程放鹤离开么?看他有点进展就不高兴,至于这么小气?
程放鹤方才悄悄拿掉玉雕,正心虚着,不敢招惹他,便故作凝神,听外头皇帝审问吴江。
“……臣深夜入京,只为向陛下禀报秦城战况。流寇来势汹汹,前线需要支援啊!”
“那为何直奔深巷,先见那公孙猛?”
“臣……只是路过那里。公孙猛是以前侍奉臣的人,臣记得他住在那巷子中,一时心痒……臣好色误事,请陛下责罚!”
“你到巷子里见娈宠,然后从他手上拿了一张城防图?”
“不、不是!那皮袋子是公孙猛塞给臣的,说是传情的书信,臣并未拆看,不知竟是什么城防图啊!”
程放鹤听着二人对话,根据已有证据推算,虽然吴江可疑,可若说公孙猛为陷害吴江故布陷阱,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算不上确凿的证据。
但原书里,皇帝就因猜疑李光耀而杀了他,没道理放过这个机会。
然而程放鹤想错了,皇帝审完吴江,竟继续将人软禁,然后打算再审公孙猛。
于是程放鹤突然明白过来,或许在原书中,李光耀之死根本不是因为被猜疑,而是€€€€真的想谋反呢?
“不必审公孙猛了,他说的话都是我教的。”程放鹤从屏风后踱步出来,“我让公孙猛假意投诚,以城防图引诱吴江回京。吴江昨夜如此匆忙,为的就是从图上得知京城布防,为谋逆做准备。”
“可是……”
“可是我没有证据。”程放鹤懒懒抬眸,“反正约定的时日还未到,陛下先不必处置这个吴江,权当信了他的话,放他出来扣在京里,然后命他护送我前往焦山。”
“到时候陛下另派心腹随行,也好做个见证。我手里有确凿的证据,在离开之前,会公之于众。”
这个提议一出口,皇帝尚未发话,先听季允突然低吼:“不行!”
作者有话说:
程€€得了痔疮€€放鹤:呜……
接下来最后一次黑化play啦
第61章 ◇
方才一直沉默的季允突然说:“吴江乃李光耀手下, 前锋军居心叵测,若他狼子野心挟持侯爷,则侯爷有性命之危。”
程放鹤当即反驳:“我临川侯是越国遗臣, 挟持我有何用处?吴江若真敢这样做, 无异于自认不臣。”
“侯爷于大夏有功, 若侯爷遭劫, 朝廷岂能坐视不管?任由贼人护送,无异于狼入虎口!”
程放鹤许久没见过季允这般激动,蹙眉道:“季将军, 我既然提出这个方案,自有万全计策,请你相信我。”
“侯爷敢保证,一定不会失算么?”季允语气冰凉, 上前两步,跪在皇帝面前, “若临川侯执意如此, 臣请命一同前往护送,以保侯爷万全。”
低沉而坚定的话音响在帐中, 皇帝神色凝重,似在思索。
这次换程放鹤道了句“不行”。
他气定神闲地望着皇帝, 也不解释, 反正就是不行。证据在他手里,他说了算。
让季允护送他,的确能降低被吴江下黑手的风险。但他此行的目的是跑路,若季允临时变卦, 等他到达传送点存档时突然不让他走, 暴力破坏传送系统, 那他可就永远困在书里了。
季允一言不发地跪着,毫不退让。
他越是这样,程放鹤越觉得他有所预谋。这些天无论是联姻还是开后宫,季允都顺从他的意思,他以为季允是想通了放手了,现在看来兴许真的有鬼,只等他离开时动手。
二人都态度强硬,为难的就是皇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扶额摆摆手,“朕会让吴江护送临川侯去焦山,至于季将军去不去,你们俩好好商量。朕宫里还有事,就不在营中多待了。”
皇帝说完起身,出了营帐。
望着远去的背影,程放鹤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允怎么可能和他“好好商量”?!
待皇帝离开,季允阴沉着脸站起来,也向帐外走去。程放鹤跟出帐子,开始摆事实讲道理:“本侯答应陪你二十日,到那时已不在期限之内,我可从未说过让你护送着离开。”
“再说,这一趟就是要钓那吴江上钩,本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才能放松警惕。你季将军在旁,万一他生出戒备,岂不是坏了大计?”
“我不会有事的,我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就算死在吴江手下,我也能平安回家€€€€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
可无论程放鹤怎么说,季允都目不斜视地穿梭在营地中,不答他话。
路上魏清跟过来,与季允交换了什么东西,然后季允又低声吩咐几句,继续迈步向前。
程放鹤陪他走了一路,嘴皮子都磨破了,却得不到半点回应,还发现季允正在把他往一个陌生的方向带。
他近日常来中军营地,几位将官的营帐与重要的议事场所他都认识,这条路却从未走过。于是程放鹤想起初来时,云佐介绍过这条路,其实是通往€€€€仓库。
仓库是一整片区域,战车、废弃的军备和喂马的草料露天堆放,而甲胄枪剑集中储存在宽敞的帐中,另设银库粮仓若干,藏有朝廷给中军分拨的军饷和粮米。
旁边还有许多较小的帐子。程放鹤跟着季将军在仓库附近穿来穿去,明显感到四下变得狭窄,越是往里,放的越是不值钱的杂物,也就堆得越密。
最后季允来到众多营帐中极不起眼的一顶,本就小得可怜,掀开帘子,里头竟满满当当。破烂的箱子胡乱堆着,断裂的木梯、生锈的铁件、砖块碎石和发霉的绳子凌乱一地,到处是积年腐朽的气息。
程放鹤一进来就被尘土呛得咳了两声,他洁癖发作,本能地想逃离这脏乱之地,后退半步问:“来这做什么?”
一出口,他发现这地方隔音效果很好。厚重的帐帘落下,把他的话音禁锢在帐内,更别说外头都是差不多的帐子,四周无人走动,再大的声响也传不出去。
他心下一沉,感觉不妙。
季允向帐中走去,一步步踏着碎石和灰土,脚下力道很重,让程放鹤有种被踩住了脖子的错觉。
他迟疑着不肯跟上,见高大的背影停在帐子正中的支撑柱下,不容置疑地命令:“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