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音太过冰冷,程放鹤下意识想逃,却劝自己暂且顺从,好让季允答应他的要求。一番纠结之下,他犹豫着迈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踉跄而行。
他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接近帐中,然后立刻被季允一把拽起,砰的一声,将他后背撞在柱子上,不由分说吻上去。
粗暴的唇舌把程放鹤搅得晕头转向,他急喘两声,吸进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软绵绵地嗔道:“你不讲理……”
季允闻言停下口中动作,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破布包着的东西,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玉雕直接被摔碎了。程放鹤瞳孔一紧,他明明让魏清处理掉……
此物一出,不讲理的就换成了他自己。
密密实实的吻落下来,季允一边吻他一边捏住他鼻翼,迫使他从对方口中获取氧气,从而将那滚烫的舌吸得更深。
缠绵声响中,混着季允恨恨的话音:“侯爷对多少人说了‘爱过’?”
“侯爷抱别人,不听我的话,不戴我给的东西,把我推给别人,连最后一眼都不让我看……这就是侯爷的‘爱’……”
“我是什么?纪垂碧的替身,玩物,垃圾……就算现在把侯爷弄成这样……我也永远……”
急促的吻搅浑了程放鹤的意识,分不清对方是凶狠还是绝望。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魏清的话音:“将军,东西带来了。”
“侯爷怕脏,”季允暂且放过人发肿的唇瓣,咬牙道,“季允这就弄脏你。”
……
魏清送来的是府上书房中那个包裹。季允将它铺展在地上,透过门帘缝隙微弱的光亮,程放鹤看清里头东西:
一对红色的夹子,分别挂着小巧的铃铛,摇晃时会发出清脆声响;一卷黑色的皮带,嵌着金属铆钉,一端连有细长的链子,链子尽头可绕在手中握住;一个鸡蛋大小的木质圆球,两端各连着长布条,配了环扣可调节松紧;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顶端是圆锥形的塞子;一套结实的铁链,可同时将四条连在一个锁扣上,也可用一根铁杆串起,等距固定起来;一个金属编织成的笼子,可用钥匙锁住,大小只够塞两只仓鼠……
程放鹤望着琳琅满目的倚红楼特产,头皮阵阵发麻,却强作镇定,冷哼道:“你以为我会怕?”
而季允却并未动那些东西,只是从包袱里找到一个算盘大小的木盒,盒子有多个小格,每个可翻盖打开。
季允翻开第一个格子,盖子内侧贴了张纸,上书“催熟”二字,格子中有一粒红色药丸。他拈起那药丸,贴在程放鹤唇瓣上磨蹭一圈,突然用手指推进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等程放鹤反应过来要吐时,已来不及。
……
无论是药丸还是香料,带来的都是相似的效果。程放鹤眸中逐渐染上一层媚意,再看包裹里的物件时,顿时生了异样的联想。
他兴致渐起,见季允平静站着,不禁将人拥入怀中,没那耐心亲吻周旋,直接就要上手。
谁料伸出的手臂突然被季允攥住,大将军毫不留情地把他扯回帐子中央,随意从地上捡起一根破烂的麻绳,将程放鹤双手绕柱捆住。
白皙的手腕触到粗糙的绳子,灰尘沿手臂滚落,落入程放鹤衣领中。
好脏……
程放鹤忍无可忍,哽咽道:“赶紧动手!”
季允直身而立,背负双手,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只要侯爷答应季允一同前往焦山,我立刻动手。”
“我若不答应呢?”
“那侯爷,就静待药效发作吧。”
“你……”
卑鄙!恶毒!无耻!
一连串脏话堵在程放鹤喉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药效发作了。
他咬紧牙关,硬是忍着不肯屈服。季允似乎动了手,却并未真的动手,一次次给他希望,又一次次戛然而止。
“侯爷,想要么?”季允一手按住程放鹤乱踢乱蹬的腿,一手捏起人下巴,拇指压在唇瓣上,“说,答应与我一同去焦山,就给你。”
“我。不。答。应。”
宛转动人的声儿,程放鹤觉得自己不是在拒绝,而是在勾引。
……
又磨蹭了小半个时辰,季允终于叹息一声,“看来,是我小看了侯爷。”
程放鹤松一口气,他的意志力还是够的。只要季允别再碰他,静待这药效过去,便可安然无恙。
然而季允重新拿起包裹里的木盒,掀开下一个格子,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
格子里各装着一个药丸,盒盖上写了不同的文字,前几个还是“浮红”“酥音”“放水”这等寻常的倚红楼操作,之后却成了“失忆”“错认”“钟情”“自贱”“贞烈”“堕落”……
开完最后一个格子,季允转动木盒时,程放鹤看到盒底贴着一张“使用说明”。
只有六个字:一次只用一颗。
季允却翻转木盒,所有格子里的药丸咕噜噜地,一起滑落在他手心。
程放鹤顿生恐惧,见对方靠近,匆忙扭过头,紧紧抿住双唇。
然后被人扯住头发强行转回,头皮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啊”了一声,就在这间隙被掰开下颌,口中被塞进一把药丸。
季将军长着薄茧的手掌死死捂住他的嘴,迫使那药丸在他口中化开,看着他的目光从惊讶到惊恐,从愤怒到哀求,最后双眼迷离,渐渐合上眼皮。
“程放鹤,你听好了……”
季允贴在他耳边,絮絮轻语。
……
程放鹤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好像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肠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紧。
他醒醒睡睡,最终沉入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清醒时的事忘了个干净,又似乎这辈子都从未清醒过。
那个梦是纯黑色的,日月星辰是黑的,山川河流是黑的,没有轮廓,没有声响,在一片死寂中亘古存在着。
周身分明什么也没有,连空气都没有,可程放鹤却被黑暗所裹挟。他想走动,腿如灌铅;想抬手,臂如泥塑。
奇怪的是,这个对于常人来说有些恐怖的梦境,他则习以为常,好像已在这片除了黑暗一无所有的天地间,生活了很久很久。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渐渐从梦境中醒转,忘了自己是在何处睡下的,只能闻到空气里有腐朽发霉的味道,有木屑和铁锈。
他所在的地方十分温暖,不是环境暖和或是穿得厚,而是用火炉之类的东西营造出的温暖。相反,时不时有一阵阴风,钻入他过于宽大单薄的衣衫之下,告诉他外面已是深冬。
梦境植根于现实,他试图活动手脚,却根本动不了。他睁眼,也只见到黑暗,眼前遮了层布条,仿佛这片天地本来就是黑的。
这是现实吗?还是仍在梦中?似乎捉摸不透,又似乎有什么极为真实。
面前的人正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地顶着他。
第62章 ◇
在程放鹤的记忆里, 他已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准确地说,不能叫“生活”,而应该叫“被折磨”, 当耻辱与苦难习以为常, 它们就成了生活本来的样子。
他所在的地方气候温暖, 却永不见光, 即便睁开眼,布条上也只透出稍显浅淡的黑暗。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霉味,木屑和灰土吸入鼻腔, 久而久之,仿佛世间原本就是这般气味,只有在帘子被掀起,些许冰凉的新鲜空气进来时, 才觉得外面别有天地。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难辨昼夜,无从得知时间, 可直觉告诉程放鹤, 已有七八年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因何被关进这里。于是在他全部的生命中, 就一直是这个地方的囚徒。
这七八年来,他反复睡过去又苏醒, 清醒时总像现在这般, 面前有个男人在卖力地欺负他。
眼前一片漆黑,受难的时间就格外漫长。算不清那男人一次多久,他甚至怀疑欺负他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不然怎么可能七八年来没日没夜地折腾?
是的, 在他的全部记忆里, 自己没有过往, 没有未来,似乎只有这一个身份,和这一个作用。
不过他,或者说他们,还是要吃饭睡觉的。走之前,对方会打开一个包裹,从中拿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口中、脖颈上、身前身后排布开来,双手双脚被固定在背后,使他跪地动弹不得。
程放鹤只穿一件宽大而单薄的长衫,盖到膝盖以上,双膝和小腿直接接触满是灰土的地面,让爱干净的人难以忍受。可他无法站起身,即便试图膝行,脖颈却被拴在屋里的柱子上,而他能活动的范围里,只有灰尘、碎石和烂木头。
到了饭点,对面那人会往他旁边放一个食盆,他必须俯身竖起尾巴吃盆里的食物。饭菜拌在一起,其实味道很好,程放鹤向来口味异于常人,也不知谁能把饭食做得这般合他心意。
之后他被堵了嘴,对方用一根铁杆串起链条,将程放鹤换到一个更方便欺负的姿态,然后拽住与他脖颈相连的绳索,居高临下。
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程放鹤早已麻木,从不深思自己是谁,也许生来就是个卑贱的奴仆,就该供主人玩乐。
直到有一天,对方取下他堵嘴的东西,“我送你离开这里,如何?”
那声音好听极了,却在程放鹤心里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太久没有听到人说话,也太久没有说过话,费了好大力气才驱动唇舌,问出一句:“为何?”
他从来都生活在这里,离开这里,那该去哪里?
接着,蒙眼的布条被解下,猝不及防地,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孔映入眼中。
锋利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和薄薄的唇……程放鹤心跳漏了一拍。
他好爱这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好爱他。
外头是冬季,帐内堆满凌乱的杂物,四角却点着火盆。男人额头鬓角洇开汗渍,蹙眉抿唇,低吼伴随清脆的铃铛,发出有规律的声响。程放鹤垂头看看自己,身上过于宽大的衣裳原来是一件破烂的囚服,心口一个“囚”字被揉得皱皱巴巴。
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一切。
他程放鹤原本身份显赫,是越国世袭罔替的临川侯,追随当时朝中如日中天的丞相党,手握大权。
他同时也是越国赫赫有名的风流公子,相貌气度风华无双,仰慕他的人不知凡几。可他尊贵矜傲,把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从不轻易对谁动心。
除了……面前这个男人,季允。
一个卑微的俘虏,可程放鹤第一眼见到他就爱惨了他,也恨极了他。他爱他的美貌,一步步将人钓上掌心;却又恨他是夏人,恨他与自己为敌。爱恨交织之下,程放鹤对人百般欺凌,每每用完就扔。
可某天一个不慎,让他跑了。
季允回到夏国成了战神,八年前率夏军灭亡越国,然后闯入临川侯府拿了亡国的侯爷,囚在此处,将他曾给予的折辱一一报应在他身上。
回忆至此,程放鹤顿感愤怒,奋力一推面前之人,高声道:“放手!我是越国公卿,你不能这样对我€€€€”
曾经仰他鼻息而活的奴仆,一朝得势,竟敢踩在主人头上,将旧主关在这个肮脏破败的仓库中肆意辱没,简直反了天了!
而对方并未放手,连动作都不曾减缓,而是俯身吐气,“你是越国公卿?”
“不。”季允狠狠咬上他耳垂,一字一句道,“你是奴仆,是囚犯,是我的玩物。”
“我是奴仆,是囚犯,是玩物……”程放鹤头晕目眩,只能在疼痛中重复对方的话,渐渐地,又一次昏死过去。
接下来的每一次,季允都会解下程放鹤的蒙眼布,迫使他看着自己,看着这间发霉发臭的仓库。
程放鹤不再麻木,不再对自己的处境冷眼旁观。身为尊贵的侯爷,被关在破仓库里欺辱也就罢了,动手的居然还是自己昔日的奴仆,是曾经深爱之人……
八年来如此,不舍昼夜,让他一步步沦为任人糟蹋的破布娃娃,并且永不停歇,他将永远住在这个腐朽的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