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呜了一声,扭头发现李从舟竟然在忍笑,他一下明白了:李从舟根本就没和他生气,不过是担心他、怕他涉险而€€已。
他一下翻身跳起来,咚地给了李从舟一拳。
李从舟让他打,只是虚虚扶着别叫穿裙子的小东西从床上滚下去€€€€西北的军帐可没那么多讲究,他营帐里这一片都是砂土地,可多碎石子儿。
而€€且行军讲究效率,军帐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床榻也是统一发的简易窄榻、上面仅容一人仰卧,就几根木棍搭好架子后往上铺上硬木板和木条。
李从舟敢保证,云秋从没睡过这种€€床。
而€€且西北的天气大异于京中,现下是六月里、初伏,白日€€有太阳的时候,温度上升很快、比京城的三伏酷暑还€€难捱,军中新兵多中暑也是因€€为这个。
可到€€了晚上、太阳落山后,气温又会下降很快,转瞬间就仿佛到€€了寒冬,放在外面的水到€€子夜时分甚至会结冰,很多新人也不习惯、染上风寒。
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李从舟摇摇头,觉得€€这小笨蛋何€€苦来这一遭,吃亏受罪的。
不过人家来都来了,他再担心这些也无用,只能暗中设想如何€€补救€€€€让云秋回去他肯定不愿意,那不如请乌影去买些合用的东西回来……?
他这儿想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云秋藏身的那口箱子他在营中也看过不少,分明就是朝廷送补给的那种€€最普通的木箱。
现在仔细看看,外面也没个标记什么的……
他回过头来、轻轻戳了戳云秋,“你就这样€€来的?不怕别人给你端错了?”
“怎么会?”云秋露出€€看傻子一样€€的表情,“我早跟乌影说好了!”
“……乌影?”
“没想到€€吧?”云秋扬起下巴骄傲地冲他哼哼笑,“我们€€关系可好啦!”
自从上次收到€€的信里夹有乌影偷偷藏进去的“告密”,云秋私下里可没少给乌影寄好吃好玩的。
而€€乌影心领神会,每次李从舟给云秋寄信,他都会偷偷往里面添点东西,不是偷偷告诉云秋李从舟受伤了,就是说据他的观察李从舟喜欢吃什么……
乌影写得€€有意思,至少比李从舟那一板一眼的信有意思多了。
不过这一点可不能告诉小和尚,被他知道了,自己脖子上还€€不知道要€€被咬多少下。
云秋捂了捂脖颈:还€€怪疼的呢。
许是提到€€了乌影,帐外忽然传来了乌影的一声咳嗽声。
李从舟听€€着觉着好笑,他还€€不至于小心眼到€€要€€跟乌影泛酸,于是便开€€口说让乌影直接进来,结果乌影没动,反而€€是又故意重重咳了几声。
€€€€这就是明显的提醒了。
李从舟一愣,忙给云秋从自己身上抱起来,“有人来了。”
云秋啊了一声,也慌乱起来。
最后,在四皇子凌予权掀开€€帘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李从舟衣衫半开€€、神色慌张地坐在一口木箱上€€€€
他看了一眼李从舟那线条分明的腹肌,然后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我说呢,乌影干嘛在门口拦我,干啥啊?不让看啊?”
李从舟:“……”
“我要€€有你这样€€的好身材,我天天露,”四皇子拍拍自己,“可惜啊,我不管怎么练也没有你这样€€的好体格。”
他绕着李从舟和他身后的木箱转了一圈后,意外地看见了刚才云秋放在条案上忘记收回来的糖糕,“你……还€€吃这个?”
李从舟呃了一声,“这个是……”
“诶?!这个是兴庆府最好吃的那家糖糕坊的,很难买的啊?”四皇子拿起来,“我能吃不?!”
其€€实放在平时,云秋给他带的东西李从舟是从来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的,但现在拒绝四皇子总显得€€怪异,他也只能勉强点点头。
得€€到€€主人首肯,凌予权也不客气,拆开€€了上面的封绳、打开€€油纸包就吃起来,他拿了一大块塞到€€嘴巴里,整个腮帮都鼓鼓|囊囊的:
“哎?你还€€别说,确实挺好吃的!有品位啊你!”
李从舟挑挑眉,一叠油纸包里就四块糖糕,凌予权当€€真是不客气,挑出€€来的根本是最大那一块。
他本来是不爱吃这种€€甜东西的,但看着凌予权吃这么香他来气,忍不住先将剩下那一叠收好,转过身来就不客气地抢过那个纸包。
“诶?”四皇子掌心一空,“……不是吧?你就给我吃一块呐?”
李从舟睨他一眼,慢条斯理€€将油纸抱回去,那眼神似乎是在说€€€€给你吃一块已经很不错了,要€€知足。
四皇子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偏偏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殿下来做什么的?”李从舟主动问。
“啊!”凌予权回神,像是这才想起来自己找过来的正事,“就是之前你不是说想要€€潜入西戎王庭吗?那计划太冒险,苏先生和舅舅都不同意。”
李从舟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上个月,他们€€在塔特湖俘虏了一位西戎贵族,为了活命,这位贵族交待西戎王城外面有一条密道能够直通王庭的后花园。
那条道儿李从舟前世是见过的,当€€时徐振羽拼死守住了正面的战局,由他们€€几人带兵从西戎王城背后的格斯山上冲下来配合两面夹攻。
结果两军顺利在西戎王庭内会师,却无一人看见荷娜王妃和小戎王的身影,他们€€仔细搜寻了一圈后,才在后花园里发现了那条密道。
等他们€€小心翼翼从密道中探索出€€来时,荷娜王妃已经联络上了各地的残部,气势汹汹地带着剩余的八位翟王反扑。
徐振羽将军留下断后,也就是在这一战上身负重伤,最终马革裹尸。
他的战马也是一匹大宛名马,背负着将军的尸体返回大营后就守在主人身边不吃不喝,七日€€后气绝,也跟着葬在了徐振羽身边。
而€€跟着徐振羽且战且退的士兵们€€,也几乎是全军覆没,最后仅剩几个亲兵带着满身伤痕护送着将军回来。
徐振羽死后,朝廷实在无法,才改派了宁王到€€前线,最后和西戎拉锯几回合,宁王一心求死,最终也是战死在西戎王庭,用命护住了边关。
李从舟相信西戎贵族所言,准备顺密道进去给荷娜王妃来个出€€其€€不意。可是军师苏驰和徐振羽都觉得€€此法冒险,谁知道西戎人可信不可信。
“你也别怪舅舅,”四皇子帮着说话,“他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就算那贵族说的都是真话,你一个人进去也太危险了一些。”
李从舟撇撇嘴,他禀明此事也只是尽告知之义,本来也没想过中军帐的人会同意,毕竟连乌影都觉得€€他疯。
他已经做好了计划,等某次两军交战的时候,他就故意失手被俘。因€€为他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宁王世子,西戎的翟王和贵族应当€€不会对他怎么样€€。
那么他就一定会被带回到€€西戎王庭附近,等待一次和谈或者交换人质的机会,那时候乌影就能从旁策应帮忙,他从地牢脱逃出€€来,就直接去绑架小戎王和王妃。
乌影倒是有本事在西戎境内来去自如,毕竟他是苗人,西戎和苗疆蛮国没什么世仇,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是为中原汉人敌对的四夷。
实在不成€€,乌影可以恢复他蛮人的打扮,再不济装成€€西戎人也是一样€€的,都是异域长相,也能以假乱真。
可是对于自己去当€€俘虏这一点,乌影不能认可,已经是李从舟一提他就要€€骂他疯的程度€€€€
“便是你们€€下象棋,也没见到€€谁家的主帅上来就冲过河的。”
李从舟也不好解释,毕竟那密道的位置就只有他知道,别人去办这件事他也不放心。
“不过那密道的消息苏先生倒是说可用,他和舅舅正在筹谋怎么去到€€格斯山上,然后两面夹击、攻破西戎王庭呢。”
四皇子吞下最后一口糕碎,“有密道,就要€€防备他们€€从密道中脱身,而€€且说不定我们€€攻过去的时候他们€€还€€会再从后合围。”
李从舟撇撇嘴,心想不用说不定,前世荷娜王妃就是这么取胜的。
四皇子见他不说话,也跟着坐过来,他一跃跳上了箱子,手肘碰了李从舟一下,“干嘛?好不容易提出€€个计划结果被舅舅否了,不高兴啊?”
李从舟横他一眼,他哪会这么幼稚。
他不说话是心里在想着事,想着有没有一种€€避开€€“假意被俘”这条路的第三种€€选择,这样€€乌影、苏驰和徐振羽都不会拦着他。
实不是李从舟不敢冒险,而€€是他从前无牵无挂,一心一意只想着复仇,可是如今木箱里面藏着他这辈子最大的牵挂,他没办法不瞻前顾后。
四皇子一直盯着他,李从舟只能解释,“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凌予权是半点不看气氛,“跟我也说说呗?说不定我能站在你这边,然后帮你去说服他们€€呢?”
李从舟:“……”
得€€了吧。
这位殿下冲动起来犯的事比他还€€多,否则前世也不会被西戎诱敌深入、弄死在大漠里,让襄平侯方锦弦的计划顺利实施。
“殿下乖乖待在军阵里,不要€€冒进、不要€€追穷寇,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李从舟忍不住道,“您可想想宫里的惠贵妃。”
一提到€€母妃,凌予权就哀叹了一声,“母妃前几日€€才送来了家书,她怀孕了……”
李从舟愣了愣,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四皇子却像是终于找着人倾诉一样€€,抓着李从舟大倒苦水,“我当€€然知道母妃是担心我,但是……是不是孕中多思啊?她还€€随信给我寄了好多……良女的画卷。”
凌予权可是委屈坏了,“前线战事未平,怎么就求娶良女了?我现在成€€婚要€€被多少人盯着,加之母妃怀孕,这要€€是妹妹还€€好,要€€是个弟弟……”
他双手捂脸,“我那太子哥哥身后的人,怕不是要€€恨死我们€€了。”
李从舟也很惊讶,不过他惊讶的是,前世惠贵妃仅有凌予权这么一个儿子,在皇后的八皇子夭折之前,宫中皇子顺利成€€年的,也就只有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
其€€他皇子不是未足岁夭折,就是长大不过十岁病逝。
而€€八皇子和皇后先离世后,皇帝大悲大痛,连三年选秀都停了两回,再算上四公主远嫁惨死、五公主被迫代替等等纷争。
前世是一直到€€承和二十年后,后宫的娘娘们€€才又传喜讯。
而€€且九皇子的生母,是怡贵人、后来被封为怡嫔的江氏;七公主则出€€自淳嫔林氏,也因€€公主小时候的模样€€肖似故去的昭敬皇后,林氏也被进为淳妃。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好像今生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他和云秋的真假世子案提前了,而€€惠贵妃竟然又有了身孕。
“……喂,”凌予权绕到€€李从舟面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啊?!”
锦朝皇子十六七岁议婚,这很寻常。
但€€€€
李从舟开€€口,“太子不还€€没成€€婚么?”
“是吧!!!”凌予权两眼放光,感€€动地重重拍了李从舟两下,“我就说不必急于一时!而€€且别说是大哥,三哥也没有议婚呢!”
太子是身份贵重特殊,皇帝和文太傅、舒大学士他们€€应当€€有自己的打算。三皇子虽没议婚,可他身边的通房丫头也不少。
李从舟捏了捏山根,“娘娘只是寄给你看看,又没说一定要€€挑选谁,你就当€€是孝顺母亲,顺着她说就是了。”
“啊……那肯定啊,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凌予权长叹一声,“我才几岁啊?再说舅舅不也没成€€婚吗?怎么就着急我一个啊!”
李从舟动了动,实在怕云秋躲在箱子里憋坏了,便问四皇子,“殿下还€€有别的事儿么?没有的话,我准备叫水沐浴。”
他本来也没有想要€€沐浴,只是不用这样€€的借口、凌予权看起来很像是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样€€子。
不过李从舟显然低估了这位皇子殿下想找人吐苦水的决心,他啊了一声,然后转身做到€€床上去,“你叫呗。”
李从舟:“……”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凌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