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仅剩下一个捧着香炉的婢女。
调好€€了€€最后一根琴柱,方锦弦轻轻拨弦试了€€试音:
从€€前这把琴的琴音清澈明净,如同玉环叮铛那般脆亮。如今即便他给所有的缝隙都填补上,换上了€€最好€€的琴弦,琴声里还是有嗡嗡杂音。
方锦弦啧了€€一声,手指深深扣紧了€€琴弦,喃喃自嘲一句:“……怎么连你€€也要€€跟我作对?”
说出这句话后,他眉间郁滞之色渐重,双眸内竟然闪过了€€一抹狠色,只€€听得铮铮数声,紧接着、是他身€€后捧香的婢女倒抽了€€一口€€凉气:
“侯爷您的手……”
方锦弦竟然将€€他刚修好€€的琴弦狠狠地攥成一把握在掌中,那锋利的琴线已经勒入了€€他的指节内,鲜血滴滴答答砸落在琴面上。
给刚才上好€€的面漆晕染开,混合着松脂变成了€€一股奇怪的腥味。
婢女提醒了€€那一句后就不敢再€€开口€€,只€€能€€心焦地看着方锦弦€€€€这要€€是再€€不松手,他的手可就要€€废了€€。
九月深秋,池塘内的残荷突然一阵翻动。
婢女只€€觉眼前吹起一阵强风,她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原本在西苑安心养胎的柏夫人,不知何时降落在八角亭中。
柏氏的肚子已经略有些显怀,但€€她走路的步履依旧很稳,或许是年轻又懂点功夫的缘故,她的腰背也挺得很直。
只€€是在扶着肚子俯身€€时,略微显出了€€一点儿不方便。
她用那只€€爬有蝎子的手轻轻搭在了€€方锦弦滴血的右手上,轻声唤了€€句:“侯爷?”
“……”方锦弦松开了€€手,看向柏氏的时候,目光先在她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脸上慢慢堆起一个笑€€容:“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柏氏看他一眼,“不是侯爷用琴声叫我来€€的?”
方锦弦噗地一声乐了€€,然后浑不在意地甩甩手上的血,自己用一块巾帕随便给手掌包起来€€,拉着柏氏在他腿上坐下:
“瞧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有趣,我不过修琴,怎么就成了€€唤你€€?”
柏氏没说话,只€€是漫不经心看着自己的蝎子。
她懒得与这男人废话,他要€€不是心烦意乱,怎么会给才修好€€的琴弄出这种声音,“侯爷似有烦恼。”
方锦弦愣了€€愣,而后脸上露出了€€一种很怪很怪的表情,然后用他那只€€染血的手,轻轻在柏氏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摸了€€摸。
西戎溃败得太快,就连凌若云那个蠢女人都被带回了€€京城,这是他根本就没预料到的€€€€明明已经给了€€她噬心蛊,可西戎外族当真不堪用!
那宁王世子顾云舟,当真是跟他爹一样令人厌恶!
方锦弦咬了€€咬牙,手掌也隐隐发力,柏氏隐约感€€到小€€腹一阵一阵地钝痛,但€€她没挣扎,只€€是凉凉开口€€:
“您的烦恼难道来€€自这个孩子么?”
方锦弦这才回神松开手,略显遗憾地看了€€一眼柏氏的腹部€€€€他不良于行,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
而且噬心蛊的事不能€€为多人知,府上此时此刻也不宜有其他女子。
这孩子注定是他的嫡长子,而且还是柏氏这个给他提供了€€莫大助益女人生的,那日他给柏氏说的话,其实大半发自肺腑,他是真的很看重这胎。
只€€可惜,这孩子来€€得时机不好€€,平白耽搁了€€他很多大事。
罢了€€,时也命也。
方锦弦叹了€€一口€€气,转而问起另一件让他在意的事:
“你€€们苗人的蛊,难道有先来€€后到一说么?”
他不远千里派人蹲守在真定府,想要€€在那假世子身€€上种下噬心蛊控制他、将€€来€€说不定能€€替他完成意想不到的好€€事。
结果那下蛊的人却传讯复命,说蛊虫确实进入了€€假世子体内,可很快又掉了€€出来€€,而且还口€€吐白沫地死了€€。
派去的影卫算是他的心腹,方锦弦也给了€€他一根控制蛊虫的金哨在手,可那人事后试了€€很多次,却发现云秋根本没受影响。
顾云舟、或者说从€€前的僧明济身€€边有一群苗人这个方锦弦知道。但€€如今细查,才知道那群苗人也在他们各人身€€上中了€€蛊。
方锦弦隐去各中姓名身€€份,将€€这事儿简单与柏氏解释了€€一通。
柏氏却笑€€他大惊小€€怪,“我当是什么稀罕事,不过是蛊虫相克相生罢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对方身€€体里面的蛊虫大约是和我们的噬心蛊打了€€一架,虽然我们的噬心蛊没打过,但€€那蛊虫……可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柏氏告诉方锦弦,他们苗人的蛊虫数不胜数,但€€同一个人身€€上尽可能€€存在有一种蛊虫,“如果是同时被种了€€许多种蛊€€€€”
“怎么样?”
“那可能€€那人会疯吧?”柏氏耸耸肩,“反正我见过两€€蛊相斗给人活活折腾死的,也见改变了€€人性子的、叫人失忆的,总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方锦弦沉了€€沉眉,“所以夫人的意思是……我永远无法控制此人?”
柏氏不知道他又憋着什么坏要€€去折腾汉人皇室的谁,但€€此刻她不方便暴露自己,只€€能€€继续冷哼一声道:
“蛊不成,您不还有毒么?”
方锦弦听完一愣,而后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更抱着柏氏原地倚着轮椅转了€€一圈,“夫人果然是我的解语花!”
柏氏却只€€是冷冷翻了€€个白眼,看也没看他。
……
千里之外,次日天明。
李从€€舟给云秋送回到钱庄后,将€€所获的猎物都交给了€€点心,自己打马回武王街王府。
结果才跨步进门就看见自己那个小€€厮跪在花厅内,而王妃拿着根藤条绕着他转,瞧见他进门后,还冲他招招手:
“舟儿回来€€了€€?来€€,过来€€,阿娘要€€审你€€。”
……审?
父母命,不可辞。
李从€€舟虽然茫然不解,却还是依言走过去,跪到了€€小€€田旁边。
而王妃笑€€眯眯地俯身€€看着他,一双眼里尽是巧笑€€:
“舟儿,为娘的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去秋秋那儿提亲?”
第087章
李从舟愕然地看向王妃。
而王妃问完这话€€, 就轻哼一声靠回交椅上,“你舅舅都告诉我了!”
在西北大营时€€,徐振羽就敲打过李从€€舟, 让他不要胡来、不要欺负云秋。然后在他们都受伤生病之时€€,又格外破例弄了张罗汉榻来。
李从€€舟沉默片刻, 前日归家,他瞧宁王和王妃态度如常,还以为徐振羽没提,没想是在这儿等着他。
见他不答, 王妃又点了一句:“便€€是没有你舅舅告诉, 还有银甲卫、徐家的暗卫, 宫里姐姐的耳目也不是吃素的。”
她看着李从€€舟摇摇头, “你明明是个€€稳重孩子, 如今你成日与秋秋这般混, 名分也不给人一个€€, 外头议论起来,别人怎么想?”
王妃这正说着呢, 宁王刚好从€€暗卫的杀人庄上返回。
一进门见花厅内是这阵仗,他怔愣一刻后, 从€€善如流地扑通跪到在地。
李从€€舟:……?
宁王却有自己一番思量:
李从€€舟这孩子成熟稳重,素来是不叫人操心的。若他都被王妃罚跪,那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西戎已灭、外患刚除, 宁王可€€不想独守空房。
王妃与宁王多年夫妻, 哪里料不到丈夫心里在想什么,但看他堂堂王爷跪得这般爽快, 心里忍不住发笑,面上却还是一点儿不漏。
“所以, 说说看呗?给娘亲一句准话€€。”她用€€藤条点了点地板。
李从€€舟犹豫再€€三,反问道,“怎么……舅舅没给您讲么?”
王妃撇撇嘴,先横了眼李从€€舟,然后又瞪了一眼旁边不明所以但陪跪着的宁王,想起来哥哥那封家书,她可€€真是恨得慌€€€€
明明小时€€候,兄长还会偷听爹娘房中€€议论要嫁长姊的事来告诉他,如今都活了大半辈子,他这当哥哥的倒成了锯嘴儿葫芦€€€€什么话€€都不明讲。
一封家书写€€尽,最后竟还提了句云秋。
她正兴奋瞧着,徐振羽却绕来绕去地说她好福气好命,说她会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给王妃看得云里雾里实€€在好奇,万般不得已,这才趁着命妇入宫请安的机会求了惠贵妃,要她探查究竟。
不查还好,一查,王妃才知道李从€€舟和€€云秋关€€系好成那样€€€€西北大营距京那么远,云秋竟愿意穿着小裙子乔装改扮偷偷去探望。
而李从€€舟班师还朝后,除了公务,其他时€€间全是往聚宝街上跑,昨日还带着云秋外出,那装束应当是去打猎了。
打猎不要紧,但王妃提了小田来问,小田老实€€,说李从€€舟确实€€是彻夜未归,这才有今日这出审问。
李从€€舟反问后,见王妃半天不说话€€,便€€心中€€有数了:
€€€€徐振羽并未违约,确实€€是替他保了密。
只€€是王妃自己从€€其他端倪查出了蛛丝马迹,多半还与小田懵然不知有关€€。
他看了眼身边跪着的宁王,再€€环顾花厅之内:银甲卫都是王府的自己人,伺候的下€€人小厮也都是近前人。
那么同徐振羽说的那些€€,也不是不可€€对王妃、王爷讲。
西戎未破时€€,他说要等战事平、党争休,才会给云秋提亲,也提到云秋年纪尚小、不急于一时€€。
如今西戎已破,但朝廷党争不休。
太子|党虎视眈眈,还有蛰伏在西南怀揣恶念、意欲颠覆朝堂的襄平侯。
听完他这番话€€,宁王总算是搞清楚了妻子在责问什么,他一则庆幸不是自己惹出的祸,二则很赞同李从€€舟的考量。
然而王妃并不这么想,她斜了宁王一眼,“没你的事儿,别多话€€!”
宁王立刻闭嘴,乖乖低头跪好。
而王妃转过脸来,正了神色,看着李从€€舟认真与他说道起来:“儿子,朝堂党争永世难休。便€€是太子文治武功、为诸皇子之最,只€€要有朝臣、有权势、有高门、有利益,那就永远不可€€能有止歇。”
“你盼着朝堂党争歇止的那一天,这不是永远没个€€时€€限?”
李从€€舟愣了愣,“我……”
“再€€者说,”王妃打断他,“即便€€现在四境还有战事,也不见得每个€€将€€军都是不娶妻、一心报国的,人都说成家立业,成家不也在立业前头。”
王妃年少体€€弱,不能习武骑马,仅能在家中€€研读兵书、翻阅典籍。兵道多诡诈,倒也给王妃练出敏思辩才。
“成婚又不会耽误你出去打仗,”王妃看了眼旁边跪着的宁王,“当年你爹不也是在朝堂局势不稳时€€前来求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