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詹妮弗接到城堡里也不算难,不过昨天露丝才和艾萨克见过一面,现在就不要詹妮弗和露丝住在一起了未免有些目的过于明确,于是伊莱只是说把詹妮弗带过去玩几天。
反正两边离得这样近,住着住着就变成长住了也不奇怪。
伊莱陪着詹妮弗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詹妮弗实在是很喜欢他,一个基础的水系魔法能被她夸出禁咒的气势来,她不停地围着伊莱跑来跑去,向他介绍自己住了一个来月的住所,就像一只热情的小狗。
等到太阳快到正中间的时候,他站起身来,像露丝告别。
“我要走了,露丝小姐。”
詹妮弗有些不舍,虽然露丝“背叛”了她,但这段时间里露丝一直对她很好,积累的感情是很难被一两件事打散的。
她忍住鼻头不听话的酸涩,乖乖说道:“我也要走了,露丝姐姐。”
露丝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点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的错觉。但很快她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她是木妖精,最接近精灵的幻想种,不由她来照顾詹妮弗,还有谁呢?
如果此刻她在领主城堡里待一会儿,就会发现还有女仆长、丹娅,和许许多多沉醉于詹妮弗可爱样貌的女仆们。
一名女仆夸张地喊道:“天哪,詹妮弗小姐,您可爱得快要把我的心偷去了!”
詹妮弗哪里受过如此直白的夸奖,她被女仆们围在中间晕晕乎乎的,心里想:果然,和太阳一起的都是好人。
伊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被团团围住发詹妮弗,唇角飘起一点笑意。
就在这时,斯科皮站在了他的身后。
“领主大人与大少爷在书房等你。”
伊莱抬头望了一眼正中间的太阳,还真的是午餐前。
他最后望了一眼脸蛋红红的詹妮弗,在得到米娜的点头后,他转身说道:“走吧。”
领主城堡偌大的书房中只有两个放下手头事务赶回来的人,如果加上推开门走进来的伊莱,那么就是三个。
“中午好。”伊莱眉眼弯弯地笑道。
“午安。”迪伦笑着说,外人眼中杀伐果断的弗朗西斯领主在幼子的面前也只是一个温和又纵容的父亲,他沉稳道,“听奥林说你有一些事想要告诉我。”
在迪伦和奥林面前伊莱总是非常放松的,他的屁股刚刚挨到椅子上,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要让弗瑞兹地下岩洞中的外来者投入工作。”
弗瑞兹地下岩洞的外来者?
奥林顿了顿,目光从沉默的迪伦挪到正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的伊莱身上。
在伊莱最后一句话落下之后,迪伦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让外来者接替了领民的事物,领民们又去做什么呢?”
伊莱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片大陆之上,绝大部分贵族的家仆都拥有比普通人更好的工作机会,就算他们的能力与后者比较相差甚远。”
迪伦规律敲击桌面的指节一顿,几乎在伊莱说出这句话的下一刻他就猜到了自己这个小儿子的意思。
“让非法登陆的外来者来从事那些重复的、没什么意义的工作只是第一步,我最终的目的是将弗朗西斯的领民集中起来,从中挑选出合适的、有才能的人进入弗朗西斯这座金字塔的中坚部位。”
伊莱笑盈盈的,仿佛话家常那样说:“父亲,您知道商业部和农业部为什么一直缺少成员吗?”
弗朗西斯商业部与农业部一个致力于从外来者口袋里掏钱,一个致力于贴补自家领民的肚子。自创立以来它们一直在弗朗西斯的进程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但比起它们在领民心中的地位,它们的规模一直在拖后腿。
举个例子,上一个冬天的末尾商业部共有十七位成员,农业部是二十四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足足拥有二百四十七名官员的行政署。要知道人类社会绝大部分时候都是金字塔结构,很少出现平民比贵族多、士兵比将军多、下手比上级多的情况。
伊莱并没有等迪伦回答便说道:“因为这两个部门能带来足够的利益,所以他们就像闻见肉味的鬣狗一般蜂拥上来,威逼利诱试图把一群连种子的生长周期和基础行商技巧都不清楚的人塞进来。我不愿意让商业部与农业部沾染上权利与利益的倾轧,因为他们建立之初我的意志是,它们都只为了令弗朗西斯变得更好而存在。”
“但光凭个人在众多的领民中寻找有才能的那部分又太慢了,毕竟一些人连自己怀有才能都不知道。”
沉默着思索了好一会儿的奥林突然说道:“你想禁止归属贵族的领民拥有实权?”
伊莱非常干脆地应下:“是。”
准确来说,他是想把被贵族握在手中的推举制转变为察举制。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点早,绝大多数领民都还在耕地里森林中奔波,没人有充足的时间去应对察举制中的“考察”。
不过建立学校之后这个制度倒是可以自然而然地推行了。
书房陷入了寂静,端坐的迪伦与驻立的奥林一同望着面色沉静的伊莱,变色药剂的作用时长有限,他被染成浅金棕色的头发已经快要变回原本的银白色。迪伦的目光落在伊莱的脸颊上,他记得伊莱小时候这里总是有一团鼓鼓的婴儿肥,手感相当好,然而现在那里线条流畅,可能只有吃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鼓起一个小弧度。
沉默半晌后,迪伦说道:“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伊莱岌岌可危的贵族声望又将向下滑落一大截,虽然明面上被赋予弗朗西斯之姓的他们是弗朗西斯彻头彻尾的掌权者,但贵族和平民就是掌权者的组成部分之一。完全没有贵族的支持对于伊莱这种继承人待选来说事实上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他面不改色,眼睛里甚至生出一些暖融融的笑意来:“这意味着一旦哪里除了差错,他们就会像分食利益一样把我吞掉。”
紧接着,他只用一句话就赌回了奥林不赞同的眼神和迪伦即将继续脱出口的否定。
“可是我不在意。”
迪伦和奥林都一怔。
“我不在意在贵族间的风评的,因为以后我不需要他们来支持我。父亲在任一天我就是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奥林在任一天我就是领主的胞弟,如果实在出了什么差错,我还是柯蒂斯的小少爷。每一个身份的后盾都是你们,而不是那些嗅着利益就来了的贵族。”
伊莱一番话把一直隐藏在暗处里的、与两位继承人无关的继承人斗争直接挑明在了迪伦面前。
他中肯道:“如果那些所谓支持我的贵族转而放弃甚至背刺我不是一件好事吗?如果不能把继承人的人选宣之于众,那么就让那些试图投诚以谋取利益的赌徒们看清楚双方胜出的概率有多么悬殊。”
“他们维系着家族,谁也输不起。”
其实依伊莱来看,最好的做法是在奥林和他还都还小的时候、甚至在他出生之前就将奥林确定为继承人,那虽然也会带来风险,但总归不会比现在这种在两个继承人身上押宝的状况更坏了。但凡伊莱和奥林哪一个的心智不那么坚定一点,都将对弗朗西斯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在弗朗西斯血脉不丰、这一代只有奥林和伊莱两个人的前提之下。
继承人争着争着说不准两个都赔进去。
奈何游星帝国法典中明确注明领地的继承人必须在经过王室认证后才能设立,在菲瑞娅千里迢迢嫁给迪伦之前迪伦就已经多次向王都递交设立继承人申请,却最终都被以各种理由搪塞下去。
要么是太小,要么是神明预料到奥林不是弗朗西斯最终的继承人,在伊莱出生之后王都搪塞得就更理直气壮了,非要说继承人年岁相近,要等到双方都长大之后再看。现在伊莱都快十七岁了,是迪伦菲瑞娅和奥林偶尔看着都会感叹他已经长大了的年纪,王都却闭着眼睛比谁都觉得他还是个宝宝。
是王都不愿意奥林做那个继承人吗?不是的,迪伦也不是没有递交过立伊莱为继承人的申请,只是那次拒绝的命令比之前之后某一次都来得更快,信中隐晦地表明“柯蒂斯家族向来勤勤恳恳为游星帝国做出了许多贡献,它这一代也只有你的小儿子一个继承人,我们游星的皇帝公允又宽博,绝不可能允许弗朗西斯捷足先登”。
要不是迪伦和菲瑞娅知道前不久柯蒂斯商会才与暗中属于王都的商会闹了场“惊动教廷”的大矛盾,他们就要以为柯蒂斯是现任皇帝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了。
伊莱说道:“弗朗西斯的继承人只能奥林来做,弗朗西斯已经是所谓的被神明抛弃之所了,教廷绝不可能允许他们口中的恶魔之子成为这片土地的领导者。”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父兄,在关于继承人这件事上他们步子三人彼此心照不宣,旁人以为的、能够摧毁他们之间感情联系的权利斗争从一开始就消弭无形。
伊莱想:看,他们真是黄金一家,英勇公明的领主,温和高雅的夫人,强大沉稳的大少爷,备受宠爱的小少爷。他们在弗朗西斯扮演的角色从前缀词中就可见一斑,迪伦和奥林在外界眼中就是弗朗西斯的代名词,他们手握重权,承担着绝大部分弗朗西斯的期待,这意味着他们要始终沉默而强大、一步也不能踏错。
但菲瑞娅可以,伊莱可以。
从王都来的贵族小姐曾经因为不了解弗朗西斯做出过许多奇怪的事,当她彻底融入弗朗西斯、成为某个标志的时候,她的儿子就可以从她的手中接过部分责任了。
伊莱笑盈盈地想你:备受宠爱的幼子不闯祸怎么行呢。
“这件事情我去做再好不过了,我不怕削弱的贵族的势力,”伊莱顿了顿,唇角翘起一个非常志在必得的笑,眉眼中蕴含的神色甚至可以用凌厉来形容,“不。”
“我就是要斩断他们的羽翼,抽出他们经营数百年的根骨。然后让弗朗西斯彻彻底底地属于弗朗西斯。”
伊莱撑着扶手缓缓站起来,他注视着这位英武的领主的眼睛,慢慢地把手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弗朗西斯之外暗潮涌动,除了幻想、魔法、与剑,我们还要望向遍布大陆的、曾经是黑暗时代的蝼蚁、现在却已经成为了大陆主宰者的人类。”
“因为我们都不是独立的个体,从诞生在这片土地上开始,我们就与这片奇妙的土地紧密相连。”
伊莱顿了顿,他垂下眼睛,一点一点地弯下了腰。
“我会用最短的时间,为您呈现上一个足够在游星和奥斯都的挤压下依旧蓬勃而自由的弗朗西斯。”
“请允许我,”他喟叹一般说,“父亲。”
第106章
或许是因为地处游星帝国的最北端,弗朗西斯的初夏并不炎热,覆盖半个西部平原的森林凉爽又静谧,繁茂树冠掩映下的巨大塌陷洞窟如同松软蛋糕体上突兀的气孔。如果十一年前弗朗西斯奇迹般的小少爷没有奇迹一般从中直冲而上,它大约会成为一个永远隐藏在弗朗西斯地底的隐秘之所。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弗朗西斯的地底存在着龙的洞窟、甚至还有一枚生命力十分顽强的龙蛋。
也没有人会想到巨龙的洞窟会在十一年后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变相的监狱,除开遍布洞窟内部的简易木床之外、洞窟之外褐色的木屋犹如菌斑一样落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
这里就是弗瑞兹地下岩洞,几百年前勇者杀死最后一头巨龙的地方,现在非法外来者囚犯的监狱。
既然是监狱,那就会有守卫犯人的卫兵。
与绝大部分领地不同,弗朗西斯的卫兵的职务并不是固定的,他们前往北边境线或者其它任何一个地方接替自己的兄弟,一段时间后又会有另一部分人来接替他们。在这样的体系之下,无论是亲卫军还是护卫军,每一个卫兵在役期间几乎都会走遍弗朗西斯每一寸土地、见到弗朗西斯每一片或美丽或平庸的风光。
而今天就是守卫弗瑞兹地下岩洞的卫兵交接的日子。
一支整齐的队伍在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之前踏入了弗瑞兹临时监狱的外围,他们勒紧身下角马的缰绳,准确地停在了临时搭建的围墙之外。被黑色头盔遮挡绝大部分面容的领头人向后望了一眼,银甲卫兵和黑甲卫兵泾渭分明地立在他的身后,中间的距离足够另一只队伍毫无阻碍地三进三出。
亲卫军和护卫军的关系还挺神奇的,领头人有些无奈地想,在危险面前能够毫无保留地将后背交付对方,偶尔还能暗地里相互理解,和平时期又恨不得把“我和对方关系不好”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就像家里两个老是打架的小孩子,他们也的确是弗朗西斯的孩子。
就在这时,紧闭的木质大门传来了厚重的吱呀声,领头人转过头,与站在最前方的一位银甲卫兵对上视线。
银甲卫兵身量十分高大,他扶着腰间的剑,在用视线草草确认过来者的身份之后,他单手干脆利落地锤在胸口,手甲与胸甲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当前弗瑞兹临时监狱守卫队长,唐€€修斯。”
与只有一个坐落在领主城堡边的军营的亲卫军不同,护卫军在弗朗西斯四大城邦中都有规模不小的军营,而每个护卫军营中的官阶制度都与亲卫军营相似€€€€即最高阶级为被赋予不同职能的队长,队长下又分设不同职能的小队长,非常粗糙,但对于目前的弗朗西斯来说还算够用。
领头人注视着唐面罩之下灰色的眼睛,从记忆中翻找出目的信息。
唐€€修斯,塞肯城护卫军营新上任的队长之一,个人能力相当出色,加入护卫军初期他顶着层出不穷的风刃赤手空拳地杀死了一只成年羊角鹿,这也使他成为了众人心中模糊天赋者与普通人界限的代表人物之一。传闻中他是护卫军营中积极的反亲卫军一派,虽然身为平民,但背后有一个势力颇大的贵族家族扶持。
唔……领头人眨了眨眼睛,或许这次任务就是他由个人能力出色迈向领导能力出色的跳板?
思绪只在电光火石间回转,领头人翻身下马,也行了个礼,唐敏锐地注意到他行礼的姿势区别于绝大部分弗朗西斯的卫兵,并不是说动作并不标准,而是他的动作比恨不得把胸甲击穿的卫兵们相比显得温和许多。
“斯科皮,”领头人短暂地顿了顿,但很快他就顺畅地接了下去,“谢尔€€。”
唐的动作一顿,斯科皮€€谢尔€€?他不是小少爷的亲卫吗?不好好保护小少爷,怎么反倒三天两头地往外跑任务?
别说唐了,斯科皮本人应当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说真的,斯科皮都快要怀疑自己这个小少爷亲卫的身份到底是不是一个久远的臆想了€€€€哪个亲卫一个月里见保护对象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啊?就连大少爷的亲卫也至今与他形影不离的好吧?
斯科皮在面罩之下露出了一个笑容,夕阳从他面对的方向照过来,他的眼睛被裹上一层剔透的金色,原本的颜色显得有点难以分辨。
“我来与你交接任务,唐€€修斯队长。”
唐的目光落在斯科皮腰间的法杖之上,想起来这位斯科皮€€谢尔德是位在亲卫军营中依旧算稀少的珍贵魔法师。他迈步一动,侧身为他心目中不务正业的亲卫斯科皮让出位置。
“请跟我来。”
身后传来整齐的下马声音,斯科皮握了握腰间的法杖,大步跟上了唐的背影。
与传统意义上那种逼仄空洞、充满咒骂、哀嚎与铁链哗啦声的监狱不同,弗瑞兹临时监狱就像一个被限制行动范围与时间的村落。穿过围墙就能看见霉菌一样的棕色木屋,它们挤挤挨挨、也不太讲究外表美不美观,一眼望去甚至会觉得那像一个很大的木头箱子。
唐沉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先了解一番弗瑞兹临时监狱的背景,为了节省时间,我就忽略掉那些没有什么必要的背景介绍。”
虽然他要省去惯例中从开发临时监狱开始介绍的流程,但是语气是很平淡的。斯科皮眨眨眼睛,突然觉得唐或许不想传闻中塑造的那样是一个厌恶天赋者的人。
不过传闻本来就不可信,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在传闻中还病得进气不如出气、随时就要撒手人寰呢。
“弗瑞兹临时监狱被分为地上与地下两个部分,地上的木屋中只关押虚弱或者老幼的外来者,岩洞内的那部分虽然相对来说身体强壮,但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他们并不会试图对守卫者造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