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修女,”温妮说,“久仰大名。”
“温妮修女,”薇尔回答,“你太激进。”
温妮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她拿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散漫地嗤笑一声:“激进?恕我直言,您好像是教廷中坚定的激进派吧?这样的您也有资格评判别人的态度激进吗?”
“有谋划的激进和横冲直撞的激进应该是两个词语。”
就差指着温妮的鼻子骂她没脑子了。
薇尔少有这样尖锐的时候,少年主教嘶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兴致勃勃地看这两位修女首席之间的暗流涌动。
唔……回去还能给瑞格瑞斯描述一下场面,给他无趣的处理公务生涯带去一些光彩。
少年主教想:像我这样的首席真的是不太好找了。
温妮眯了眯眼睛,心中从未按捺下去的杀意再度升腾而起,薇尔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急不徐道:“奥斯都再习惯王位更迭,也不会接受短短半个月之内两位皇帝接连殒命。”
“奥斯都接不接受重要吗?不过是€€€€”
“温妮修女,”薇尔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一点,“您觉得整片大陆都被握在教廷掌心对吗?”
“别把别人想得太蠢,薇尔修女,我和您不一样。”温妮修女仰起头,看着灰白的天幕,从云层边缘透出来的阳光像天的缝隙,“我不在意你们人类的平衡之道、步步为营,也不在意奥斯都的经历会给其它势力带去什么警示,也不擅长为了某个目标蛰伏等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明大人,奥斯都王室存在异心,那我就杀到奥斯都皇帝是神明大人的狂信徒为止,如果不能,我就要奥斯都不再是奥斯都。”
那双美艳的红色竖瞳中闪过一丝狠意:“奥斯都如此,游星、冒险者工会、商会工会亦然,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少年主教听了,眸光闪了闪,轻轻哦了一声。
他只听说教廷中最激进的激进派出身于以保守派闻名的奥斯都王室教廷,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最激进”竟然有这样的野心€€€€甚至显得他们这些“老牌”的激进派不那么激进了。
少年主教这样想着,眼中的兴味稍微褪去了一点,现在他甚至想打个哈欠,薇尔冷静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您做不到,温妮修女,您甚至连在教廷圣殿中抵御那只精灵王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奥斯都教廷的首席重伤期间禁止发起首席争夺战,你甚至活不到现在。”
温妮猛地低下头,冷冷的目光锁定薇尔的脸。毫无疑问,只要她身上的伤稍微轻一点,她就要毫不犹豫地向薇尔发动攻击。
“哦?看来薇尔修女能够轻易杀死那只精灵王咯?”温妮抱着双臂,咧出一个美艳又满怀恶意的笑容,“那为什么,在精灵王还只是半精灵的时候,他是教廷如影随形的阴影、而不是教廷的囚徒或者养料呢?”
“但他也没有成功杀死任何一个首席,而您€€€€”薇尔上下扫了一眼温妮,陈述道,“如果不是您杀死的碧翠丝修女为你留下的防护型炼金物品,您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
温妮冷下脸,她的思绪难以抑制地回到那个夜晚,每一片阴影之中都有可能袭来尖锐的箭支,冰冷刀锋无处不在,她的血洒进圣池里,几乎整个圣池都要变成殷红颜色。
与她的狼狈相比,那位精灵王看上去可是要从容太多。她在神明的雕像之下,再一次感觉到孩童时期一般的无能为力。
黑发的精灵王自黑暗中走来,在远处急速靠近的脚步声中,扯下了她脖颈上系着的十字架女神像。而她握着那枚防护型炼金物品,故意把声线掐得妩媚。
“我想我最近应该只对奥斯都王室动过手,您什么时候和奥斯都王室有所联系了?阴影先生?”
精灵王面无表情,举起漆黑的匕首。
现在的温妮回忆起当时艾萨克的眼神,都要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她不能接受这种恐惧,似乎这就在神明面前彰显了她的无能。
她不能是无能的,她要是神明手中最锋锐、最好用的一把刀。
温妮的神色尽收薇尔眼底,奥斯都年轻的首席拥有强大的实力,掩藏情绪的功夫却不到家。薇尔略微昂起头,以一种近乎于俯视的姿态注视着这位野心勃勃的混血修女,冷漠地审判:“很遗憾,您所谓的为神明大人而战,听起来似乎只是孩童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而开出的荒唐玩笑。您或许很自得自己掀起了奥斯都王室的风雨,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你目前成功做成的一切,都建立在奥斯都教廷百年经营的基础上、都不是您本人做到的。”
说到这里,薇尔顿了顿,神情变得有些费解。
“温妮修女,请问,作为奥斯都的修女首席,您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激进派在弗朗西斯,而保守派在奥斯都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稍微有点能力的黑纱修女与红衣主教都应该知道。
游星的教廷圣殿激进,是因为游星帝国王室完全在教廷的掌控中;奥斯都的教廷圣殿保守,是因为奥斯都王室从来没有真正臣服。没有人知道奥斯都王室什么时候会鱼死网破、做一些会在关键时刻干扰教廷发展的事情,他们只能造就一座富有压迫感而不至于让人窒息的牢笼,慢慢压低奥斯都的底线,并且在合适的时候摧毁它。
他们甚至连最纯净的那支血脉跑去弗朗西斯都忍了!
现在事情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虽然奥斯都王室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反击举措,但奥斯都两任皇帝间隔时间极短的死亡,足够让一些并没有被教廷扼死命脉的势力摇摆不定。
少年主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巨狼雕像的底座上,单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转着匕首。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眯着半边眼睛自言自语:“虽然只是小虫子,但清理起来还是很烦嘛。明明只是想让奥斯都骚扰一下弗朗西斯的边境……”
他们在游星王城听说温妮杀了主教首席、刀完阿奇尔还想刀阿隆€€€€也就是现任皇帝的时候,瑞格瑞斯那层温润儒雅的外壳简直都要裂掉了,忍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有病吧?”
对于瑞格瑞斯来说,这已经是最脏的脏话了。
为了救下阿隆,游星教廷的两个首席都赶来奥斯都,但看温妮出场时手上和靴子上的血,阿隆估计已经没了。
他们不得不转换方案。
薇尔看着明显还有敌意、观念半点没有转变的薇尔,直接掏出了法杖,往地上轻轻一点。下一秒,坚硬的地面骤然扭曲,温妮脸色一变,等到她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座黑色的液态十字架女神像自地面拔起。
少年主教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点点眉心、右胸、左胸。
“温妮修女。”
黑发的修女站在十字架女神像的旁边,垂着眼睛,面容与悲悯的女神无限重合。
“我已向神明大人求得神谕,若阿隆€€奥斯都死亡,我们将在阿隆€€奥斯都死亡的消息流传出去之前向弗朗西斯发动攻击,在整个过程中奥斯都教廷需要无条件配合游星教廷的行动。请您抉择,是遵从神明大人的意志,还是成为与神明大人背道而驰的异端。”
“在您做出回答之前,我不得不先提醒您。”
“弗朗西斯虽然只是一片贫瘠的领地,但领地之上的人民从来不容小觑。在此基础上,迪伦€€弗朗西斯稳定了教廷花费几百年造成的动荡局面、平衡了贵族与平民的关系,菲瑞娅€€柯蒂斯建立柯蒂斯家族与弗朗西斯的桥梁、现在更是将柯蒂斯商会带去了弗朗西斯,奥林€€弗朗西斯骁勇善战的同时拥有拥有不亚于他父亲的政治天赋,而伊莱€€柯蒂斯€€弗朗西斯,为弗朗西斯带去了食物、教育、工具、幻想种€€€€甚至精灵王。”
“甚至可以说,现在是千百年来,对于弗朗西斯而言最明朗的局面。我们原本打算在神明吞噬弗朗西斯之内的力量之后正式发动攻击,但由于奥斯都两任皇帝接连死亡,弗朗西斯可能做出激进的应对方式,而一些摇摆不定的势力有可能转为中立、甚至向弗朗西斯示好。解决他们并不难,但如果他们流向弗朗西斯,弗朗西斯的局面就有可能明朗下去。”
而他们不可能任由弗朗西斯明朗下去。
“温妮修女,因为您的个人作风,神明眷属将要在承受弗朗西斯领土上的削弱的同时面对这样的敌人。”
温妮的脸色变了变。
薇尔恍若未觉,一字一顿清晰道:“这不会是一场容易的战斗,如果您再向从前一样行事,我将向神明大人祈祷,并亲手杀死您。”
“如果您能够做到,请触碰神明大人的意志;如果您不能够做到,请接下乔尔主教的刀。”
少年主教手腕翻转,抽出了两把漂亮的弯刀。
游星的教廷并不是奥斯都教廷一般的养蛊场,两位首席经历过漫长的岁月,而温妮太小了,她能杀死碧翠丝修女和奥斯都的另一位首席,都算得上是精彩绝艳。
但少年主教和薇尔的天赋,本来就精彩绝艳。
碧翠丝修女没有给温妮修女留下第二个防护型炼金物品,也没有黑纱修女和红衣主教会来救她,少年主教和薇尔要杀死她,就绝对不会让她逃走。
温妮僵硬地抬起手,触碰了黑色女神像的手心。
“啪嗒€€€€”
黑色女神像一瞬间化作无数碎片,逆着雪落下来的途径上升、融入天空。
温妮、薇尔、少年主教仰头去看,半晌,薇尔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右胸,左胸。
“愿神明大人与我们同在。”
……
与此同时,远在弗朗西斯龙脊山谷,坐在悬崖上的伊莱若有所觉地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
“怎么了?”
伊莱回过头,正好对上艾萨克伸过来帮他整理衣服的手。他坦然地仰起头,看着脚下白茫茫的树林,喝了一口冶炼厂出品保温杯里装的温热甜汤。
热度过喉入肺,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这个时候艾萨克终于给他整理好了衣服,盘腿继续在一旁的便携式炉子上煮粥,格瑞偷了几颗坚果躲在遮蔽风雪的地方咔擦咔擦地啃。
伊莱看了一会儿眼前的卡片,耳朵里听着系统再三劝阻他不要打这张卡主意的机械音,转过头问艾萨克:“你确定就是和我一起坐在这里就有可能做预知梦吗?”
艾萨克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低沉的声音透露出沉稳以及无与伦比的可信度。
“不试就永远不可能。”
伊莱眨眨眼睛,促狭道:“你应该不会骗我来这里约会吧?”
艾萨克动作又一顿,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只给伊莱露出一个红红的耳朵尖。
第262章
特殊经历塑造而成的精灵王个性冷漠,无时无刻都存在戾气,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耳朵尖却通红。
伊莱看着,突然觉得良心有点痛。
增加他们的接触,说起来还是伊莱自己提出来的。
艾萨克的预知能力只能被动触发,他从第一场预知梦应验就开始有意识地探寻自己的能力,至今为止依旧没有搞清楚能力的发动条件。伊莱从艾萨克嘴中把这项能力的存在问出来,突然想到系统说过的无序时间海。
无序的时间能够让系统拥有时间回溯的能力,未必不能让一个半精灵幼崽做一场盛大的梦。
鉴于时间海是序号零世界之外、被主神空间管理的领域,拥有凛冬一半灵魂的伊莱算半个监察者,与艾萨克呆在一起,说不定能够找到艾萨克预知梦的规律。
不过不幸的是,他们现在还没有拥有任何线索,艾萨克甚至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预知梦了€€€€如果艾萨克没有出于某种目的隐瞒的话,上次艾萨克做梦还是梦到伊莱能够解开真正沉没龙岛的秘密。
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好啦,”伊莱轻快地说,“我开玩笑的,艾萨克。”
伊莱说得轻巧,艾萨克却不能应,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听见约会这个词语的那一刹那连喉咙口的肌肉都绷紧。
他本来就满怀私心,和伊莱一起探寻能力的发动条件根本不需要他们到离科尔山这么远的地方来,只是他不喜欢科尔山的炼金工房或者冶炼厂、不喜欢呆在里面的克拉伦斯€€洛浦。
洛浦少爷作为天赋者哪个方面都平平,在艾萨克眼里甚至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能杀死;作为伊莱的朋友时,却又拥有谁也越不过去的地位。
只要克拉伦斯在场,伊莱留给其他存在的注意力就要减弱不只一星半点。克拉伦斯要和伊莱腿挨着腿坐下,伊莱就要坏心思地把腿搭在他的大腿上;克拉伦斯要在笑闹过后报复性地揉伊莱的脑袋,伊莱就要笑盈盈地扯他的脸颊;他们总是以一种闲适的姿态交谈,说着寻常的内容,却又仿佛拥有没有人能够插进去的结界。
孩童时期就存在唯一性的友情那样深刻,艾萨克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连克拉伦斯和伊莱的眼神交换都看不得。
艾萨克知道,这叫嫉妒。
他或许本质上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精灵,冰冷血腥的复仇外壳之下包裹着许许多多卑劣的情绪,但他没办法宣之于口,许多年前射向伊莱命门的箭仿佛在此刻正中他的眉心,没有夺走他的性命,却堵住了他的嘴巴、禁锢住了他的手脚。
他成为一根腐朽又没有立场的浮木,能做出最大的努力,就是找借口把伊莱带出科尔山,为自己谋求没有克拉伦斯€€洛浦的相处机会。
伊莱或许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没花心思探究背后的深意,总是很轻易地跟着他出来。
他该觉得知足。
今天是个很好的晴天。
伊莱坐在垫了一层垫软垫的雪地上,半张脸埋在毛茸茸的斗篷领子里,叠了七八层的防风魔法将山崖高处呼啸的风削得温和,炉子中燃烧的火、斗篷附着的保温魔法、高天之上温弱的阳光让他保持在一个暖意融融的状态里。
艾萨克挽起袖子,露出富有力量感又线条流畅的小臂,曲腿坐在炉子前搅动木头柄的铁勺。他的长相和气势实在不像会坐在小炉子前慢慢做饭的样子,伊莱看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来,笑声在抵达喉咙口的那一瞬间演变成痒意,只能别过头,拿拳头抵着唇咳嗽。
伊莱总是很容易咳到缺氧,等到喉咙的痒意褪去,他的眼前已经有点发黑。艾萨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半跪在雪地里拿手帕给他擦拳头上的血迹。伊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咳出了血,他摊开手任由艾萨克细致地从指根擦到指尖,又换一张手帕,一手拖着他的脖颈后侧、一手给他擦擦唇角。
他抬眼看着艾萨克,不知道从艾萨克的角度来看他现在实在乖。
像只拎起来就能偷走的柔软动物。
艾萨克这样想着,把手帕叠好,伊莱自己召唤出来个水球漱口,两个人看上去很熟练,毕竟伊莱咳血的状况已经从秋天持续到了冬天,再惊讶再不能接受都要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