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听隔壁鹤衣峰的八卦么?”
“你知道本座方才吹的曲子,名字叫什么吗?”
桑枝微微仰头后去,睁大双眸€€€€几日不见,越长老还是这么能聊,甚至更加健谈了一些。
那女人抚着额头轻叹一声:“这破灵素峰……半晌没个人说话,连只鸟都不往这里飞。对了,你们师尊几时回来?没了她的日子里,简直像是坐牢。”
“师尊应是到养天宗了,还得过个几日。”
“这样啊。说了跟没说似的。”越长歌思忖片刻:“兴许可以写个信,让她给带点特产。谁叫她死活不带我去玩。”
“是、是吗……”
“那指不定,谁不知道你家师尊那脾气。”越长歌话锋一转,立马顾影自怜起来,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前几日被柳长老下毒的事,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同时还不忘控诉柳寻芹狠心。
越长歌说着说着,见桑枝听得屏息静气,端正地坐在她跟前。
桑枝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点几下脑袋。
末了,越长歌突然顿住话头,笑了笑,没头没尾地夸她一句:“枝枝真可爱啊。”
桑枝一惊,脸色一下子滚烫起来,她平时做事总是无功无过,柳寻芹又不是那种常常夸奖徒弟的类型,更是从未被说过“可爱”。但同时又觉得心里头莫名涌上了一点暖意。
越长老比那些师姐还要风趣亲昵。桑枝与她对视,她总是能冲自己笑一笑,朱唇细眉,有些弧度便更添姝丽。
“您年轻时候,肯定有许多人喜欢。”桑枝看着她也觉得心情甚好,难得主动而青涩地开口,她又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嘴笨了,连忙道:“啊不,现在应该也是一样。”
“是啊。”
那女人毫不避讳,甚是自得,倘若是只狐狸精有耳朵€€€€这会儿肯定竖了起来,动来动去:“外门的,内门的,太初境的,外宗的……”
“除了某位柳长老。”
越长歌向来是会留悬念的,这一句后,她故意不作解释。
引得那孩子心底像是有只小猫在挠,十分瘙痒,没憋多久,终于又追问道:“为何?”
“我怎么知道。”
“要不枝枝替我去问她?”
越长歌暗戳戳地撺掇她,一口气叹出了八个弯绕:“为什么要对一个幽默风趣、实力不俗的大美人如此漠然呢。”
她将指尖掐着,一点点张开,双眉微蹙,语气一下子甚是可怜。
“还忍心要她还那€€€€么多的债。”
很有可能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不过也是啊。桑枝都有些怜惜她了,被越长老一顿忽悠,她成功忘记了保护竹林的事儿,甚至真心想要问问师尊,为什么不肯对越长老网开一面……假如她有这胆子的话。
她晕晕乎乎地走了回去,临到傍晚时躺在自己的床上,才恍然惊觉自己无所事事地度过一个下午。
往外头一看,竹林里又泛起了炊烟。桑枝急匆匆地冲出去,再次回到原地,发现事情又一次追悔莫及。
刚才路过时还长势良好的几个笋已经被挖了出来,在乳白色的高汤里翻滚。等等,那锅?!
果不其然,灵素峰后厨的锅也被薅了过来,连带着一根从地里挖出的鲜笋,剁碎、调味,煮了这一锅汤。
越长老正赞不绝口:“你们这山上的笋真鲜。”
15
第16章
临行前,柳寻芹告诉了徒弟桑枝传信的法子,如果有什么急事,越长老又靠不住时,可以联系她。
她来到养天宗交流的第二日晚上,就听到了信使鸟儿用嘴啄窗户的声响。
柳寻芹打开窗子一角,一只青碧毛色的鸟跳上了她的肩头。
这只灵兽还是从周长老峰上繁衍出来的,去年他一不小心多养了一窝,于是给其他几位长老也送了几只。这翠鸟听话忠诚,羽毛颜色也相当清丽,迎着风展翅时,像是飞来的一截雨过天青色。由于飞得相当之快,肉眼几乎看不清它的踪迹,很适合长途传信。
它自己用尖嘴啄下了脚上套着的一封长信,谄媚地叼给了柳寻芹。
柳寻芹将其打开来,是桑枝从灵素峰上寄过来的。
那丫头可能是怕担责,字写得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哩€€嗦什么都往信里塞,唯恐有遗漏的地方。
柳寻芹看得有点吃力,从头到尾也不知她想表达什么摆不平的事情€€€€总地来看,几乎可以拟题为越长歌跟踪日志,毕竟十句里有九句都在记载越长老的行为,还有一句抒发了自己可能没法约束越长老的惶恐。
看着看着,脑内勾勒出她的一颦一笑。
柳寻芹眉梢放平,她靠在窗边,将信纸折好放在一边。
果然,那女人闲不住的,非得干些出格的事情,不是掘她的笋就是揪着她的徒弟看话本,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很有滋色。
可以了,没有再把她的灵素峰淹一遍就行。
柳寻芹随手回了信,虽然徒弟略微有些€€嗦,不过由于通篇都在写越长歌,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对于某个琢磨不透的女人,临摹下她的一举一动才是最好的。
翠鸟抖着尾羽自她手中放飞,咻地一下子消失在云端。
与此同时,有人的脚步声轻缓地靠近了她。
“柳师叔?”
一道声音,宛若寒泉击石。
那女子眉目清幽,雪发白衣,长得一副快成仙的模样。不过眼瞳倒是极乌黑,在对视的时候终于有了点人气。
这是和她一道来的卿舟雪,如今住在鹤衣峰,平日管理太初境剑阁那边的事。
此次太初境共来了三位长老,除却她们二人,还有云舒尘。
卿舟雪特地过来提醒她:“筵宴就快开始了。”
两人顺着一路走了过去。
卿师侄来找她时显然不慎绕了远路,柳寻芹跟在后头,示意她不用下一层阶梯再上一层,最后反而领着她抄近道走了回去。
养天宗的所有楼阁都采用一种褐青色的古朴木质,首尾相衔,几乎宗门的任何一间阁楼都能从各个廊道里穿梭,不用走在露天之下,下雨时倒是便利。不过有一点倒是,七拐八拐很容易让客人迷路。
柳寻芹轻车熟路地穿过去,迎面嗅到一股淡淡的桐油味道。
她的步伐微缓。
这样的布局,她不算陌生。
毕竟这里修得和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筵宴确实快要开始了,宗主已经提前到此,四周还有一些陌生面孔,似乎是宗主关系相当密切的人。
云舒尘已经坐在他们中间,时不时点头而笑,似乎在聊着什么。
柳寻芹在进来时力求低调,结果卿舟雪却比她更低调,一句话不会说,冷冷清清地落了座,端正得甚至都不多动弹一下,双眸一垂,只在那里幽幽散发着仙气。
“……”
而云长老温婉地笑着,温婉地颔首,维持着太初境的优雅体面,听得多说的少。摆明了就是陪着柳寻芹来凑数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将她师姐推到人前挡挡,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见那位年轻的宗主笑得很谄媚,连忙起身相迎,“哎,医仙大人您来了……”
这宗主一起身,别的小辈们更坐不住了,刷刷地站了起来,阵仗有些吓人。
一时全场的焦点落于柳寻芹。
柳寻芹突然有点后悔€€€€她应该把某个非常能聊的人拽来的。
*
柳寻芹回到灵素峰时,已是出门第三日的深夜。
天黑得不见一点星子,但是空中悬着的几个栈道却被照得清清楚楚。
其它的峰脉上,包括黄钟峰,灯火都熄了一大半。唯独灵素峰不同,每间阁楼的灯火几乎全部亮起,往日幽静的孤峰一下子变得璀璨起来,在黑暗的夜里熠熠生辉。
柳寻芹压根不用深想,这一定是越长歌干的。然而思绪的疲惫已让她没精力去探究那女人又在发什么疯,她如今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打坐恢复一下。
养天宗近几年才正式成立,但它的前身底蕴深厚,乃是当年流云仙宗四大仙门之中的柳家仙门。
当年的柳家仙门,对于医道丹道有着极为精深的钻研,悬壶济世,家风良好,曾经是九州岛上所有年轻医修向往的存在。
可惜仙门不对外招徒,只以血缘为纽带,传予后人。
如今流云仙宗已经覆灭了许多年……仙门也已树倒猢狲散,死的死,南迁的南迁。当年的鼎盛,早就被后人埋进了土里。
柳寻芹也想早早地将这些事埋进土里。
她甚至认真思索过能不能把自己的“柳”姓摘下来,一并拍进土里了事。
好笑的是,哪怕如此,这土里还能平白无故长出一个养天宗,来恶心她一回。
回到灵素峰,沁人心脾的清冽药草香味让她终于清醒了许多。
柳寻芹不喜欢交际,在那破地方蹉跎了整整三日,很容易让这位久居孤峰的老祖宗身心俱乏。
何况养天宗宗主盛情难却€€€€他也姓柳,明里暗里总想着叫医仙一声太姑奶奶,攀上点无谓的血缘关系。安分聊不了几句,又谈到自家有个相当不错勤勉的小女儿,想要推出来送上灵素峰当弟子。
柳寻芹从来不喜欢说废话,她被这群小辈扰得很烦,尤其是那个自称是她第几代侄孙的宗主。
最后一丝为人的教养和对太初境的责任,到底没能让她径直拂袖而去。
而是冷淡地受了三日折腾。
受够了。
她披着晚风,慢慢走过药田,往自己的寝居那头去,特地避开了弟子们聚集之处。
此刻实在不想见人。
但似乎不得不。
“桑师姐!桑师姐你人呢€€€€唉?师尊?太好了,您可算回来了!”一道急急忙忙的女声自身后跟上来,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是她的某个小徒弟。
她顿住脚步,在心底轻叹一口气,转身道:“何事如此慌张。”
“刚才、就刚才有一人被送上来,神志不清,看着好生奇怪,雪茶师姐靠近把脉时,那人突然发狂,将她摁倒,从手腕处咬了好大一口,我们好不容易摁住了那个……但是师姐嘴唇发乌,失血过多,那咬伤处也隐约发黑,一时还判断不好是什么毒?”
“走。”
柳寻芹二话不说,立马改道往药阁去。她眉梢紧蹙,一把推开了药阁的大门,闻到了浓厚的鲜血腥味。
徒弟雪茶倒在地上,周边围着几个人压着伤口,刚才溅出一大堆血,现如今流血的速度却仍然不减,看起来还是很吓人。又有一个同门正缓缓调息她经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