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于修道之人而言,寻常伤口早该愈合。
另几个正压着那发狂的病患,柳寻芹抬手示意徒弟放松一些。果然一松劲,面前很快便压下来一道黑影,力气奇大无比。
银白色的微茫自她指尖亮起。
“师尊!”
柳寻芹单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在碰到皮肤的那一瞬,灵力钻入他的肌理。由于她对人躯甚是了解,如今随着修为愈发高,已可以精准地调控着人身上的每一块骨肉的动向。
那病患浑身绷紧,但却寸步不能行动,只是神色还停留在狰狞的模样,最后被她控制着强行躺倒。
在这一方试探之中,柳寻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从几乎窒息的血腥味中,嗅到了一种妖兽的气息。
十分浅淡。
面前这人的眼睛异常,竟变成赤金一片的竖瞳。
“那把小刀。”
柳寻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仍维持单手制住的姿势,另一只手伸出来,示意徒弟去取。
刀如匕首,刃极锋利。
淬过一层火以后,颜色稍微暗了暗。
她单手握住,目光似乎已经丈量好了位置,忽地手腕一转,刀尖向下,直接往他丹田扎去,利落地剖开。
这一声惨叫堪称撕心裂肺,但似乎并不是人的痛呼,还隐约夹杂着一丝兽鸣的喉音。
旁边的徒弟们有几个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缓缓。再次睁开眼时,大片的黑血又流淌出来,溅了柳寻芹满身斑驳。
她并不以为意,神色甚为专注,也没什么变化,银色的刀刃与骨节均匀的手指相得益彰,刀尖灵活地挑出了一块内丹样的黑色东西,落到地上。很快,破开的一道口子也被如丝线般的白色灵力缝合。
那块黑色内丹,上头氤氲着浓重的妖气。
“这是妖精?”
“人。”柳寻芹冷冰冰吐出一字,她将那枚内丹捡起,放到流水下洗了洗,“凡人。误食妖兽内丹。”
然后扶起雪茶,捏着她的腮帮子,将那内丹喂了下去。说来也奇怪,这种看着便不怎么能吃的东西……一旦钻入了雪茶的体内,闪过一道淡淡黑痕,反而带着她伤口处的黑气一并退下,悉数被那颗内丹收敛了进去。
再过一刻,流血不止的伤口愈合大半。
“修道人倒是可以炼化这颗妖丹,即日起让她闭关,无大碍。”
柳寻芹垂下手,将那把小刀丢在一旁。她随手拿了一张纸,摁在墙上写了几味药名,又递给旁边的弟子,不忘嘱咐了一声:“闭关前让她把这个吃了。”
“是。”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对于自己半夜归来,也没有什么和徒弟们叙旧的意思,径直又推了门离去。
师尊来得快,去得也快。
徒弟们站在血迹里面面相觑,有的一脸懵然,还未反应过来。
*
不过是一件小插曲。
刚才那人扑上来的力气太大,柳寻芹的左手受了力,如今松懈下来,稍微有些发抖。
她趁着夜风快走到居处门口时,却又被某个徒弟截了胡。
“师尊。”
这位弟子看起来像是特地来寻她的,柳寻芹一看,她手中还揣着本书。
“怎么了。”
“这几日弟子在炼丹时新试了几个配方,但是每每尝试时,总觉不得意……”
那孩子顶着俩黑眼圈,似乎这三日已经苦思冥想良久,一下子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听她说了一阵,柳寻芹又问了几个要点,兀自在心中细细思索着,一时也觉得没什么不对劲。
她眉梢微蹙,在冷风中思索良久。
片刻后,灵光一闪。
柳寻芹抬眸问道:“每次结果都不一样?”
“是。”徒弟拼命点头:“师尊,你是不是觉得也很奇怪?”
柳寻芹的手抚上额头,轻轻揉了揉:“每次试完,你有清干净上一次的残余么。”
那傻徒弟愣住,一拍脑袋:“……师尊,我一时忘了。”
可能是觉得无地自容,她一下子消失于原地。
世界重新又陷入寂静。
柳寻芹抬头看了一眼明月,缓缓东去,一晚上消磨到这时候,都快天亮了。她这时是真觉着有些困倦了,毕竟这几日在养天宗,总有人与她说话,她应付得甚是头疼,时时刻刻都休息不下来。
她终于推开了寝居的门。
却发现里头是亮着的,还发出了铮铮几声轻响。
昏黄的灯火下,那女人香肩半露,衣缕轻薄,似是随意披着的,险些要压不住丰腴有致的那二两肉。
她半靠在一把竖起来的琵琶上,轻拢慢捻着拨弄着琴弦,也许是在调音。
越长歌那双风流又贵气的眼睛,就掩在琵琶之后,一点点露出来,愉悦道:“柳长老,本座等你很久了,今夜要勾栏听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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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砰地一声巨响。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房门中被甩了出来,她还没有优雅地站定,连带着一琵琶直直砸进怀里。
越长歌抱着琵琶,踉跄后退几步,睁大了眼。
房门冷漠地一关。
“什么?”
“这样的你都不心动?”
越长歌不可置信。
过了片刻,她不甘心地挥袖,召出一方水镜。
其中明晃晃地,映出来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了片刻,想要仔细瞅瞅哪里不对劲€€€€
不好。
老娘虽然奔七百,还是这么风韵犹存。
她瞅着自己,突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险些要移情别恋,连忙暗道了罪过。
果然是柳寻芹眼瞎。
越长歌满意起来,翘着个兰花指,一下将水镜戳破。她将眼眸转回原处,懒洋洋地嗔了一声:“好了,没风趣的老女人。下次你哭着求,也不会有人给你弹琴了。”
“再不会了呢€€€€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柳柳€€€€”
“……”
“老娘真的要走了!!”
屋内的灯火并未熄灭。
房门突然开了一下,映出一个纤秀的影子。柳寻芹将自己满是血的外衫褪下,只着了一身洁白的中衣,连锁骨都露了出来。
她鬓边的长发全部垂下,气质显得温和了许多,看了越长歌一眼,将那半是血的青衫丢到外面,看起来是不怎么想要了。
“睡你的觉去。”
刚才她站在外边,越长歌还没怎么看清楚,如今一见那沾血的衣裳,顿时留住了脚步,琵琶一甩,自空中消失。
一道影子连忙自门缝中闪了进去:“在外面受伤了?疼不疼?怎么弄的,这么不让人省心€€€€”
柳寻芹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她捞在了怀里。撞得她胸口有点发疼。
暗香浮动,又盈满鼻腔。
她本是想推开她的,但被这么一搂住,发现那人的确是一块温香软玉,哪哪挨着都舒服。
柳寻芹象征性挣扎了片刻,握住她乱动的双手:“……没事。”
“那不是我的血。”
越长歌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她,松了口气,“你真会吓人。”
窗外微茫地亮了起来,柳寻芹侧头看过去,天边隐隐约约,现出了一道鱼肚白。
越长歌盯了她一会儿,伸手捧起她的脸,拇指蹭了蹭柳寻芹的眼尾,惹得她蹙起了眉,眯眼偏过头。
“看你憔悴得这样儿。睡一下?”
柳寻芹本想休息一下,可今夜偏生又有些忙碌。她见外头黎明之色,一时又渐渐打消了再休憩的想法。
这一去三日,回峰这天,白日里免不了会有几个徒弟来寻自己,该教的还得教;宗门里日常事务的卷宗也积压了三日,她需得抽出时间来批完;况且次日晨会照例得去。灵素峰不同于其它峰脉,每日都会接诊各种把自己折腾废了的修士,若是碰上难办的,如今晚一般,不能全部甩给徒弟,得时刻保持清醒。
“罢了。”
如往常一般,她放弃了休憩,现在歇下去,次日的作息又要不规律了。她坐在床头,随手抽了本医书,准备硬生生熬过这一阵疲倦的时候。
越长歌一把将那本书抽走,哗啦啦地甩到身后。她伸手拢住柳寻芹的双眼,道:“困了就睡。你啊……怎么一把年纪了,半点不会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舒服?
“只有死人才舒服地躺着。”
柳寻芹的声音淡然无澜。
越长歌略略一惊,心道真是不容易,累成这模样还能有力气换着花样骂自己。
这女人浑身上下恐怕就一张嘴最硬。
她强行捂着柳寻芹的眼,柳寻芹一开始并不依,蹙眉推了她好几次,渐渐地,力气似乎松了许多。终于,柳寻芹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平和地松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迭在自己腿上。
“半柱香后叫我。”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稍微偏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