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淞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路城山……你这个……”
“爱我吗?裴淞。”路城山骤然停住,与他咫尺对视。
幽暗的卧室,没有开灯,夜风涌着窗帘,像江面波浪一样起伏着。外面又一声船笛响起,路城山停了,但裴淞的喘息未停。
“爱。”裴淞说。
这夜很长,做了很久。
这夜又没那么长,裴淞感觉没睡多久闹铃就响了。
“草。”裴淞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像挨了一晚上揍。”
路城山走过来按掉他的闹铃,绕去裴淞那边,手掌托在他光溜溜的后背把他扶起来,又递来一杯温水,水杯靠在他唇边喂给他喝。
喝了水之后好多了,裴淞别开头:“不喝了,尿急。”说完便掀被子,刚掀开想起自己赤条条,斜乜一眼路城山,“给我条内裤?”
“……”路城山点头,水杯放在床头柜,去衣柜里翻出一条递给他。
裴淞在被窝里边穿边骂:“大人都是骗子,说好的处-男会秒,就骗吧,把大学生骗的裤.衩.子都不剩。”
路城山辩驳:“只是第二次和第三次久了点……”
“你不会是认真在跟我复盘吧?”裴淞被子一掀踩在地毯上,第一下没站稳,路城山上前还没扶住,被裴淞抬手制止。
裴淞强行轻飘飘地说:“小看我了,我堂堂赛车手。”
说完,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稳步走向卫生间。
保住了赛车手的荣誉。
虽然是不太对劲的地方的荣誉。
简单吃了早餐之后打车前往机场,与孙旭他们汇合。这次山地竞速在大兴安岭腹地,他们这趟航班降落之后,还要转几道车,抵达赛会大营的时候大约是深夜。
后勤组来的是戴薇薇他们几个,薇薇和往常一样,笑吟吟的,候机的时候给大家买咖啡和零食。
路城山给裴淞升去了头等舱。
“你给我升舱干什么?”裴淞问。
路城山躲开他目光,清了下嗓子:“头等舱可以躺,或者……趴着。”
裴淞:“……”
第60章
祖国北部12月的气温一剑封喉, 机场的出口用好几条厚厚的军绿色大棉被挡着,那棉被恐怕有几十斤重。即便如此,它们还是被外面风吹的一鼓一鼓。
机场里有更衣间, 方便大家下飞机之后添换衣服。但其实更多的人只是添一两件厚外套,并不需要特意进更衣间换。
取到行李之后, 路城山找了个墙根不碍事儿的地方打开行李箱, 拿出最上面一件长度到小腿肚的羽绒服给裴淞。
起先裴淞扬言自己年轻火旺, 区区零下三十度, 根本无所谓, 铁皮人的战斗计划。
接着飞机着陆,裴淞感觉外面的世界从视觉上来讲不太对劲。舷窗看出去,像是冬日清晨胡同的大雾,从这头看不到那头。
东北的冬天仿佛是那种“能看得见的冷空气”, 裴淞把路城山给的羽绒服穿上, 老老实实地将拉链拉到最顶头,遮住了嘴巴鼻子,两只琥珀色的眼瞳盯着路城山,眨了下。
路城山看着他觉得好笑, 揉揉他头发, 把羽绒服背后的帽子也拉上来给他戴好, 帽子两边的绊儿拉到嘴巴的位置, 魔术贴黏上。
一行十多个人里,有的人来过东北有的人没来过, 其实从大家的神态上就能看出来。孙旭和路城山明显是在冬天来过东北, 他俩比较视死如归。余下的人里, 有的跃跃欲试想挑战一下这高寒低温,有的则到处乱看, 试图就在这里买一张返程的机票回家。
显然,裴淞是那个跃跃欲试的。
他两手揣兜,兜里各有一个暖手宝,嘴巴闷在领子里,大声说:“愣着干嘛!走啊!”
然后推开棉被门帘,大步迈出……
“我靠。”
被风顶回来了。
再迈一次!
“他妈的€€€€”
路城山伸手,帮他扶了一下门帘。
终于走出去了。
“这么大雪……”裴淞讶然。
路城山扶着行李箱站在他旁边,解释:“没有下雪,是风把地上的雪卷了起来。”
孙经理在旁点头:“北方不像我们那儿,我们那儿的积雪会因为潮气黏在一块儿,风一般吹不动,北方太干燥,雪是松散的,风一大就会这样。”
接机的大哥是本地人,开一辆7座SUV。车队订了两辆接机,后面那辆是这大哥的弟弟。
大哥的车没熄火,暖气一直开着,上车后所有人都舒缓了一口气。大哥把羊皮的手套摘下来,搁在手套箱里,笑眯眯地说:“东北冷吧!你们是头一回来吗?你们那儿12月没这么冷吧?”
孙经理坐副驾驶,笑着说:“我们那儿还行,我跟这位往年来过两回,后面那几位都是第一次来东北。”
孙经理说的‘这位’就是路城山,路城山坐在副驾驶后面,司机大哥扭头看他的时候,他点点头致意了一下。
大哥挂挡,打灯起步,转着方向盘,说:“你们这个季节进兴安岭啊?是有啥急事儿吗?”
裴淞噗嗤笑了出来,大哥这个问题莫名戳中了他的笑点。孙经理解释了一下他们是去参加比赛的。
大哥恍然,说:“对对,长白山也有赛车比赛。”
孙经理又说:“对,那个是拉力赛,咱们去大兴安岭跑山。”
“乖乖!”大哥听闻这一车拉的是赛车手和维修工们之后,话匣子打开了。
赛车是小众运动,但车,却是大众的东西。
车,在人类社会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可以是代步工具、谋生的工具,也可以是一群人热爱的事业。
他们在车厢里大声畅聊,大哥成功地把孙经理带出了东北口音。裴淞昏昏欲睡,一下下地撞着路城山的肩膀,路城山直接伸胳膊把他搂进怀里固定住他。
裴淞昨晚没睡好,在头等舱睡觉也是睡了没几个小时就降落了,这会儿在车里摇摇晃晃又暖和。被路城山搂住之后,直接卸掉所有力气,瘫着。
半睡半醒着,裴淞像触发关键词一样。
因为司机大哥说:“我那傻老弟,就是后面那辆车的,他考完驾照买了辆纯电车,按照驾校老师教的,冬天开车,得先预热发动机,完了搁他那电车里问我,‘哥,这车热多久能开走啊’?”
这会儿大家都以为已经睡着的裴淞,幽幽吐了一句话出来€€€€
“东北零下三十度,电车热什么热,再不开走电机冻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哥爆出爽朗的大笑。
路城山无奈,低头问他:“还睡不睡了?”
“睡。”裴淞重新闭上眼。路城山在他脑袋亲了亲,车窗上凝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外面的风景。
车里的人们还在聊天,车程还剩下两个多小时,从前车队里的大家都说路城山像个铁人,徒手托车架,干活干一天,好像不会累。他这时候用一个很费劲的姿势环搂着裴淞,开始庆幸自己体能绝好。
裴淞动了动,坐直起来了,没再靠着他。
裴淞揉揉眼睛,然后立刻睁大眼睛,说:“睡好了。”
“……”路城山多少有点无语,“不用强制开机,我不累。”
裴淞上手抹掉车窗上的雾,被抹开的车窗玻璃透出他的眉眼。紧接着,窗外被厚雪覆盖的苍莽大地映入他视野,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逐渐惊喜地睁大,然后扭头,欢欣地看着路城山,说:“真漂亮!”
路城山看着他眼睛:“嗯,真漂亮。”
虽然他们所在的城市也会年年下雪,但不会下成这般。东南沿海城市的雪是幽幽地下,往往无声无息,落在江面就随波逐流,落在地上就粉身碎骨。
不像这里,这里的雪是千军万马踏铁蹄。
到底是南方孩子,即便只是晴天雪景,依然目不转睛。
终于,车开进了大兴安岭地区的县城。两辆车在旅店的停车场汇合,孙经理联系了路上的另一组后勤,他们距离这里不到80公里。
办理好入住之后,街上还在营业的餐馆已经不多了。由于大雪,商户们会在冬夜里早早关门,路灯像萤火虫的屁股,黑洞洞的街上,车队十几个人在人行道上站成一排,餐馆老板俩手对揣在袖子里,看着这一排人,不理解,不尊重。
零下三十几度东北的夜晚,只要是稍微有点思考能力的生物,都知道不要呆在室外。
直到,呼啸的夜风中隐约混有引擎声,众人之中,孙经理的眼睛第一个亮起来。随后是裴淞,站在人行道一个个宛如望夫石的所有人,像是圣诞夜灯串上依次亮起来的灯泡€€€€
嘭、嘭、嘭,最后是路城山,他没有眼睛亮起,而是松了口气。
€€€€是运输车终于到了。
运输车里,装着后天进入大兴安岭参加跑山赛的BAJA赛车。
见到运输车,所有人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才放下。尤其裴淞,重重地“呼€€€€”了一声出来。
不怪他这么焦心,80公里的路程由于大雪和堵车,运输车在路上足足跑了4个多小时才到。冬夜的视野不好,那几辆解放大卡车似的巨大运输车车头,像火车驶出山洞一样开了过来。
“哎哟。”孙旭抚着自己的胸口,“虽然知道没事,但看见了才放心。”
“的确的确。”另一个维修工说道,“唉,可算安心了,好了咱进去吧,这大冷天的。”
路城山拍拍裴淞后背,示意他可以进屋里了。裴淞还盯着运输车的前车灯,不知是雾还是灰尘,车灯模糊不清,像网络不好的低画质视频画面,甚至裴淞都感觉自己看见了像素点。
“我看看车先。”裴淞还直勾勾地看着运输车。
一直到运输车开了过来吗,开到了人行道边上,路城山招招手示意司机去开后挂厢,他知道,今天不让裴淞看一眼完好的车,他估计夜里都睡不着。
司机师傅是车队后勤的组长,他下车后紧紧捏着棉袄的领子:“路工。”
“辛苦了。”路城山朝他点头,“我看看车况。”
司机师傅“嗳”了一声,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来后挂厢锁头的钥匙,递给他,说:“路上颠了几下,然后就是,有一段路,车身歪了,听见里面一大声咣当,应该是固定轮胎的轴体裂开,车撞上车厢了。”
“啊?”裴淞瞪着眼,从嘴巴里跑出一团雾气。
看上去像是把自己的魂儿吐出来了。
路城山点头,接过钥匙:“我看看。”
裴淞跟着路城山跑去车尾,路城山打开那个几乎冻结的锁头,拉开门闩。极寒的天气里,车厢铁门在低温环境下,路城山第二把劲才拉开,热心的餐馆老板拎了壶开水出来,没用上,也好奇地往里张望。
路城山踩着车厢边缘站上去,打开手机手电筒,裴淞不管不顾也爬了上去。
里面的状况不太理想,BAJA整个车右侧车身贴在车厢内里的墙上,固定赛车的四个轴体和上方的链条也都断开来。裴淞顿时心凉了半截,呆呆地和路城山一样站在黝黑的车厢里。
不知是冻得嗓子发颤,还是看见赛车歪到一旁生死未卜心里酸楚。裴淞声音有些绝望,带着隐约的哭腔:“路工……”
路城山刚摸完撞击面的轮毂上缘,他走过去,另一只干净的手搓了两下裴淞头顶:“没事,别怕。”
然后路城山牵起他手,两个人跳下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