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手掌从我面上揩过,他疼惜似的抚弄我的面颊,拨开我凌乱的发丝,而后突然将我拽到床上,俯身压下。
其间一声闷响,像是我的脚撞在了床柱上。
“我在边关黄沙血海之中生死搏杀,你与伽莱的风流事就传到了边关。”伽萨牢牢压着我的身子,将那件苍葭色的衣袍扯碎,“我离你不过一月半,你就能与他在金屋里苟且,事到如今还撺掇着那么多人来为你圆谎……实在是……”
他冷哼一声:“能耐真大啊。”
我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在他眼中已然成了这幅模样,想要辩解却无从开口,加之他这般粗鲁动作,登时气急攻心,剧烈咳嗽起来。
未几,一口鲜血从喉中溢出,裹着个花生大小的圆团从口中吐出来。
那肉球抽搐两下,竟舒展成一条小虫在血中扭动,不多时便死了。
伽萨原本扳着我的脸,见那肉虫不禁厌恶地眯起眼,身下动作也渐止。
“什么东西?”他问。
我趁着他终于停下动作有了喘气之机,却也不敢多加休息,断断续续道:“你走之后,伽莱给我灌了蛊,是他们巫族的……断情蛊。”
“我那时什么都记不得了,腿也是因为这蛊废了。不是我自己弄坏的,是他们逼我,这虫在体内蚕食我的血肉与记忆,我醒来的时候腿已经坏了。”
“我真的不知道为何他们会找到云夫人,可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我说着,泪水渐渐盈满眼眶。泪眼婆娑里,我看见伽萨弓起的背脊终于缓缓放软。
他颓然压着我,一时无言。
半晌,他才道:“你倒是会狡辩。”
“当初云夫人也给我下过蛊……”我用手背胡乱抹掉眼泪,“她说若我对你有二心,就会暴毙而亡,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去找人来验就是。”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亦无话可说,自顾自地不断抬手抹去眼尾滚落的泪珠,心中的酸楚流淌成河。
从前伽萨不在时,不论伽牧与伽莱给了我多少苦头,都不过是皮肉之痛罢了。唯有伽萨,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一番言语就能将我的心撕裂。
口中腥气渐重,我撑起身子,又是一口血喷洒出来,接连带着眼泪与汗珠纷纷落在绫罗被褥之上。
“你不信就罢了,我实在没有其他的话想说,也没有力气说。”他越是无言,我心里的凉意更是一阵阵地涌上胸腔,“伽殷公主让我来劝你好生吃饭睡觉,旁的……都随你。”
我喘着气,只感觉四肢百骸都流窜着一股凉气,仿佛刀尖顺着经脉游走,生生要将躯体剖开似的疼。未及,那股疼痛一齐往心口涌上去,登时叫我喘不过气来,只能死死压着心口。
伽萨见我面色不对,终于道:“你怎么了?”
我长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也渐渐听不见他口中所言。勉力挣扎一番,眼前终究是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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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转醒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伽萨躺在我身侧,脑袋枕在我胸口,似是睡着了。
他鲜有地蜷缩着身体,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小腹上。那被我呕过血的地方,垫上了他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干净衣服。
我略动了一动身子,他便立刻醒来了。
两两相望,却依旧无言。
我越发觉得心如死灰,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摸索着想要离开。伽萨察觉到我的意图,一把将我拉住了。
“你可知道,阿娘对我究竟有多重要?”良久,他才憋出一句,“她这辈子受了太多不公,吃了太多苦。我在这地方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为的就是给她一方荫蔽。可是她再也等不到了。”
一滴灼热的眼泪落在我的小腹上。
伽萨快速眨眼,却还是抑不住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下来。他仓皇地掩面,我艰难爬起身想抱他,又被他迅速躲开。
“我以后再也没有阿娘了。”他平静地吐出这句话,抬手遮住了双眼。
我缓缓挪到他身边,他先是奋力推开我,紧接着又把我捞回怀里,几次想止住眼泪却还是不甘心地落下,最后软了身子,将脸埋在我胸前好一会儿。
湿热之感顺着胸膛蔓延,我轻轻抱着他的肩,静静地等他发泄完。
“我再也没有阿娘了。”伽萨重复道。
“眠眠,我不知道怎么办。”他的那双眼里蓄满了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你等一等我,等一等我。”
我闭上眼,逼退眼底的酸涩。
“抱歉。可是伽萨,我真的没有想要害她。”我说,“阿娘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九岁,我知道失去至亲的感觉有多痛。那时候你带我去见云夫人,我很开心,我以为这世上会有人如母亲一般爱我,我是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看待的。”
伽萨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我。
我止住哽咽,告诉他:“听闻伽殷公主设法把小淘儿接入府中,等事情安定下来,你可以去见他。”
良久,伽萨才止住啜泣。
他伏在我肩头,沙哑着声音:“我们一起去看他。”
我并未应声。
伽萨抬手,想像从前那般抚弄我的面颊。我看着他,偏头躲了过去。
“眠眠?”他看着我。
“我想清楚了。”我心中酸楚未消,生出了些怨恨来,“我不想与你在一起了。”
那双微微肿起的眼眸突然瞪大了,伽萨不敢置信地盯着我,颤声道:“什么?”
“我不想与你在一起,宁愿常伴青灯古佛。”我精疲力尽地靠在软枕上,情绪仿佛被榨干了,再也起不了一丝波澜。
“眠眠,别走。”伽萨面上呈现出少有的慌张神色。他握住了我的手,终于意识到了我所言之意,“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般疑你,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眠眠,我……”
他慌得口不择言,进而又陷入了失语,只能拉着我的手重新抽泣起来。
我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有些疼。
“眠眠,我只有你了。”伽萨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手上,又朝下滚去,“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只有你……”
我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松口道:“当我没说过那样的话罢。”
闻言,伽萨止不住地开始点头,缓缓垂下头将脸颊贴在了我的手心。
“我这样一个新王,是不是很不堪?”半晌,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那双金瞳终于恢复了清明常态。
“你是新王,但你也是我的夫君,我的阿莱加。”我仔细擦去他面上的泪,道,“阿莱加,不会不堪。也许王不能大悲大喜,我的阿莱加可以。”
作者有话说:
最近感觉有点瓶颈。
也不是瓶颈,就是出于各种原因人非常疲惫,写出来的文字也没有什么情感。
这章从下午写到现在了,狠狠焦虑。
第72章 酣眠
如今虽已入季夏,万明的暑气到底比别地长得多。
伽萨整整三日未合眼,眼下正是身体最弱的时候。我哄他脱下衣袍,绸衣下捂着的伤口早已红肿生脓,发了炎症。
“我去请御医好不好?”我撑着身子往床边挪,又被他一把按回怀里,滚烫的额头埋在我肩侧。
“不要。”他的声音闷闷的,让人想起雨季里厚重的青苔。
我捧着他的脸细瞧,只是双眼略肿了些,随即哄道:“看不出来的,我看着与平常别无二致。”
伽萨握住我的手腕挪开,又一头搁在我的肩上,依旧不肯松口:“不要,往后不好立威。”
他前额烫得厉害,我不敢耽搁,披上他的外袍就喊了人。哪怕我已让温辰把人都遣走,心里也知道定然有人还守在外头不放心离开。
进来的是青云。
门轴转动之声传来,身后的人一动,躺进床里装睡。我将床帐从金钩中取下,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此情此景,总让人以为那帐中躺着的,是我娇娇的爱妻。
青云按吩咐取来药酒与白绸,及一枚镂花小盒。另有温酒一壶,小盅两盏。
我应了声“好”,随即遣开他,这才将帐子拉开:“我给你上药,总好了罢?”
伽萨懒懒爬起身,那副铜色躯干上横亘着深浅不一的数十道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从中渗出脓血来,将褥子上沾得血迹斑斑。
沾着药酒的布团轻轻拭去伤口中的污物,我屏着的一口气还未吐出,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倒吸凉气。
伽萨如今脆弱得像个孩子,从前被虎齿楔入身子都不吭一声的人,如今却疼得垂着嘴角,一副委屈模样。
我放下手上的东西,倾了盅甜酒喂到他唇边。
“喏,这是渊国带来的桃花酿。”
伽萨啜了一口,装醉似的再次倒在了我肩头。我顺手将沈澜给我的那颗救命神药塞进了他口中。
“这是何物?”伽萨口中含糊地问。
“糖丸,好吃的。我们渊国人小时候怕疼都吃这个。”我怕他知道这药的贵重不肯吃下去,随口扯了个谎。伽萨到底是累了,也不分辨是非,随意嚼了两下就吞入腹中。
“好吃么?”我逗他。
伽萨傻乎乎地回味了两下,道:“没什么味儿,只是眠眠喂给我的,就好吃了。”
我心中偷笑两声,不再多言。
“眠眠。”他黏糊糊地喊我。
听到这两个字,我心头一热,忙阖上眼将酸涩隐去。
“我对不起你。”伽萨将我的手掌摊开,抚着掌心边缘厚茧,接连叹了几口气。
热辣辣的气息吹在锁骨上,我身子一颤,垂着眼睫终究没能应声。
“我心知不该这样对你,起初只是以为自己在旁人面前做戏。”伽萨浑身都烧得厉害,像团火在怀中烈烈生长,仿佛要将他的生命燃尽,“可是渐渐的,我只想对你生气,又对你冷淡。”
我心觉不对,忙将他平放在床上。只见他面色通红,额上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在发间,口中依旧念念叨叨。
“或许你不信……我想你哭,想你流血,想你心碎。看见你痛苦的样子,我好像……很兴奋。”
伽萨说的话断断续续,我只能伏在他胸口仔细听他的话,背后却惊出一阵冷汗。
“什么?”我问。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喉中发出含糊声音。我锁眉分辨了半晌,才明白他说的话。
他说:“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
一股恶寒瞬间爬上我的脊梁,仿佛身后正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们,让我没由来地心惊胆战。
思索良久,我将帐子挑开一角,正见一旁檀木桌上摆着尊金色的东西。
那是一尊足有半尺高的金身蛇神像,剔透奇石磨制而成的眼珠镶在面上,正直直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