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我的心似是被琴弦勒碎了,几番痛得眼前一片模糊,亦有鲜血从口中溢出。待到好不容易压着疼痛心口恢复了神志,又见一道身影径直砸下来,我连忙张开手臂让伽萨倒入我怀中。
他此时面上血色早已全无,七窍皆往外淌出黑血来。
“救命……”我无力地抱着他沉重的身子,却一步也无法往外挪。
又一波心痛骤至,连手臂也渐渐失去了知觉。我奋力摸索着,逐渐麻木的指尖终于探到了那布满茧子的手。
两只伤痕累累的手,相别一载,终于能够重新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说:
想说饭做好了大家快来吃,又感觉怪怪的
是糖啊家人们,眠眠已经是萨老师发疯过程中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人了,你们细品!
第71章 和好!*
苏醒那日,窗际天穹是瑰红色的。像是有人将鲜血随手抹在云上,日光又从不均的红絮背后撕开道裂口,妖异得很。
我原以为是晨光熹微,新日初升,后来才发觉自己身在黄昏时分。
从前听宫中老奴说,屠城那日先帝士卒杀红了眼,整座贺加王宫血流成河,将天空都映成了赤红一片,三日不消。想来同今日之景,别无一二。
神思在虚无处飘荡许久,才被一阵隐忍的哭声拽回了躯壳。我侧目望去,窗檐底下隐约露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你别哭了,一会儿把主子吵醒了怎么办?”我辨了片刻,认出宴月的声音。他压着嗓音劝,“这么久不见,主子若是一看见你满脸眼泪,又该心疼你了。他一挂心,病就好得慢,你不就更难过了么?”
“你知道些什么?”容安细弱的嗓音宛如挂着露水的草叶,不时颤抖一下,“说什么以天下养他,我们公子自从到了万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整日里病来病去,二殿下还说那样的话……要我说,索性放我们回渊国去,总比死在这儿强。”
“你又浑说。”宴月有些急切起来,未能压得住陡然提高的嗓音,嚷得我额侧狠狠一抽,口中不禁“嘶”了一声。
榻边立刻冒出个清瘦却灵巧的脑袋来瞧我。
“公子。”桑鸠趴在榻边把我好好打量了几眼,确认我是苏醒了才又唤道,“公子……”
未几,那嗓音中已满是如释重负的哭泣。
“没事儿了。”我摸索着从锦衾中探出手,覆住他那双被重活磨得变了形的手,安慰道,“我醒了,别怕。”
桑鸠含着泪点头,犹豫地回首望向门口,又忧切地盯着我的脸瞧,薄唇紧抿似有心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外屋里大约坐着几个人。
“请进来罢,我已经好多了。”若非急事,他们不会在此处坐等我这不知何时会转醒的人。我拍了拍桑鸠的手,示意他将人带过来。
看着来人快步走近,我倒是有些惊讶。
伽殷眼底泛着浅浅的红痕,泪意还未完全消退,浓艳而张扬的容貌在这一刻竟如花团枯萎般颓然起来。
她骤然开口想要说话,又不忍地望一眼我的伤势,几度踌躇,干裂起皮的唇开合多回又难以启齿。我吩咐桑鸠去沏茶,伸手请她坐下说话。
“嫂嫂,你伤成这样,我这时候本不该来打搅。”伽殷一口气饮干了盏中茶水,才道,“可是二哥他……他很不好。”
“整整三日了,他自从醒后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任谁都不能靠近,更别提见上一面。他这副模样,我实在是担心得很。”
伽殷搁下茶盏,握着我的手哀求道:“嫂嫂,你去看一看他好不好?”
我未置可否,率先抬眼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温辰。
他垂眼望着肩头瑟瑟颤抖的伽殷,羽睫抬起时,眼底有藏不住的担心。可那双眼而后看向我时,却又压着满满的为难。
“阿鹤,你……”他甫张口,却被伽殷攥住了衣袖,只能讪讪闭上口,微微皱起眉。
我强撑着坐起身,当即一阵头晕目眩,脑中更是疼痛难忍,只能闭目休息片刻才勉强提气精神来分辨他们的话。
温辰见状连忙道:“公主殿下,阿鹤他如今身子孱弱,御医叮嘱不能伤神,你就饶他再将养几日,可好?”
闻言,伽殷唇角垂了垂,并不同意。
她倔强道:“嫂嫂等得起,那我二哥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已经三日不进一口水了。难不成他受的这些伤里,没有一道是因为嫂嫂你的么?”
我点了点头,气弱游丝:“你说得是。”
“你们渊国人都是一起的,自然相互扶持。人人都心疼嫂嫂,二哥如今只有我了。”伽殷盯着我,言语一时有些激烈起来。温辰忙抬手压在她肩头,示意她少说些重话。
我捂住嘴咳嗽几声,胸腔中隐隐作痛。
她说这般话也不奇怪。自小,她的母亲唐夫人就因是女儿而苛待她,甚至生了丢弃她的念头,竟还是伽萨骑马将她抱回去的,又是伽萨一心一意护着将她养大。这样的情分,但凡有人这样待我,我定然也是要为那人拼命的。
可惜我有心如伽萨一般善待伽宁,却弄巧成拙,反倒被她恨之入骨起来。
“嫂嫂,我哥哥待你不薄。”高挑丰腴的少女抬手抹去眼角泪珠,敛衣正坐道,“你不去,我今日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别怪我绝情。”
我睁眼望着头顶赤红描金的纱帐,盯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片赤色浪潮之下。
半晌,我对桑鸠道:“扶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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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院子时,我余光一瞥便能瞧见容安与桑鸠两人抱作一团,掩面而泣,不由地心中一阵哀痛。
“长砚,”我双目直视前方空旷宫道,地砖缝隙里残留的血迹依稀可见,“我们的关系似乎不比从前了。”
身后推着轮椅的温辰一愣,重又缓缓推动轮椅,将我带到角门后隐蔽处。因我执意只让他一人陪我去见伽萨,此时四下里无人,他快步走来蹲在我面前。
“阿鹤。”他轻声唤我。
我默默注视着他,一时提不起再言的兴致,重新抚了抚青色的衣袖,叹道:“走罢。”
“阿鹤,”温辰单膝跪地,一手覆上我搭在膝头的手背,“我待你之心从未变过,伽殷公主忧思二殿下之心,与我担忧你之心是同样的。她尚不成熟,只能以这种法子来逼你,若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
“我知道她本性纯良,也知道她在公主府中对你多加庇护。”我抽出右手扶在肿胀左肩上,细密瘙痒从胀痛中渗出来。伽萨那时下手太重致使我的胳膊脱了臼,现下虽然有御医医治,少不得多受一阵子痛了。
温辰闻言,羞红缓缓爬上耳垂:“我……她……”
我勉力挤出笑容来面对他,又不免兀自失意起来。想起这些日子挣扎良久,所得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不比他们能够安乐度日。
“长砚,我怕。”笑意缓缓从眼角眉梢落下,我抬眼看向宫墙外重重暮色,满心迷茫化为伤怀,“我怕自己走错了路,怕他不肯信我,怕他不堪托付。我怕自己处心积虑,最终成了个笑话。”
“我想回家。”我半掩着面,紧蹙起眉,仿佛心中有一股苦涩溪水潺潺外涌,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乡愁如流水,斩不断,更缠绵。
温辰默然片刻,似是在思量我这句话的含义,缓缓道:“回王府么?”
他这问题像是枚刺,陡然扎入心间,让我清醒了许多。
家,我哪里还有家呢?渊国是我的故土,皇宫和王府却都只是我的栖身之所。若要说“家”,唯有母亲在的那些时日可算是有个家。
再者,便是我与伽萨相伴的简短时日,还能让我有些许家的感觉。
我回不去渊国了,所能做的唯有拽紧那人的手。
“罢了。”我摇摇头,重新望向远处高耸的建筑,敛起心绪,“带我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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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白虹二人守在重明殿前整整三日,两人眼底的乌青浓得似墨。我去时,二人正席地而坐,青云困倦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白虹则靠在他肩上酣睡。
一场宫变,似是耗尽了万明王宫的生机,所有人都被抽去了活力,落得一身狼狈。
见是我,青云猛然睁大了眼,接连几下将靠在自己身侧的少年晃醒,抱着怀里的琴就往我面前走,谁料一个踉跄险些跪在了地上。
“主子!”他压着嗓音朝我行礼,双手将怀里抱着的琴递至我面前。
我有些疑虑地拆去琴囊,其中放着的正是我母亲的瑶琴。
“御医替二殿下医治时不慎碰倒了放在房中的琴,发出弦音后他突然就醒来了,所以他们认定这琴能让他恢复理智。”温辰与我轻声解释。
蓦地,我想起自己曾经答应伽萨要抚琴给他听。
原来……他还一直念着。
“知道了。”我吩咐温辰将守在此处的宫奴禁卫一律遣离,“不论房中发生什么事,都不许闯进来。”
语毕,我独自靠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覆掌而上轻推,纹丝不动,想来是从内闩上了。
曾几何时,我与他也是这般,一人门内一人门外。只不过那时躲在门后的是我,站在门外的是他。
遥望墨色天穹上缺月渐盈,夜风拂面,我将风拂乱的碎发掖至耳后,抬手抚上那保养得极好的琴。
弦音清越古朴,一勾可震落叶,一挑能涤心尘。
比着记忆中母亲弹拨的曲目,我抚起一曲缠绵悱恻的古曲。其音凄凄切切,如怨如慕,时而如梵钟击鸣,时如山溪淌落。仿佛丝缕不绝,又似肝肠寸断。
夜长相思无断绝,郎君不晓,唯明月知。
一曲终了,月沉如水,唯剩风声。
我方按停弦颤,便听门后“咔嗒”一声。门轴转动,两扇门被猝然拉开,伽萨站在暗处,一双紧缩成缝的竖瞳死死盯着我。
他不像从前那个轻佻又靠谱的二殿下,阴翳面孔倒是更像……
一时间,寒意陡然攀上我的脊椎。
他如此模样,像极了伽牧殿中摆的那尊金身蛇神像。
“我说过的,像弹琴给你听。”我将琴抱在怀中,转动轮椅慢慢靠近了他。
伽萨面上紧绷着,嘴角燎泡因干燥而开裂。他舔了舔渗出的血迹,闪身给我让出一条道。
“你这手琴技,先伺候过伽莱罢?”他跟在我身后,隆重阴影从我身后投下来,将我周身笼罩其间。
我有些毛骨悚然,几经思量,先将琴放在了桌上。
“我与他并非外界所传那般,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假意奉承。”
伽萨步子虚浮绕至我跟前,一手扳住我的下巴,身上浓重血腥气压过来:“沈鹤眠,是你带着他们去抓我娘的,是不是?”
“不是我。”我仰起脸,满腹委屈又用上喉头,“抱歉,我不知他们为何会找到云夫人,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地方我只带你去过!”突如其来的大怒让我心中一惊,伽萨的眼里再次泛起赤色,他咬牙切齿吼道,“那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为何我一带你去,他们就能找到我娘?就算不是有意为之,难道你在宫中这些时日都不曾发觉伽牧意图有异么?”
我正百般苦思如何自证清白,他突然眯起眼,敛了满腔怒意,声音阴寒:“你是不是,害过她?”
一杯血酒灌入喉中,腥甜滋味攀上心头,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不知他们如何找到云夫人,可名义上,他们是为了取她的心头血为我治病。
不论如何,我都脱不开这条罪名。
“抱歉……”我语无伦次地辩解,却越说越觉得无力,“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有意要伤害她,是……”
“是你为了讨好伽莱,还是伽莱为了逗你高兴。”伽萨恨得眼中能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