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么?
我眉头微微蹙起,猛地想到什么,心中一紧,“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表哥,皇叔败了。”沈宝璎退开半步,我便清晰地看着她那双明亮温柔的眼里噙着泪,水玉似的破碎了,滚到面颊上,“如今的大渊,早已经换了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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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摇曳,人影憧憧。我来回踱着步,时而抬眸,与伽萨相顾无言。
若真如沈宝璎所说,在我与伽萨离开渊国的半载之内,太后就雷厉风行地策反了诸位留在渊京的权臣,将沈澜拖下了皇位、囚禁宫中。一切发生之迅速,让他连一封信也未能传到我手中。
或是说,她专等着伽萨离开渊京,以免万明金甲得了消息千里奔袭,搅了她的大计。
可我从未想过,贺加兰因真的能扳倒沈澜。
那纸上娟秀的字迹出自太后之手,她存心叫我难受,故而送了宝璎来万明。
她是与我有着血缘的妹妹,虽稀薄,却比任何人横在我和伽萨之间更叫我难受。我甚至难以对她下手,不能轻易、任性地将她驱离回渊国。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让她踏入晟都一步。”伽萨盯着我良久,终于开了口,“叫她横在我们之间,算什么?”
“贺加兰因送她来,不只是为了叫我心堵。”我终于坐下,犹豫地挨在他身边,“她撤换了宝璎身边的侍奴,眼下那车队之中尽是她的人,数百双眼睛就盯在咱们身上。若是只有宝璎也就罢了,可皇叔还捏在她的手里。”
不止是沈澜,还有整个沈氏的江山。
“你……”伽萨蓦地抬眼,恨铁不成钢地钉了我一眼,“你就这么把她送到我身边么?!”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沈鹤眠,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他拍案而起,响声震得我肩头一颤。
“我只是想着把宝璎接进来,随便找个地方叫她安生住着。等太后那儿暂时没了动作,再寻个由头将她身边的眼线都除去。”我将几本掉落案下的奏折捡起来堆在桌角,“只是她一来,前朝那些人定然又要将折子雪花似的往这里塞……”
我闭了闭眼,又想起当初群臣力陈与渊国宗室女成婚后莫大的益处,心中杂乱无比。
闻言,伽萨却是罕有地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前朝文官的眼睛尽盯着你。”
我将他的话在舌尖嚼了几下,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抬头想问,伽萨又压着心气坐下了。
他将那些奏折都推得远远的,声音缓和了不少,却另添上了许多的醋意,“照你这样说,沈澜捏在他们手里,倒像是捏住了你的软肋。今日只是送来沈宝璎,若是往后贺加兰因再捏得紧一些,你是不是要替我张罗婚事了?”
闻言,我心里涨潮似的酸涩,像是被醋淹没了似的,“我心里不委屈么,你怎么尽怪起我来?这些日子里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一见了面就是这般阴阳怪气的。”
见状,伽萨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揽进怀中,“我只是觉得,你为这些事常常委屈自己,不好。其实就算沈澜死了,他们的手也伸不到万明来。”
我不依不饶地问:“是不是前朝那些人把你说动了,你也觉得我不好了?”我越想越气愤,伸手拿起一折奏章就要看。
不巧,正是邹吕的。
“前朝……”伽萨欲言又止,我竖起耳朵听了又听,最终也只得一句隐晦的,“替你说话的折子这些日子多了不少,具是以明家兄弟为首的异族官员。”
他伸手从我手中抽出那份还未打开的奏折,叹道:“眠眠,你可知道万明的朝政,不是你该插手的?”
第127章 别扭
“我……我没有。”
我嗓中仿佛梗着根刺,艰难吐出三个字来,扎得喉头一阵锐痛。
伽萨的眸色黯淡下来。他的一双金瞳晦暗,两汪沉沉的寒水凝在眼底,只重申道:“你不该插手万明的国政。”
我蓦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没有,伽萨。”
“你与明意昌、明意兴二人于茶肆私下相见,”他屈起一膝落在我方才坐着的地方,抬手搭在膝上,抬眼盯着我,“此后朝中的外族官员便纷纷上奏,大有€€€€”
“飞蛾扑火之势。”
我明白他所言何意,也猜得出这些外族官员是将奏章当作了投诚帖。外族官员在朝中受冷落的情形长久难以改变,如今出了一个我,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翻身的机会。于是雪崩似的折子压下来,加上邹吕一党历来的恶言,终于惊动了伽萨。
就算我不愿帮他们多言,做得多了,在旁人眼里,我也成了他们一党的魁首。
朝廷里都是明眼人,哪怕他们装愚,伽萨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去见明家两兄弟,不过是感谢他们在邹吕一党弹劾我时出言相护,除此之外未曾有过什么交集。”我艰涩地启唇,声音像是被日头晒蔫了的风,又轻又弱,“我从未插手过你的事,你既然让人盯着我,不如再查得仔细些。”
“我说过,朝廷数百双眼睛都盯在你身上,略有动作,他们就能找出千百般的错漏。有些事我尚且能替你压下来,可若是动摇国本之事,纵然我不信,朝中诸臣之心也无法安定。”伽萨道,“我已将明家两兄弟左迁,以为杀鸡儆猴。眠眠,这些时日就少出宫走动。”
他想将我关在宫中?!
我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脑中却一片空白。伽萨看了我片刻,有些不忍地垂下眼,却并未多言。
半晌,我终于问道:“我去钓鱼也不成么?”
渊国工匠在万明开渠凿井,初见成效,晟都的两条河水位皆有所上涨。听闻万明官员在筹谋着往水中撒些耐旱的鱼苗,待到冬日里便能供人捕捞。
伽萨无奈地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过了这段时日再去,也无妨。”
“我真的没有联络朝臣别有所图。”我咬着牙,“我不会祸乱你的前朝。”
他仍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应道:“我知道了。”
他分明就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信。
我心里无数的委屈往外钻,也知道此时多言无益,只能暗自攥紧了手,转身就走。
“眠眠。”伽萨在身后喊我,“我信你的。”
我迈出去的步子在空中略一顿,终究是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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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璎入住宫中那日,正巧是我的生辰。
我还记得伽萨说要在这一日为我燃放烟火,倒也不曾听见风声了。我歪在榻上懒懒翻了个身,将一卷书扣在面上,遮住窗外热辣骄阳。
“去岁雪大,宫中攒了不少冰。公子尝尝,这是羊奶制的酥酪。”容安一面转动着小扇,将冰盘中的凉气往我身上拂,一面将那碗冰酥酪搁在小几上,“这天是热,但公子这样茶不思饭不想的,总归对身子不好。”
我热得难受,松了松衣领,只装作睡着了。
“况且,一会儿还要去见莞乐郡主。”桑鸠接过话道,“晚些还有宫宴,或许王夜里也要来。”
沈宝璎得封郡主,我听着她的消息便觉得心中窝火,又碍于她的处境不好发作,只能独自生闷气。偏桑鸠又提了伽萨,我呛声道:“他来做什么?他有什么好来的?”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容安道:“那奴陪着公子出宫转转?”
“我是个贼,是个奸细,我一出宫,万明的天都要塌了。”我又冷哼一声。
桑鸠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敛声不再说话,端着酥酪默默地出去了。
我躺在榻上,两眼盯着梁上绘的对燕,又想起明月台那奢华的装饰。
如今沈宝璎来了,我却和伽萨闹着别扭,恐怕过几日明月台也要拱手让人了罢?想罢,我长叹一声,还是起了身。
“宝璎能入宫中,多谢王上成全。”沈宝璎身着华服,举止娴雅,声若莺啼。她盈盈地拜下身,抬眸却是看向了我,“也谢表哥怜惜。”
她那一声声的“表哥”唤得我十分不自在,立在伽萨身后几欲先行离去,他却转过身,握住了我的手腕。
金眸动了动,目光从我面上扫过去,倒是春水流淌似的温柔。
“热着了?”伽萨替我擦了擦鼻尖浮上的一层薄汗,“容安说你这几日都不爱用膳,每日就饮几口茶,哪里撑得住?我看着你脸都白了。”
“无妨。”我拂开他的手,心知他不过是做给沈宝璎看,没好气道,“今夜为宝璎妹妹接风,宴上有的是珍馐佳肴。”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小声道:“还恼着呢?是我错了好不好?”
“回王上,我家郡主日夜赶路,不慎染了风寒。”正值我横眉冷对之际,沈宝璎身侧的侍女先开了口,“恐怕不能赴宴,还请王上与公子见谅。”
话音刚落,沈宝璎便抬袖掩唇轻咳两声,气息微弱,“宝璎身子不适,想先行回去歇息。听闻今日是表哥的生辰,宝璎有一份贺礼呈献,以谢表哥这些时日的照顾。”
侍女捧着一件红绸遮住的礼上前来,轻轻揭开,是一对包金如意纹玉梳。
“王上是表哥的夫婿,宝璎亦视为兄长。”沈宝璎款款起身,神色自如,“薄礼一份,望表哥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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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眠,已经六日了。”东君殿里,伽萨展开扇子替我扇了扇风,“那日是我话说重了,我并非真心疑你。”
我转过身去博古架面前立着,他便也跟着到了那处,“朝中舆论逼得太紧,你心里看着难受,我心中亦烦闷,才说了那些话。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你没有坏心,是我不对,不该冲着你生气。”
我侧脸盯着他的眼,“好话歹话都叫你说了,反正都是我的不是。”
“怎么就是你的不是了?都是我不对。”见我终于开了口,伽萨忙更进一步,伸手勾住了我的腰,“是我不对,好眠眠,这回原谅我好不好?”
我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就走,他又追上来,几次三番地,将我的手腕都攥红了一片,带着圈薄薄的肿胀。
见状,伽萨索性按着我坐下,取来一瓶伤药要给我抹上。
“我那日说完就知道不对,想来赔罪,又被几个大臣缠上。”他用指腹一点点揉开膏药,口中喃喃道,“直到夜里才脱身,临到宫门口,容安却不让进门。”
我腕上被他抚过的皮肤火辣辣的,想松口又觉得太过轻易,兀自将脸一扭。
就不让你进,我暗暗道,今夜也不让你进。
第128章 闹心
是夜,渊国乐伎佾列殿中,奏一支古朴素雅的宫调。
我眨了眨眼,仿佛身置于初见宴月之时。他手中执笛,在人群中遥遥地望了我一眼,目光乖驯又沉默。
似乎有些时日不曾见到他了。
我转眸窥伽萨,他亦看向我。目光在空中一碰,他便将身子斜向我,颔首低声问:“怎么了?”
“无事。”我收回目光,继续看着那些乐伎拨弦吹管。烛火一晃,面前便被呈上了一只白瓷小碗。
盈盈的,仿佛盛着一勺凝露,却是温热地散着气。我垂下眼,微稠汤汁裹着白嫩鲜香的鱼肉,氤氲升腾的热气中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醋香。
“鱼羹?”我用汤匙拨了拨,确是鱼羹,肉若蒜瓣,一触便在汤水里散开,“万明真有鱼了?”
伽萨念着我手伤不便,将小碗接过去在手中,一面用匙舀起,一面顾左右而言他,“万明的河水尚不适合养鱼,我从别处寻来的,眠眠尝尝。”
他将汤匙递到我唇畔,我滚了滚喉头,心里已然成了馋猫,面上仍不动声色道:“定是宝璎带来的罢?”
“她既是有备而来,我为何不收下?一车鱼里总共就活了这么一条,俱献眠眠。”他呵声吹散热气,汤匙抵在我的唇上,嗓音放得又低又绵,“好眠眠,就当赏我个面子。”
“你不吃?”我问。
“我吃不惯这个。”他摇头。
我僵着脸对峙片刻,终于拗不过腹中馋虫,接过碗来,闹别扭似的边吃边怨他,“你这人是会讨巧的。”
鱼羹专用了渊国厨子的做法,鱼肉鲜甜滑嫩、汤汁浓稠酸爽,不过掺杂了些许烟火气,有些喧兵夺主。舌尖品了品,是鱼羹中用以点缀的熏肉气味过大,压过了鱼肉之味。
两三口见了底,我舔舔唇,意犹未尽。抬眸看去,才发觉伽萨始终眸中含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