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见了母亲,我要把真相告诉她,把这些事都告诉她。她必然被我吓得说不出话,嗔我非要卷到是非中去。
可我很高兴。
我很满意。
猛的一声哀嚎响彻耳畔,我睁开眼,伴随着刀砸落地面的声音。贺加兰因的手腕处断得整齐,血流如注,一枚沾血的流星镖深深嵌入墙里。
我向下望去,只见一人冲我喊道:“眠眠,蹲下!”我连忙缩在墙后,无数支箭凌空飞来,没入了贺加兰因的胸口。
她大张着口,被十数支箭贯穿了身子,剧痛使得她面色煞白,整张脸又可怖地扭曲起来。
她向前迈了几步,似乎还想抓住我,随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没了动静。
她就这样死了,带着最后的癫狂,死在她最恨的土地上。
“眠眠!”伽萨冲上宫墙,一把掀开头鍪。他将我抱在怀里,身后跟着的伽叶领兵将侍卫尽数押下去,随后识趣地与身后人道:“王爷还是先去宫中消灭贺加兰因的同党罢。”
我无暇顾及多年未曾谋面的五叔,紧紧抱着伽萨,心中好似卸下了重负。眼眶烫得吓人,想哭又不愿在此时落泪,只能委屈地小声道:“你怎么才来,吓死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抱着我,心疼地吹了吹我额头上的伤口。
我道:“你知道什么?我险些就被杀了,到时候你没有我可怎么办啊……”
“都好了,没事了。”伽萨安慰道,“贺加兰因已经死了,别怕,我带你下去。”
“你抱我。”我说。
他连应几声“好”,手抄过我的腿弯将我抱起。我抱着他的脖子,转身便看见了愣在原地的沈虎材。
“呃,”他支吾一声,“本王,这个,走错了。我怎么上来了呢,我这不跟着五叔走么,嘶,怪!”
作者有话说:
我写!我写!
第204章 落定
此后七日,肃清逆党,京内一时人心惶惶,宫中也暗流涌动。
我仗着身上的伤将门一关,躲在屋里与伽萨下棋。阳光自轩窗花格里漏进来,斑驳落在棋格上。他执白子在手中捻了半晌,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小宫女送来一盘玫瑰香梨冻膏,我擦擦手捏了一块在手里。她道:“王爷说如今入了秋,吃些梨能润肺。”
“唔。”我应了一声。
梨。这是催促我离京,还是在催伽萨离京?
“听闻宫中的金橘团子做得很好,怎么不送一盒来?”伽萨道。
小宫女笑道:“那得等到冬日里才有呢,这会儿的金橘酸涩,远不如过了冬至的。若是公子喜欢,王爷也必定送来。”
“唔。”话里话外,主事的都是沈鸿了。我指了指棋格,与伽萨道,“那棋子在你手里磨了半个时辰了,再不落可都磨穿了啊。”
伽萨将白子丢进棋盒,“下不来这个。”
我拍了拍手,与一旁候着的小宫女道:“收了罢。”说着便站起身,动了动腿,还是有些不利索。
可惜还没躲到身体痊愈,就被人催着去见上一面了。我看向眉心酝着郁色的伽萨,心中早已有了决定。
“五叔此时在何处?”我问,“多年未见,我该去谢他。”
“这真是巧了,今夜王爷设宴,正说起请公子叙旧的事。”她道。
“喔,果真是巧。”我端详着那盘精致的糕点,“知道了。”
闻言,伽萨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小宫女身上,仔细端详过她的容貌。我抬眸扫了他一眼,他道:“我同你一块儿过去。”
余光瞥过欲出言劝阻又露出畏惧的小宫女,我道:“我们家的事儿,你跟着掺和什么呢。御园里逛逛去罢,我一会儿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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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初暗,小宫女再次前来,引我去的是勤政殿。
我抬眼扫过这三个大字的匾额,对沈鸿的意思早已了然于胸。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起兵便是想事成后顺理成章坐上皇位,谁知中间隔了个我。
我虽不是能人,到底在渊京翻云覆雨一把,兴许是谁多了一嘴,想推我上位。
其实我哪里想要这个金座子。
“五叔。”我入了偏殿见过沈鸿。他的脸庞被塞北的风吹得黝黑,不像沈澜那般养尊处优的模样。
“鹤儿,一别数年,你都长这么大了。”他见了我,却不生疏,随手将一封泛黄的信给了我,“从八宝殿里搜出了这个,我想着,还是交给你好些。”
我接过那封信,娟秀的墨迹似乎还带着衣袖间浅浅的熏香。目光划过落款,竟是母亲写给沈澜的绝笔。
我心上一凛,将信整齐叠起,收进了袖中。
“五叔与我相见,当不只有此物相交。”我打量一眼殿内的小桌,道,“听闻五叔这些日子顺藤摸瓜查出不少贺加兰因的残党,已尽数押入天牢候审,城中不少贺加人都辗转难眠。”
“喔?”沈鸿撩开衣摆坐下,“我不过是想着多年未见,一同吃顿饭说说话,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咱们一家人,切忌彼此胡乱揣度。”
我随手拣了果篮中一只拳头大小的梨,“五叔好端端的让个面生的小宫女过来,话里话外都不离五叔。”我啃了一口梨,“又偏送我一盘梨糕,怎能不叫人多想?”
他不置可否道:“关心罢了。既身在此位,自然要记得关心小辈。”
我笑道:“可见五叔这几日对我的挂念只多不少。”末了瞥一眼那雪白的梨肉,又道:“我尝过那梨糕了,果真还是宫里做的好吃。只可惜少了样东西,怕不能入五叔的眼。”
“哦?”沈鸿的身子微微前倾,饶有兴趣问道,“少了什么?”
“少了一记鹤顶红,”我的目光滑向他,“否则五叔便不会对我如此牵肠挂肚了。”
沈鸿抬了抬眉,双目定定地挂在我脸上。我啃了口梨,抬眼瞧着他,半晌才“噗嗤”笑了声,在小桌旁的椅上歇下。
佳肴满桌,一侧摆着只盛酒的玉壶,莹润光泽挂在壁上,幽幽的。
“说笑罢了,”我从壶盖上收回目光,道,“五叔不会当真罢?”
“你啊,”沈鸿的身子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他抬手随意一指,“能调度渊京如此多的权贵,手又伸到了万明。这等人才,一记鹤顶红如何匹得?”
“五叔谬赞。”我道,“不过是他们早有此意,我年纪轻不经事,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他们便也不藏着掖着,就这般动手去做了。若真要说谋略……”
我“咔嚓咔嚓”地嚼着梨,四溅的汁水在口中流淌。沈鸿静静看着我,拇指上的扳指转了转。
“五叔既是长辈,必然胜过我不知多少。”我笑道,“哪里有我班门弄斧的地儿?”
听罢,沈鸿放声笑道:“我记得鹤儿从前最乖巧,如今吃着勤政殿的梨也不畏怯,果真是长大了。”
“离京多年,规矩记得不大清楚,让五叔见笑了。”我将梨核丢进小盘里,“幸而是五叔,若是换了旁人,渊京哪里还容得下我呢?”
沈鸿耸了耸肩,随后起身,负手至我面前。他道:“说罢,想要什么封赏?封爵、赐邸、追封你母亲梁夫人,还想要些什么?”
“自古新皇登基恩赦天下,五叔仁厚,必胜过古今多少贤帝。”
“你是想让我赦免贺加人?”沈鸿道。
“贺加兰因虽疯魔,普天之下的贺加人却是无辜。不只是贺加,还有其他流离失所的外族子民,”我道,“都是一条性命,谁又比谁贵贱?没有叫人就是过不得安生日子的道理。”
他点点头,兀自道:“你说的也是,当初射杀妖妇的也是贺加人,可见人必然有好坏之分。既如此,我必不会赶尽杀绝。”
竟是贺加人?
我单知道金甲中有不少外族人应征入伍,却不知那射箭的之中正有贺加人。贺加兰因口口声声为了贺加复仇,自己却最终丧命在了族人的手下。
真是令人唏嘘。
“还有六叔,他在位虽算不得实打实的明君,到底是五叔的手足。”我摸了摸下巴,“还有皇后婶婶……”
沈鸿道:“我已着人送张家女回府上静养,那来路不明的孩子……说是不晓得从哪家抱来,也交由张相夫妇养着。至于六弟,”他笑道,“既然你为他求情,就迁居宫外别居。”
“多谢五叔。”我道。
“说了这些话,倒忘了今日备下的酒菜。”沈鸿提起玉壶斟了满满两杯酒,“如今逆贼已伏诛,来,鹤儿,陪五叔喝一杯。”
我端起酒递到唇畔,酒液颤颤地顺着杯壁滚下来。我道:“说起来,万明的金甲还在京郊驻扎,五叔想如何安排他们?”
沈鸿刚夹起一块白玉虾仁,又搁在了小碟里。他用玉箸拨弄着蜷曲的虾,“听闻近来那万明王整日与你在一处。”
“此次京中一战,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我道,“鹤儿想着五叔宽仁,不至于连一块地都舍不得让他住。”
沈鸿将那裹着浓汁的雪白虾肉丢进口中,目光幽深,“若是我不想宽仁呢?”
我放下酒盏,“五叔是怕他有异心,趁此时朝局不稳,再起兵变;还是怕他偏私于我,不敬五叔?”
亦或是二者兼有之。
沈鸿不置可否。
我支着脸看壁上挂着的一副硕大舆图,问:“五叔预备赐我的宅子在何处?”
沈鸿道:“必然是风水佳处,奢华之地。鹤儿,五叔厚待你,你可别忘了本。”
我起身,立在那幅舆图前。渊国山水秀美,贺加丘陵错落,万明满目黄沙。不论如何渊京都是最好的去处。
“五叔的心意,鹤儿永记于心。”我转身,撩起衣摆跪在他面前,“恕难从命。”
他手中的玉箸一顿,细微的刮擦声仿佛在磨一把刀。我道:“七日之内,金甲会从渊京撤走。我会与他一同去万明,如此,五叔的心头之患便可消除,还请五叔放过他。”
沈鸿自顾自地吃一片白灼鱼卷。他“唔”了一声,“这鱼不错。”
他道:“好端端的吃饭,鹤儿跪下来做甚?起来罢,咱们叔侄说说话,只当是家常。”
我缓缓起身坐下,面前那杯酒重新落入眼中。刚拿在手里,沈鸿又道:“五叔忘了你身子不好,喝不了酒。来人,换盏参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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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出门,天已全黑。御前宦官正拦着一人,已然满头大汗。
见我出来,伽萨一手拨开了宦官,快步到我面前,“怎么待了这么久。”说着抬眸不知盯了谁一眼,拉着我向外走。
“与我五叔说着话,就忘了时辰。”我道,“他那儿的梨还不错。”
闻言,伽萨的步子一僵,左脚险些装在右腿上。
我跟着他,慢条斯理道:“五叔说要在京中赐我一座大宅子,还要封我为亲王,说我立了大功。”
不知哪根弦动了一下,伽萨道:“以后在渊京,你就有吃不完的梨了。”片刻,他又道:“渊京的风景,确然是绝无仅有的好看,既无大旱,又无酷暑。”
“这可是渊京啊,否则我幼时哪里长得那么水灵,能叫你看上。”我拉住他的手,道,“以后我留在这儿了,你会想我么?”
伽萨猛地转过身,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他用力咬着下唇,不安地捏着我的双手在掌心。
顺着他的指尖,我能感受到那颗心在“咚咚”地跳动。
他依旧咬着下唇,直到鲜血渗了出来。他面色有些惨败,“眠眠,你……你已经打定主意留在渊京了么?”
“不然呢?”我问,“渊京这样好,难不成我还去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