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灵武帝表面上安排两人寻访民间美人,但是这个借口却并不能让京中那些奸猾狡诈的老家伙们完全相信,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在暗地里筹备后手。
据宋存坦白,周诚吩咐,若是裴玉和萧玄策查到要紧的证人证物,便安排这五名杀手暗地里刺杀证人,湮灭证据。
估计周诚也没想到,就因为宋存看不惯裴玉骄纵蛮横的性子,便擅自调用那五名刺客刺杀裴玉。他安排的一步暗棋还没出招,就已经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除此之外,还有一拨刺客来自京城,一共两人。
那两人倒是硬点子,用刑时还想服毒自尽,好在用刑的锦衣卫老道,在检查身体时查出其中一人藏在假牙中的毒药,只是另外一人求死心切,却没能阻止他咬破假牙服毒而亡。
余下那人着实狠辣,锦衣卫上手换了三四种刑具,这人硬是一声不吭,最后自觉受不住刑,干脆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求死。
能培养出这种死士的势力不多,萧玄策心中大概有些猜测,便把他们藏在口中的毒药拿去给花辞镜验看。
花辞镜很快便把结果告诉了他。
这种毒名为绝尘,效用很快,是从数种毒蛇与毒虫体内抽取毒液炼制而成,腥臭难当。人若服用,即刻毙命,且死者面目紫胀,狰狞非常。
他以前倒是听自己父亲花太医提起过,曾在京中查看过一桩贵族世家后院小妾中毒的死者。
那小妾的身份不俗,本也是贵女出身,虽嫁人为妾,却也是有圣旨的贵妾,骤然中毒而亡,先帝便派花御医前去查看。
眼下这服毒自尽的刺客死症倒是与父亲跟自己说过的一致。
“朕记得,绝尘此毒是周家研制的。”灵武帝微微眯上眼眸,漫不经心地看着萧玄策。
周家,也是周皇后的母家。
当初灵武帝还不是灵武帝时,周家是先帝的心腹大族,所以周皇后才会被先帝赐给他,方便暗中监视。
当初先帝为了交好邻国异族,决心派出使臣出使各国。
为了防止使节团受俘被辱,先帝便吩咐去找一种能够让人速死的毒药来,一旦使臣受辱,便要以死保全气节和清名。
周家便将这绝尘献给了先皇,还当场找了死囚试毒,效果让先帝很满意,周家也因献药有功,得了重赏。
只是,灵武帝却不大相信安排刺客的是周家的人。
当初皇宫投毒案事发,灵武帝废了周后,也让周阁老归家养老,周家一脉不少的势力都被连带清洗,砍的砍杀的杀,还有被发配的被流放的,与周家有牵扯的势力几乎是被他连根拔起。
按说,周家就算还有残党余孽侥幸逃脱,不在暗中蛰伏,跑来刺杀裴玉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是去刺杀云承昭,看上去都比刺杀裴玉更加合理。
毕竟,云承睿目前还挂着皇长子的身份,而后来居上的云承昭显然在旁人眼中,是对他威胁最大的存在。
思来想去,灵武帝都觉得此事很是蹊跷,索性先抛在一旁,追问萧玄策:“你说有三股势力都要刺杀裴大人……”
萧玄策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倚在椅背上的裴玉,面色不变道:“最后这人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杀手红叶客,擅使一手红叶镖。这人倒是颇识时务,坦言是收了江南沈家的五千两银子,一路尾随准备暗杀裴大人。”
“江南沈家?”裴玉忽然开口问道。
他记得江南四大家族的沈家,还曾派人追杀锦衣卫密探,当时他就觉得这沈家胆子不小,没想到沈家的胆子还能更大。
萧玄策点点头:“沈家派他来刺杀裴大人,大抵也与此前的水患一案有关,他们想要以这种方法来阻止朝廷派人查案。”
听到这里,灵武帝冷笑两声:“连朕亲自派下来的特使他们都敢动,朕倒是想看看,他们的肩膀上扛着几个脑袋。”
萧玄策沉声道:“陛下,如今接连有京中和江南的刺客前来,可见他们心底其实是害怕的,也可见,当初江南的那桩案子究竟恶劣到了什么境地,才会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安排一波又一波的杀手阻扰我们查案。臣怀疑,这其中怕是还有其他牵扯。”
听了这话,灵武帝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萧玄策的分析不无道理。
若是寻常贪赃枉法的案子,那些人大抵会先想办法拉拢下来查案的钦差或特使,让皇帝的耳目变成自己人,这是最稳妥的做法,而不是如今这般疯狂地派人不计代价地阻挠查案。
况且萧玄策和裴玉还是打着别的旗号下来办差,按常理说,断不至于让这群人这般畏惧。
除非……
有什么要命的秘密,是连碰触都不能碰触的忌讳,而那些,大抵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一时间,屋子里头安静地落针可闻。
就连站在门口吃瓜的花辞镜此刻也有些后悔了,他怕自己因为一时的好奇心被卷入朝堂的纷争,他只想陪着他家小凌去踏遍五湖四海的山水而已。
“裴大人,你有什么想法?”灵武帝转头看着屋子里唯一还能悠闲喝茶的裴玉。
裴玉差点儿一口茶水喷出来。
虽然他在得知了自己和灵武帝之间的关系之后,行事的确是越来越任性了,但好歹还稳稳地把握着君主与宠臣之间的那把尺度,不会太过放肆。
然而灵武帝这些时日的表现就有些不讲武德了,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裴玉的信任和偏爱,除了一天三次去探访他的病情,还不忘事事都带着裴玉,遇到事情的时候更是总要郑重地追问裴玉的意见。
萧玄策低着头,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云承昭笑眯眯坐在角落,低着头玩着手里的锦帕。
裴玉有些无奈地看着灵武帝,灵武帝却依旧老神在在地望着他,好像不等到裴玉的回答他绝不放弃。
裴玉暗中吸了口气:“以臣愚见,对方越是惧怕,我们越是要从他们惧怕的地方查下去。他们派人刺杀微臣,何尝不是我们的机会。时来易失,赴机在速。我们正当趁此机会一查到底,将他们的防备一次击破。”
灵武帝听的认真,见裴玉停下来,又追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裴玉道:“微臣男扮女装之事,本是在府邸秘密执行,但这三拨人却都准确地探听到了消息,可见裴府之内有人往外传递消息。如今外界皆知‘裴柔’已死,但那些暗中监视的人未必会相信我真的死了。”
“不过,众人皆知我身受重伤,这却是不会有人怀疑的,所以,臣想要将计就计,来一招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灵武帝笑了,“有趣。”
“臣准备带上三五好手,改头换面轻装从简,先行出发前往江南,再留下一人假扮成我,以身受重伤为借口拖延行程,也可借此让其他人放松警惕。”
“虽然可行,你若单独带人深入虎穴,却是有些太过危险了。”灵武帝眉头微蹙,片刻后他拍板道,“那朕便与你同去吧,再由萧都尉随行便足矣。”
“父皇?”云承昭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灵武帝。
灵武帝的心情似乎不错,看着平日里自己并不在乎的二儿子,面上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昭儿,朕需要你留在大部队里安抚人心,况且世人皆知你是随裴玉下江南,你若不在,裴玉的计划也难以执行。”
云承昭很少见到这般和颜悦色的灵武帝,听了他这番解释,立刻乖巧地点头:“儿臣遵命,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托。”
“至于找谁来假扮萧大人……”灵武帝沉吟不语,目光在屋子里的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了门口正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花辞镜身上。
“就麻烦花公子了。”
花辞镜僵在原地,满脸懵逼地和身边的凌云木对视。
灵武帝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你旁边那位公子身量与裴大人相仿,打扮打扮,再以养伤为由不见外人,冒充裴大人也很合宜。”
花辞镜干笑着摸了摸鼻子,一把把凌云木拽到自己身后藏起来:“陛下,草民扮演萧大人倒是无碍,只是草民的朋友他弱不禁风,哪里能……”
灵武帝漫不经心地端起手边的茶杯,揭开杯盖刮了刮水面:“朕听说,晋宁县主家像是丢了一个孙女,也不知是被贼人掳掠去了还是走失了,至今还在京城里头张榜寻人呢!”
“草民遵旨。”花辞镜毫不含糊地扯着凌云木的衣袖跪下,领旨谢恩。
裴玉有些意外地看了灵武帝一眼,他竟然连这个也知道?
大局已定,花辞镜的小胳膊自然拗不过灵武帝的大腿。
待众人散了之后,凌云木才有些紧张地戳了戳花辞镜:“花兄,小裴大人龙章凤姿,气度非凡,我如何学得来?”
花辞镜没好气地盯着裴玉和萧玄策一同消失的背影,回头却温柔地看着凌云木:“倒也不难,你把头抬高一些,对,再高一些。切记不要用眼睛看人,要用下巴看人……眼神再傲气些,要带着不把世人放入眼中的骄矜,再加上冷笑,对对对,这样就有八成相似了。”
虽然已经出了院子门,但裴玉还是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轻轻地磨了磨牙,冷笑一声。
早晚得想个办法让凌云木压了花辞镜!
第87章
山匪当道
翌日,身受重伤的‘裴玉’传令随行将士原地整修,待他伤好了再做打算。
同时,三匹并不起眼的骏马混杂在进进出出的车水马龙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阳城,直奔江南而去。
城头上,陈绫无不失望地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三人,轻叹了口气:“我的功夫不错,裴哥哥若肯带上我,定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云承昭闻言,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眼已经换回女装的少女,嘴角古怪地抽搐了一下。
“你笑什么?”看到云承昭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陈绫下意识戒备起来。
眼前这个小狐狸最擅在裴哥哥面前伪装纯良无辜,只可惜她自幼在父亲跟前长大,父亲那识人之术她不说学会了十成,却也掌握了九成九。
云承昭最初还会在她面前演戏,到后来,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里,竟然也不装了,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把他最真实的一面坦然的展现在陈绫面前。
陈绫思来想去,得出了个结论,这位二皇子殿下一定是长期伪装自己,把性子压抑得过于阴郁了,物极必反,所以才会在她面前露出恶劣不堪的一面。
反正,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和裴玉的信任,完全不觑陈绫的揭发和告状。
然而,出于对云承昭身份的忌惮和自己父亲官场上的考量,陈绫的确是没有勇气揭发他的伪装,只能暗中提防他的算计。
总结出来,就是这位殿下是个变态,而且是喜欢在裴玉面前装得人畜无害的变态。
“小丫头换回女装倒有几分像那么回事儿。”云承昭笑眯眯地摩挲着自己的下颌,继续打量着陈绫,“看着也怪可爱的,我猜陈大人即便是想要对你家法伺候,大抵也会下不去手吧?”
陈绫的脸色微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承昭笑眯眯道:“意思就是,你父亲派来找你的人昨日就到了阳城了,小丫头,你的冒险到此结束了。”
陈绫眼神一慌,也不去思考云承昭的话是真是假,转身就要离开。
她一点儿也不愿意被抓回去,继续被按着头去和那些她根本不喜欢的男子结识,然后挑一个不合心意的成亲生子,从此被困在小小的后宅里再无自由。
然而就在她转身时,便看到四名穿着锦衣卫制袍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对她恭敬行礼:“小姐,总教头吩咐我们请您回去。”
陈绫脸色一垮,回头恨恨地盯着云承昭:“他们什么时候上来的?”
云承昭惫懒地掏了掏耳朵:“大概是在裴大人他们出城的时候吧?”
陈绫咬牙:“云承昭……咱们走着瞧!”
云承昭双手揣在衣袖里,眼神无辜地看着陈绫被迫走在四位锦衣卫高手中间,时不时还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举起手,笑眯眯对着陈绫小幅度地挥挥手:“京城再见。”
陈绫的脸色更加铁青了。
“为什么不告诉这丫头,是小玉玉把她的行踪转告给她爹的?”花辞镜摸了摸脸上和萧玄策一模一样的□□,有些不适应地扣了扣鬓边的接缝处。
云承昭收回手,漫不经心道:“告诉了她,这丫头讨厌的也还是我,有什么区别吗?”
倒也是没什么区别,花辞镜耸耸肩,习惯性地把手搭在旁边凌云木的肩头。
凌云木如今戴着的是裴玉模样的皮面具,少年为了适应裴玉的角色,这些时日话都少了很多。
见花辞镜熟稔的动作,他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让前者的手在空中划拉一圈,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