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以布卢瓦为称号的家族曾经创立了纳瓦拉王国,他用这样的头衔,必定会沦为社会的笑柄。
“您母亲也是布卢瓦城的人吗?”德€€拉罗舍尔伯爵又问道。
“她是在图尔城不远的一个镇子里出生的。”吕西安回答道,“那个镇子的名字叫做布尔黛西埃尔。”
“有些太长了,读起来也有点滑稽。”德€€拉罗舍尔伯爵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过可以稍稍修改一下……德€€布里西埃这个名字听上去怎么样?”
“德€€布里西埃男爵吗?”巴黎伯爵念了一遍,“好,听上去还不错。”
“吕西安€€德€€巴罗瓦€€德€€布里西埃。”德€€拉罗舍尔伯爵看向吕西安,“您觉得怎么样?”
吕西安在脑海里重复了几遍他的新头衔,他压抑住自己的狂喜,“非常好,我很感激陛下和伯爵先生。”
“那么您从今以后就是德€€布里西埃男爵了。”巴黎伯爵在写字台上很快写好了一份册封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这张纸递给了吕西安。
吕西安接过这份薄薄的文件,他看着纸上逐渐干透的墨水,感到自己一下子身价倍增了,如果母亲看到他见到了国王的孙子,又成为了男爵,她会怎么说呢?
“我感谢陛下的隆恩。”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他单膝跪地,吻了吻巴黎伯爵的手背,“我永远是陛下忠实的仆人。”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心实意的。
巴黎伯爵看上去对吕西安更加满意了。
“那么,我祝二位圣诞快乐,也祝巴罗瓦先生能够在选举中成功当选。”他按了按桌上的电铃,一个仆人推门进来,“詹姆斯会送你们出去。”
两个人再次向巴黎伯爵鞠躬,倒退着离开书房。
当德€€拉罗舍尔伯爵和吕西安再次坐进马车时,吕西安连忙展开手里的那份册封书,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喜欢您的圣诞礼物吗?”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吕西安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伯爵,德€€拉罗舍尔伯爵那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却一反常态地挂起了微笑。
在这一瞬间,吕西安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
“谢谢您。”他朝拉罗舍尔伯爵说道,这一次的感谢比起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加真心实意。
第24章 礼物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结束了使命的德€€拉罗舍尔伯爵在伦敦四处拜访自己的友人与合作者,他长期身居外交界的要职,又是保王党的关键人物,因此在英国也有不少的社会关系和亲密盟友,更有许多想要和他见面的党羽,如今来到伦敦,正好借此机会联络一番。
由于其中很多需要拜访的对象并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场,吕西安也就没有和伯爵同行。因为使命完成的很顺利而心情甚好的德€€拉罗舍尔伯爵给他放了假,让他自己去游览这个历史悠久的大都市。
吕西安在酒店派给他的导游的带领下,游览了伦敦城的风景名胜。他参观了历史悠久的威斯敏斯特教堂,这里不但是许多重要仪式的举行之地,也是许多代英国君主的埋骨之所;而后他又前往克里斯托弗€€雷恩的传世之作,圣保罗大教堂,亲眼见证了那富有盛名的巨大穹顶。
他花了一天时间参观著名的大英博物馆,不列颠百年来的扩张和殖民,让这座博物馆成为了收藏各个文明最精美的文物的宝库。埃及的木乃伊和方尖碑,希腊的大理石雕像,中国的古画和瓷器,都成为了这不可一世的征服者用来炫耀的战利品,给大英帝国增添几分肮脏的荣光。
十二月二十三号的下午,吕西安乘坐酒店的马车返回城里,他刚才去参观了郊外的汉普顿宫和宫殿附属的玫瑰花园,这座亨利八世国王的行宫有着极具特色的红砖外立面,是都铎式建筑的代表之作,如今虽然是冬天,但花园依旧有一种萧瑟的美,令来参观的游客不会失望而返。
当马车穿过街道时,他注意到街道两旁已经挂上了一些节日的装饰,这些装饰虽然看上去都颇为简陋,但却给这座灰暗的城市点缀上了些许难得的色彩。街边的杂货店里挤满了人,那些终日里劳作,疲乏不堪的工人和职员们,此刻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带着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去杂货店里采购圣诞节礼物。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圣诞节,那时候他和他的母亲并没有什么钱,仅仅依靠着巴罗瓦夫人娘家的接济以及父亲的抚恤金勉强度日,有时巴罗瓦夫人还要做一些刺绣或是裁缝的活计来贴补家用。然而巴罗瓦夫人依旧坚持每个圣诞节都给吕西安送上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也许算不上太昂贵,但每一件都是花费了她不少心思的。
在他八岁的那一年,吕西安得到了一只玻璃做的天鹅,在那后面的一年,则是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当中几位主人公的蜡制小像。吕西安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商店门口透过橱窗看着摆在货架上的阿多斯,阿拉密斯,波尔托斯和达达尼昂,巴罗瓦夫人想必是注意到了儿子的渴望,因此把它们作为一个惊喜,在圣诞节那天送给了儿子。
玻璃天鹅后来翅膀磕掉了一个角,小蜡像也逐渐褪色,上面人物的眉眼已经模糊了,它们如今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某个匣子里,被锁在布卢瓦那座老房子的阁楼上。
去年的圣诞节时,巴罗瓦夫人已经病得很重了,她给吕西安织了一条围巾,那围巾如今正裹在吕西安的脖子上,那是母亲给他最后的圣诞礼物。
吕西安又想起了德€€拉罗舍尔伯爵送给他的圣诞礼物,一个爵位也许对于他或是巴黎伯爵而言不过是随手施加的一份人情,可对于吕西安而言,这意味着社会地位的巨大飞跃。有了这个头衔,无数之前曾经对他紧闭的大门,将要热情洋溢地为他打开。
“我也该送他点什么。”吕西安心想。
他用手杖的手柄敲了敲车厢的前壁,很快,前壁上的小窗户就被推开。
和马车夫一起坐在前座的导游探头进来,“先生有什么吩咐?”
“我想要去买点东西。”吕西安说道,“有什么购物的地方吗?”
“先生要买什么?衣服,珠宝还是工艺品?”
“我也不知道。”吕西安摇摇头,“我想给别人买件礼物,但还不知道买什么好。”
“那先生应该去摄政街,整个伦敦最好的商店都在那里。”导游殷勤地建议道。
吕西安朝窗外看了看,距离天黑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那就去摄政街吧。”他命令道。
导游重新关上了小窗户,过了片刻,马车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转了一个弯,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摄政街位于伦敦的西区,是1811年那位以奢侈生活和寻花问柳闻名的乔治四世国王在担任他精神失常的父亲的摄政时候所建造的,用来沟通他的摄政王府和位于摄政公园里的夏日别馆。这条街道宽阔且有着优美,漂亮的弧度,街边的建筑里布满了各种商店,它们的橱窗里安装着明亮的电灯,让路上的行人不会错过橱窗里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奢侈商品的任何细节。
吕西安让马车在街边停下,自己下车沿着街道向前走着,这里的行人并不是很多,基本都是身穿长大衣,头戴礼帽的男士和用皮草把自己包裹的活像一只水獭的女士。他们面无表情地走过一个个橱窗,遇到他们感兴趣的物品就驻足停留,可脸上的肌肉线条依旧连动都不动一下。
吕西安经过了几家时装店,几家家具店,还有一家出售萨克森瓷器的店。那家店的主人将各种各样的彩色瓷器放在橱窗里,包括茶具和成套的餐具,如果德€€拉罗舍尔伯爵是一位主妇的话,那么送这些东西作为礼物倒正合适。
他在一家珠宝店前停下了脚步,这间店的橱窗里摆着的除了各式各样的珠宝之外,还有镶嵌着宝石的昂贵钟表和怀表。
吕西安朝着店门走去,眼尖的店员早已经提前一步,为他把门拉开。
“晚上好,先生!”吕西安的打扮颇为体面,因此店员的态度也显得异常殷勤,“先生要买些什么?”
“我要给人买一份礼物。”他用英语回答道,同时朝玻璃的柜台走去。
那店员的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那么您来的正是地方,先生!我向您推荐我们的印度珍珠项链,全部都是锡兰岛出产的上等珍珠,任何女士都没办法拒绝这样的礼物。”
他指着柜台里的躺着的一串珍珠项链,一盏电灯泡正挂在上方,让顾客们绝不会错过那一颗颗浑圆透亮的珍珠上面的任何细节。
“的确很漂亮,但我的礼物是送给一位男士的。”
店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连声向吕西安道歉,“真对不起!先生,请原谅,我看到一位像您一样英俊的年轻人,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您是要给一位女士买礼物了。”
“我们有为男士准备的袖扣,胸针,当然还有怀表。”他带领着吕西安走到店铺的另一头,“像这对纯金的袖扣,上面镶嵌着波斯的蓝宝石,就像您的眼睛一样漂亮;还有这个祖母绿的胸针,无论在任何场合都能吸引全场的目光。”
吕西安将玻璃柜台里那些明亮的小玩意很快地扫视了一遍,“我想看看你们摆在橱窗里的那只怀表。”
店员连忙领命去取,不一会,他再次回来,身后跟着另一个高大的店员,那人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块红色的丝绒布,那只金怀表就躺在上面。
吕西安看了看那个捧着托盘的高大男人,他满脸是汗,看上去就像是在英王的加冕礼上捧着王冠一般,小小的金表似乎有千斤重。
“一块精美的布雷盖怀表,我们店里最珍贵的收藏之一。”店员向吕西安介绍道,“这块表是由著名的制表大师亚伯拉罕-路易€€布雷盖于1814年为法国陆军中将德€€塞利尼伯爵制作的,这位将军是路易十八国王的宠臣。然而还没等到他来得及取货,拿破仑就复辟了,于是德€€塞利尼伯爵也只能和可怜的路易十八国王一同逃往布鲁塞尔。”
吕西安看了看表盖,上面果然刻着一顶小小的伯爵冠冕。
“您知道,拿破仑的复辟只持续了不过一百天,可倒霉的德€€塞利尼伯爵却因为舟车劳顿而患上了痢疾,他在滑铁卢战役前就去世了,再也没机会回到巴黎,自然也就没有来取他的订货。”
“在那之后,这块表一直是一位收藏家的藏品,他收藏这块表并不是为了使用,而是为了收藏,因此当鄙店两年前将它买下来时,虽然已经过了半个多世纪,可它还是全新的。”
吕西安拿起怀表细细端详,虽然已经经过了七十多年,可纯金的表身依旧闪闪发亮。
他打开表盖,时针和分针的尖端各镶嵌着一颗红宝石,表盘上刻着制作者布雷盖先生的姓名缩写,他曾经为玛丽€€安托瓦内特和路易十六国王打造过钟表和怀表。
“这块怀表多少钱?”吕西安问道。
“三百五十英镑。”
吕西安飞速换算了一下,如今的英镑和法郎的汇率,大约是一比二十五,三百五十英镑等于八千七百五十法郎,这笔钱已经足够买下一匹还不错的马了,甚至在许多村庄里足够买下一间带花园的房舍。
他咬了咬牙,既然要送礼物,那么就送最好的。
“您再加上这对袖扣,”吕西安指了指刚才说到的那对蓝宝石的袖扣,他觉得那对袖扣戴在自己袖子上的确很配自己的眼睛,“总共我给您四百英镑,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就马上要,不行的话我就去其他家看看。”
那店员面露难色地皱着眉头,“请先生稍等片刻,我得去问问老板。”
他飞速消失在商店的深处,没过多久,他带着一个秃顶,鹰钩鼻子的胖子回来了。
“是这位先生要买怀表吗?”那胖子的脸上挂着谄媚至极的微笑,他的五官清晰地显露出犹太人的特征。
“是的。”吕西安回答道。
“先生是法国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犹太老板脸上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既然是这样,那么我想我们可以成交,毕竟我也很想让这样一件法兰西的艺术品回到故土。”
“那我们成交了。”吕西安说道,“我现在就给您开支票。”
“请等等,先生,”珠宝商阻止了他,“请您原谅,但是如果要按照这个价格成交的话,您得付现款才行。”
吕西安怪异地看了犹太人一眼,“四百英镑,也就是一万法郎,这可是一笔大款子,您总不会觉得有人会带着这么多的现金上街吧?”
“当然了,先生。”犹太人依旧陪着笑,“您可以留个地址,我们可以让店员把您的订货送到您的下榻之处,到那时您把钱付给他就可以……这绝不是信不过您,只是快到年底了,我们也急于回笼现款。”
“好吧,我住在萨伏依饭店,您把东西送到那里,就说是给吕西安€€德€€巴罗瓦,德€€布里西埃男爵的,我会把钱放在酒店的前台。”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吕西安突然想到,应当给这个礼物增添上几分独特的色彩,“请您在那顶伯爵冠冕的下面刻上我要赠与礼物的那位先生的姓名缩写€€€€L.L.R(Louis de La Rochelle),三个字母要花体字,交织在一起。
“男爵先生请放心好了,明天我就让人把东西送去萨伏依饭店。”珠宝商连忙答应。
整个店里的店员和老板一起将吕西安送出了店门,他沿着摄政街又转了转,感到没有什么可看的了,随即走回街口,登上了在那里等候的马车,让马车去巴林银行。
伦敦的巴林银行,是全欧洲最富有信誉的银行之一,而这家银行与伊伦伯格银行是长期的合作伙伴,因此吕西安拿着伊伦伯格银行的信用证抵达时,得到了巴林银行的热情接待。
巴林银行的柜台收下了吕西安的支票,向他保证第二天早上就把四百英镑的现款送到萨伏依饭店去。
吕西安离开银行,乘车回到饭店,向酒店前台交代了相关的事宜,而后就去餐厅用晚餐,而一直到他吃完晚饭,德€€拉罗舍尔伯爵依旧没有现身。
第二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当天晚上,就是白金汉宫的维多利亚女王将要举行圣诞招待会的时刻。
吕西安早上刚起床更衣完毕,酒店的侍者就将他昨天在珠宝店买的东西送来了房间。
他打开用来包装怀表的巴西香木小匣子,从里面掏出怀表来,表盖上果然按照他的要求,在伯爵冠冕的下方刻上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姓名缩写,这样这块表看起来就像是专门为伯爵定做的一般。
他将怀表放进了房间的保险柜里,下楼去用早餐。
与前几天一样,德€€拉罗舍尔伯爵一大早就出去了,而等他回来更衣完毕,派仆人来叫吕西安一同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距离女王的招待会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您的袖扣看上去不错。”两个人在大堂里碰面时,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是这两天新买的吗?”
“我去摄政街逛了逛。”吕西安点头承认,“买了一些小玩意。”他打算今晚回来时再把礼物给伯爵。
“那蓝宝石很配您的眼睛。”当他们登上马车时,伯爵说道。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幸好马车里的昏暗遮掩了他脸上的红晕。
圣诞前夜的街道上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和他们的家人一起度过这个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因此马车跑的很快,没过多久就驶入了海德公园。
白金汉宫位于海德公园的尽头,这是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宫殿,使用白色的巴斯石灰石作为外立面,然而经过将近半个世纪,整个宫殿的外墙也像伦敦的其他建筑一样,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尘垢。这颜色黯淡的外壳,是煤灰,砂石和各种尘土的结合体,长期的风吹雨淋让它们牢牢地包裹住宫殿的外墙,就像吸附在鲸鱼身上的藤壶一般。
大门口身穿红色军装,头戴熊皮帽子的皇家卫兵在查验来客的请帖,查验通过后,马车便驶入前院,在主入口前停下。
客人们在大门前将自己的名帖递给手持着长长的黑色手杖的掌门官,让他用庄严浑厚的声音通报自己的姓名。
当吕西安听到“德€€布里西埃男爵”的头衔在宫殿的走廊里回荡时,他强忍着激动,然而他的手依旧微微发抖着,他只能将它们藏到自己的背后去。
吕西安和伯爵随着人流穿过宫殿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挂着一排水晶吊灯,吊灯上依旧插着蜡烛,因此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烟味,很显然,维多利亚女王并不是新技术的拥护者,她根本不急于在皇家住所里安装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