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第31章

吕西安不由得对这位小姐产生了一丝同情。然而有什么办法呢?莱菲布勒先生绝不愿意让他的这笔巨额遗产落入外姓人的手里,那么唯一的安排就是在家族内部进行联姻。再说了,无论是任何人娶她,恐怕都是为了这笔遗产,那么还不如让同姓的侄子占便宜。无论莱菲布勒小姐是否愿意,在这件事情上,父亲的意志远比女儿的更加重要。

吕西安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他注意到主席台上的每一个人都好奇地打量着阿尔方斯,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介绍这位面生的客人。

“这位是我的朋友,著名的银行家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子爵,他从巴黎来这里小住。他和他的父亲一贯乐善好施,听到我们要举办慈善活动的消息,立即表示要和我一起来参加。”

即便是山洞里的穴居人,恐怕也听说过伊伦伯格家族。正如吕西安所料,阿尔方斯的名字仿佛有魔力一般,一下子将主席台上的众人都震住了,他们看阿尔方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座能够移动的金山。

坐在主席台附近的人也听到了吕西安的介绍,这消息在人群当中迅速传播,如同石头扔在水中激起的浪花一般,很快,无数炽热的眼神都被吸引到了主席台上。

面对着无数意味不同的目光打量,阿尔方斯丝毫不露怯,他摘下自己的帽子,和省长与市长分别握手。

“我们久闻子爵先生的大名,”卢瓦尔-谢尔省的省长是一个秃头的矮子,他光秃秃的脑袋像是凸透镜一般闪闪发亮,“您莅临我们这里游览,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是啊。”布卢瓦城的市长也在一旁附和道,“您这样乐善好施,足以说明您有一颗高尚的心灵,真是令我们大家都十分敬佩呢!”

本地政府的官员们像是看到腐肉的苍蝇一般,一溜烟地涌上来,将阿尔方斯包围,吕西安很清楚,他们希望能够给这位银行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如果能让他来本地投资那就更好了。

他用余光看向莱菲布勒一家人,莱菲布勒先生的脸上还带着些勉强的笑容,但从他微微抖动的胡子尖来看,他对自己所见到的并不满意,毕竟这个众星捧月的位置,之前一贯是属于他的。

吕西安朝着主席台旁边的蒂贝尔先生使了个眼色,过了片刻,主席台下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声,宣告募捐会正式开始。

官员们只得暂时从阿尔方斯身边离开,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阿尔方斯在吕西安身边的椅子上落座,“谢谢您帮我解围。”他轻轻拍了拍吕西安的胳膊。

红十字会的医院院长首先走上了演讲台,“亲爱的市民们,我很高兴诸位能够拨冗到场,参加这场募捐活动。上帝教导我们爱自己的邻人,如今我们城市的一些成员遭遇了不幸,他们的家庭上空蒙上了阴云,现在是我们向他们伸出援手,驱散他们头顶的阴霾的时候了,我希望大家都能慷慨解囊。”

莱菲布勒一家的脸色看上去都不算太好,毕竟这场事故的受害者都是莱菲布勒家的雇员,而他们家庭如今的困境也是由于莱菲布勒麻木不仁的缘故。因此听完院长的这句话,在场的观众看向莱菲布勒一家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了。

“我还要感谢德€€布里西埃男爵阁下。”院长伸出双手,将观众的目光导向吕西安,那动作就像是歌剧散场时演员们向观众引荐指挥家似的,“我本人,我想我也可以代表如今在我的医院休养的伤员和他们的家人,我们都对男爵先生的慷慨和高尚报以深厚的感激之情,在本该对此负责的人闭耳塞听之时,他主动向我们伸出了援手。”

吕西安谦逊地低下头,他飞快地瞟了一眼莱菲布勒的方向,这位先生的脸色更黑了,如果走在街上肯定会有人以为他把锅底的黑灰往自己脸上抹了一层。

“诸位女士们,先生们,我怀着无比的荣幸,向诸位介绍本城的众议员候选人,德€€布里西埃男爵先生!”

吕西安用手一推椅子,站起身来,朝着观众挥手致意,走到演讲台前,和院长亲切地握了握手。在刚开始竞选活动的时候,他出席这种场合还显得青涩,动作也显得僵硬,如今却早已经驾轻就熟了。

“欢迎大家!”吕西安向着观众微微鞠躬,“作为本城的一员,为受苦受难的同乡伸出援助之手,是鄙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承蒙大家赏脸出席今天的募捐会,也希望大家多多捐款,让这些可怜人和他们的家眷不至于衣食无着。”

“在开始之前,我想要向大家介绍我的一位朋友,他的名字在金融界如雷贯耳,甚至连从不读报的人恐怕也听说过。他偶然听说这场慈善活动,就表示一定要来参加并聊表心意……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子爵先生!”

阿尔方斯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吕西安朝后退了半步,将演讲台让了出来。

“诸位布卢瓦城的市民们!”阿尔方斯面对无数好奇的目光,却自在的如同在骑师俱乐部的牌桌上一样,“我虽然刚刚来到你们美丽的城市没多久,可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这座城市的好客与优雅,作为瓦卢瓦王朝的宫廷驻跸之所,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你们祖先身上的那种风流气度,令我不禁觉得,如果巴黎人都像你们这样可爱,那么我们也不至于一有机会就要从那座城市里逃出去了!”

台下爆发出一阵大笑,伴之以热烈的掌声。布卢瓦人常对巴黎怀着某种混杂着嫉妒和不屑的心理,阿尔方斯的这一番话恰恰挠到了他们的痒处,消解了许多人对他这个异乡来客的抵触心理。

“我知道诸位想要看斗剑比赛,而不是一个外乡人在台上喋喋不休,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对于德€€布里西埃男爵的慈善事业,我表示热烈的支持。因此,我将要捐助二十五万法郎,用于帮助事故中受伤的不幸者和他们的家人,同时对布卢瓦的医疗设施进行升级和改造,让城里的每一位市民都能够享受到更好的医疗。”

台下传来一阵吸气声,离主席台近的几个人的眼睛都直了。二十五万法郎,这可是一笔巨款,许多在城里还算有地位的人的全副身家都没有这个数字,连莱菲布勒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嘴角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台上的众人也面露惊异之色,只有吕西安对此并不太吃惊。阿尔方斯和他的父亲为了营造乐善好施的形象,每年在慈善事业上都要花掉几百万法郎,吕西安有时在想,这种行为大致类似于中世纪的贵族用抢掠得来的黄金购买赎罪券,买的越多,下次抢掠的时候就越心安理得。虽说伊伦伯格父子是犹太人,可当年的天主教廷不会拒绝犹太人的投献,如今的红十字会就更不会了。

他轻轻拍起手来,身旁的官员们看到他鼓掌,也纷纷跟进,很快震耳欲聋的掌声就回荡在城堡的庭院里。

阿尔方斯再次朝观众鞠躬,从演讲台上退了下来。

锣声再次响起,斗剑比赛随即开始,许多坐在椅子上的观众们,都站起身来,直往场地的边上凑。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比赛就要开始啦!”蒂贝尔先生站在场地的中央,大声喊道。

第39章 刀剑相交

举办斗剑比赛的场地,是一块用绳子圈起来的长八米,宽五米的空地,上面均匀地铺满细碎的黄沙,让人想到古罗马的斗兽场。在过去那个比剑常意味着要见血的时代,这些沙子可以吸掉伤者滴在地上的鲜血,让选手们不至于因为湿滑的地面而滑倒。如今,斗剑比赛都换上了没开刃的剑,选手们的身上也带着全套的护具,因此见血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但这些黄沙依旧作为一种传统保存了下来。

在主席台上摆放着这场比赛的彩头,第一名的奖品是一个纯金的奖杯,上面雕刻着布卢瓦城的徽章;第二名的奖品是一对有着镶珍珠手柄的左轮手枪;第三名则得到的是一把剑柄镀了金的短剑。慈善比赛的奖品不宜过于贵重,那样就有喧宾夺主之嫌;同样亦不应当太过寒酸,否则就损害了主办人的体面。吕西安选择的这几样奖品,既不靡费也不至于太便宜,又恰好符合了比赛的尚武风格,摆在这里丝毫不显得突兀。

第一场的选手从场地两边上了场,场地边上的黑板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左边的是佩纳隆先生,右边的则是彼尔姆先生,他们都是本地的剑术教师,身材都高大威猛,再穿戴上全套的护具活像两座小山一般。

他们走到场地中央,先是向观众鞠躬,又朝着自己的对手致敬。而后,他们分别退到场地的两边,用胯部顶着当作围栏的绳子,腰部朝前倾斜,将手里的剑平举,摆好了姿势。

又是一声锣响,宣告比赛正式开始了。两位剑术师表现的很谨慎,他们小心翼翼地逐步靠近,剑锋指着对方的面门。

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前冲刺,当剑锋将要碰撞之时,他们将一只腿往前跨,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剑锋上,让吕西安不由得想到两只用自己的角互相顶撞的犀牛。

那两把剑碰在一起,因为承受的力量太大,剑身不住地抖动着,最靠前的观众都能听见剑身所发出的嗡嗡震颤声。

“很稳重的招式!”吕西安听到身旁的市长用一副行家的口吻说道。

“是啊,非常严密!”

“的确如此!”

吕西安又看了看台上的两个人的动作,正如这几位懂行的观众所言,他们的招数非常稳重,可稳重的另一面就是死板了,吕西安在中学时候也学过击剑,那时他对这类毫无美感的招式就嗤之以鼻,如今过了这么些年,他感到自己依旧欣赏不来。

“看来您不喜欢他们的招数。”阿尔方斯看出了吕西安的缺乏兴趣,他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道。

“的确没什么意思……但是胜在有用。”吕西安回答道。

“是啊,如果是在两百年前,靠这一手恐怕真能够保住自己的命。”阿尔方斯也表示赞同,“可如今,击剑已经成了花架子,就像是芭蕾舞一样,不过是表演罢了。”

“这也难说。”吕西安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比方说吧,一个人若是不得不走上决斗场的话,也许就要靠剑术来搏命呢!”

“用剑决斗可不算真的决斗。”阿尔方斯不屑地说道,“用利刃在对方身上划出几道口子来,看上去虽然吓人,可除非是一剑刺穿心脏什么的,最后两个人都能活下来。用剑决斗的双方大多都不想上场,他们只不过是需要几滴鲜血做引子,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双方都流点血,然后一切一笔勾销,无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冲突,这样也就完了。”

“可用手枪就不一样了,那就是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了上帝,愿意用手枪决斗的人,可是真心希望自己的敌人去死啊,一颗高速的弹丸打在身上,即使当时要不了命,也有很大的可能死于感染。而奇怪的是,用手枪决斗,要么两个人都毫发无损,要么就一起命赴黄泉,一方活下来而一方去死的概率倒是不高,这真是有趣。”

“如果我有一天要去决斗的话,还是选剑要好些。”吕西安开玩笑道。

“如果您去决斗的话,会因为什么理由呢?”

“因为荣誉吧,”吕西安想了想,“比方说,有一个人侮辱了我……”

“这倒是有可能,”阿尔方斯点头同意,“政治上总免不了这些事,大多数的决斗都是因为这个原因;除此之外嘛,就是由于情人间的争风吃醋,或者说是爱情,看您喜欢怎么称呼了。”

吕西安干笑了两声,结束了这个令他有些不自在的话题。

他看向观众席,莱菲布勒夫人和她的女儿还坐在远处,可两位陪同的男士却不见踪影。

吕西安环顾四周,试图寻找这两个人的身影,却遍寻不着,他们会去哪里呢?

“莱菲布勒先生!”市长的一声呼唤为吕西安解开了这个谜底,他转过头,果然看到莱菲布勒和他的侄子走上了主席台。

听到市长的热情招呼,莱菲布勒先生只是微微朝他点了点头权作致意,就径直走到吕西安面前。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一言不发,莱菲布勒冷淡地看着吕西安,而吕西安坐在椅子上,却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象棋里说王不见王,可如今这两人却是面对面的碰在一起了。

“男爵先生。”过了片刻,莱菲布勒首先伸出了手。

吕西安整了整领带,站起身来,握住了对方的手,“莱菲布勒先生,很感谢您赏光出席今天的活动。”

“您这样大的做派,若是我不来,岂不是让全城的人都觉得我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吗?”莱菲布勒的话里带上了火药味。

吕西安的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朝上抬了抬,“我倒是一点都不怀疑您会到场,毕竟这些可怜的伤员都是为了给您运输葡萄酒才遭此厄运,若是您不在船上装那么多的酒的话,他们如今也就不会躺在医院里了,更别说有人还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您是他们的老板,想必您也担忧他们的状况,又怎么会不来呢?”

莱菲布勒的山羊胡子尖又开始抖动起来,吕西安的这番阴阳怪气无疑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还有小莱菲布勒先生,”一旁的市长见到气氛变得僵硬,连忙插话来打圆场,“我们也是很久没见了。”

莱菲布勒控制了一下情绪,“这是我的侄子,乔治€€莱菲布勒。”他指了指像铁塔一般站在他身边的大汉。

吕西安上下打量了一番莱菲布勒的侄子,刚才远了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近了看,这人活像是一只大猩猩。

他注意到了对方那有力的一对大手,聪明的选择不和小莱菲布勒先生握手,只是点头致意。

“《布卢瓦信使报》的总经理阁下,我久仰您的大名。”

“我也很高兴终于见到您这位数次登上我的报纸的大人物。”小莱菲布勒将“我的报纸”这两个词念的很重。

是你叔叔的报纸,吕西安腹诽道。

“请问我有什么能够为您效劳的吗?”他又转向老莱菲布勒。

老莱菲布勒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来,“这里是我的一笔捐款,当然比不上伊伦伯格子爵的大排场,也希望您不要嫌弃。”

吕西安接过支票,看着上面五万法郎的金额,他有些惊讶于莱菲布勒这样的吝啬鬼竟然会愿意掏这样一笔为数不少的钱,看来这只老狐狸也是被逼到了墙角,没有别的选择了。

“只要您有这份心,那么金额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吕西安将支票递给红十字会的院长。

“这笔钱是我掏出来的。”莱菲布勒接着说道,“至于我的侄子嘛,他也想要为您的慈善活动尽一份心意。”

“我的小乔治他从小就不算聪明,但力气却很大,喜欢击剑和格斗,我也请了些有名的剑术师傅来教导他,如今算是小有成就,借着您的这场活动,他也想下场参加一下比赛。”

“可如今对手都已经分配完成了。”

“那么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赏光,做我侄子的对手呢?”莱菲布勒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我?”吕西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啊,您在学校里,也是学过斗剑这门课的吧?”莱菲布勒微微提高声音,以确保主席台上和台下靠的近的人都能够听见。

吕西安咬了咬牙,莱菲布勒想必是打算让自己的侄子将他打翻在场上,一旦他今天狼狈落败,恐怕“滑稽的吕西安”就要成为布卢瓦选民的笑料……这样他举办这场活动可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又看了看小莱菲布勒的身材,他看上去和台上的那两个正在比试的剑术师身材相似,所以他们的剑风恐怕也是同样€€€€失于灵活,但胜在稳重。

他还在考虑自己获胜的概率,此时身后阿尔方斯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这倒是有些不妥当,如果要论起来,您本人和德€€布里西埃男爵,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呢,毕竟如今和他争夺席位的不是您的侄子,而是您本人啊。”

这下轮到莱菲布勒先生措手不及了,“可我是个老人了。”

“这当然了。”吕西安连忙接话,“我看我们还是在辩论场上一决高下吧。”

“那看来我的侄子今天是要失望了。”莱菲布勒故作姿态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小莱菲布勒先生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和您上场比试一番。”阿尔方斯向前跨了两步,站到吕西安身前来。

小莱菲布勒上下打量了一眼阿尔方斯,语气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您想要和我比试吗?”

不光是他,连吕西安也惊愕于阿尔方斯的举动,这个身型修长,一副贵公子做派的纨绔,难道是小莱菲布勒这头蛮牛的对手吗?

“不知道先生愿意赏脸吗?”阿尔方斯又问道。

小莱菲布勒笑了一声,“当然了。”

他转过身,就去更衣室换击剑服,他的叔叔也一道离开了。

阿尔方斯也要走下主席台,吕西安跟在他后面。

“您确定吗?”当和人群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时,他立即开口问道,“那位小莱菲布勒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啊!”

“怎么,难道我看起来就好对付吗?”阿尔方斯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城堡的门厅,将外面的喧嚣抛在身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既然主动挑衅,想必是有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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