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谢谢您的好计策,”当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将军接过博纳曼子爵夫人递给他的一杯香槟酒,边喝边说,“估计军队要不了多久就要把我开除,这边的选举也进展顺利,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成为议会里的同僚啦。”
“您获得的支持让人印象深刻。”这几个月里布朗热将军取得的进展,甚至令吕西安都感到惊讶,他的支持者像滚雪球一样不断扩大,各个对共和国不满的派别在这面旗帜之下团结了起来,组成了一个“不满者的辛迪加”,他们的追求并不一致,但他们所讨厌的东西是相同的€€€€那就是第三共和国本身,他们都希望借助布朗热将军这股力量推翻共和国。
“那是因为这个政权已经彻底失去了人民的信任,我只是为民众的意志服务。”毫无征兆地,将军又开始重复起那些他在竞选集会上说过无数遍的套话来,这可能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吕西安看到博纳曼子爵夫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僵硬,或许将军和她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都要强调一下这是为了“法兰西民族的利益”吧。
“您说的很好,将军。”当布朗热将军终于说的口渴,趁着他喝香槟酒的空隙,吕西安连忙插言道,“我们的策略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您保持了公众的关注,甚至还吸引了更多的人气……毫无疑问,您把握住了法兰西这个民族的脉搏,现在是我们进行下一阶段行动的时候了。”
“嗯,嗯,您说的很对。”布朗热将军对吕西安的恭维表现的颇为受用,“我请您来也就是为了这个,在我看来……”
吕西安轻轻咳嗽了两声,他把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的博纳曼子爵夫人,她正用两只手撑着下巴,很感兴趣地听着将军和吕西安的谈话。她的目光先看了看吕西安,又转向将军,淡淡地笑了笑,“看来我在这里有些碍事啦。”她提起裙摆,说着就要离开。
“不,不,没必要。”将军连忙阻止,他挺起胸,朝吕西安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博纳曼子爵夫人是我的朋友……一位好朋友,她帮助了我许多,因此我在她面前没有什么秘密。”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吕西安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的打算,只是在心里把对将军的评价又调低了一个档次,他懒洋洋地将脚伸向壁炉,等着将军继续说。
布朗热将军又喝了一口酒,他在椅子上微微摇晃了几下,“我说到哪里了?哦,对,在我看来,如今我已经进入了议会,那么接下来的目标是不是再次进入内阁?现在的这个内阁恐怕也维持不了太久……或许新的总理愿意把陆军部长的职位还给我来换取我的支持,这样他的内阁就能多维持一段时间啦。”
吕西安咬了咬嘴唇,他怎么如此天真?“请您原谅,但是我不觉得哪位总理还会愿意把您引入内阁。”
将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冻住了,他的五官都朝着中间挤过去,“为什么?”他的语气里满是失望,甚至还带上了一些淡淡的委屈,就好像是没收到圣诞节礼物的小孩子似的。
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吗?“您之前担任陆军部长的时候,不是和当时的总理有过龃龉吗?那么如果您和新总理再次出现了意见分歧该怎么办?没有一个总理愿意引入一个能随时和他对着干的阁员。如果您想要再次进入内阁,那只有一种途径€€€€您自己来做总理组织一个内阁。”
“有这种可能性吗?”将军的眼睛里又冒出希望的火苗,“让我来做总理?”
如今真是什么人都做起当拿破仑的美梦了,“很遗憾,”吕西安叹了一口气,“您在群众当中深孚众望,但是您的支持者在国民议会当中毕竟是少数€€€€而要组阁必须得到议会的多数支持。”
“那群令人恶心的侏儒!”将军厌恶地冷笑一声,全然忘记自己正在主动谋求成为这群侏儒当中的一员,“法兰西的人民已经表明……”
眼看将军又要长篇大论起来,吕西安连忙拦住了他,“的确如此,将军,但是下一次大选还要等几年以后,在这段时间里,您在议会里的支持率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那就应当解散议会,让法兰西人民重新发声……”
“上一次大选刚过去了不到一年,让国民议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解散会很困难。”
“照您这么说,那我就没有出路了。”将军闷闷不乐地把酒杯放回桌子上,“我唯一擅长的就是演讲和选举,可您却告诉我还需要等三年多才会大选,等到三年之后,大家早就把我忘掉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博纳曼子爵夫人,子爵夫人连忙握住他的手,像是母亲安抚孩子一般轻轻抚摸着。
“亲爱的将军,您不必着急。”吕西安说道,“您既然擅长选举,那就接着选举好了。”
布朗热将军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马上就要当选这里的议员了,等我当选之后,下一次选举就是三年以后了。”
“但还有补缺选举,之前您不是已经搅乱了好几个选区的补缺选举吗?现在您很快就不是现役军官了,您可以发起一连串的选举战,每当有某个选区举办补缺选举的时候,您就去竞选。”
“可是我马上就要成为这个省的议员了呀?法律规定……”
“法律规定一个人只能担任一个选区的议员职务,但是可没有说现任的议员不能参加其他选区的选举呀?您当着北方省的议员,然后在另一个选区竞选,当选后再婉拒,然后推荐一位您派别的候选人,等下一次有议席空缺的时候,您再出来选举。”吕西安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您通过这些选举,可以和全国各地的选民直接交流,另外您的每一次当选,都能够表明人们对如今国家的腐败状态的反感……每一次的选举结果,都是给共和国的一张有罪判决书!”
“这……还能这样做?”布朗热将军结结巴巴地说道,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吕西安,嘴巴大张着,如果有人此时朝他的嘴里扔进去一个核桃,可以直接落到他的喉咙里。
“当然可以这样做。”博纳曼子爵夫人先反应了过来,她笑吟吟地看着吕西安,“这是绝妙的一招……您在巴黎得不到支持,就用外省的支持者来给巴黎的先生们施压,他们会大吃一惊的!真是‘雅纳克式的一击’。”
“等您进了议会,请您不要放弃任何抨击议会和内阁的机会,您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您是站在共和国的对立面的……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迫使国民议会同意以全民公决的形式决定法国的政体,这个政体必须能够代表大多数国民的意志,而不只是巴黎的一小撮人。”
“那就意味着……巴黎伯爵复辟。”博纳曼子爵夫人低声说道,君主制的支持者在乡村还是占绝大多数的。
“也可能意味着……一位新的皇帝。”吕西安语焉不详,“也许姓波拿巴,也许姓别的什么……”
布朗热将军的脸涨的通红,他咽下一口口水,“别的什么……”
“拿破仑的父亲只是科西嘉岛的小地主,他后来也做了皇帝……时代不一样了,如今只要有人民的支持,任何人都能做皇帝。”
“是啊,是啊,这话说的是。”布朗热将军连忙点头,“您真是……我果真没看错人!”博纳曼子爵夫人也心驰神往,拿破仑的第一任妻子约瑟芬,之前也是子爵的遗孀,后来做了皇后,吕西安毫不怀疑博纳曼子爵夫人一定不会遗忘这段历史的。
可我说不定看错人了呢,吕西安心想,但他还是装作一副激动的样子,握住了将军伸过来的手。
“我绝不会亏待自己的朋友,这一点请您放心。”握手之后,将军拍着胸脯,向吕西安保证道。
“我倒的确有件事情想要请您帮忙€€€€我在蒙索公园那里收拾了一座新宅子。”
“啊,我知道,之前报纸上都在说呢,还有人专程去看,听说是一座很气派的房子。”博纳曼子爵夫人说道。
“您过奖了,”吕西安连忙微微躬身,“我很快打算迁居,到时候会举办一场舞会,不知道阁下和子爵夫人是否愿意赏光?”
“当然,当然,我们都很荣幸,对不对,子爵夫人?”布朗热将军立即答应,他因为吕西安向他展示出的宏伟蓝图而心情大好,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的图景想必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绘声绘色地演绎出来了。
“您说的很对。”博纳曼子爵夫人朝将军的方向侧过身去,她再次朝将军伸出手,当两个人的手相碰的那一刻,青春和爱情的火焰一下子在将军那已经开始变得浑浊的眼睛当中,如失控的山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第122章 飞黄腾达
三月二十六日,陆军部的道德审查委员会,终于以“品行不端”为理由将布朗热将军逐出了军队,并剥夺了他的退休金和所有津贴。而就在同一天,前任总统格雷维的女婿爱德华€€威尔逊得到了特赦,给从去年年底就开始发酵的“勋章丑闻”草草地划上了休止符。
这两条爆炸性新闻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就在同一天里,功勋卓著的爱国者将军遭到当权者的迫害,而腐败的政客却受到庇护全身而退,这样的反差令许多本来持中立态度的民众也感到愤怒,对共和国的失望情绪充斥报端,连一些共和派都开始动摇。
平心而论,用威尔逊先生逃脱法网这一事件批评共和国,是不公平的。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此类统治阶级内部互相兜底的事情在之前的朝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1870年春天,拿破仑三世皇帝的堂弟开枪打死了一个在报纸上批评他的记者,大摇大摆地去了比利时,而无论是巴黎警察厅还是内务部,都对此视而不见。但民众不会考虑这么多,他们只会把不满集中在当权者的身上,希望用改朝换代这个简单的药房解决所有问题,可这终究是换汤不换药,只是坐在台上的人换了一批罢了。
这样的情绪对布朗热将军无疑是有利的,一时间他的人气大涨,就连印有他头像的彩色瓷盘子也销售一空,甚至还有人编出了吹捧他的歌曲,大有将布朗热将军塑造为新的圣女贞德的趋势。这位孤胆英雄正在以一己之力维护法兰西民族的尊严,而台上的政客们却只会拖他的后腿。
两条消息在同一天公布,这样的日期安排,若说是巧合未免过于简单了,吕西安可以确定,布朗热将军被逐出军队的时间是被人精心安排过的,其用意当然是要借助这种反差来把将军塑造成受害者,甚至是殉道者,让人们认为他将自己的鲜血洒在了法兰西的祭坛上。
在军队内部有一股支持布朗热的势力,这一点并不奇怪,军队一贯是保守主义和对德国复仇主义的大本营。布朗热将军在担任陆军部长期间宣布允许士兵蓄胡须,这小小的改革政策让他在士兵当中很受欢迎;在与外国冲突时,他动辄摆出不惜一战的姿态,大发好战言论,许多中低级军官都对他抱有期待,这些少壮派渴望爆发一场战争来让他们得到官职和勋章;而军队里的高级军官,大多对共和国不甚感冒,他们虽然不怎么发表政治观点,但大家都明白他们是君主派的支持者,有的支持保王党,有的则支持波拿巴家族,可无论如何,他们对共和国都没有什么忠诚,如果布朗热真的能够颠覆共和国,这些人也乐见其成。
自从1789年以来,军队在法兰西的政治中一直扮演着独一无二的关键性角色。每当巴黎爆发革命,市民和学生在街道上筑起街垒时,军队是否愿意镇压,将决定现政权的命运。因此从复辟王朝到拿破仑三世,所有的王朝对于军队都既防范,又大力拉拢,以求在革命爆发时能够得到军队的拯救。马克思将十九世纪的法国评价为“刺刀上的国家裹了三色旗”,实在是一针见血,在法国,一个政权没有了军队的支持,那么它的寿数也就到了。
如今,军队对布朗热将军抱着暧昧的态度,那么有很大的可能,在布朗热将军推翻共和国的时候,军队也将和他们在1848年或是1870年所做的那样€€€€作壁上观。没有军队的阻挠,当时机成熟时,布朗热将军只需要纠集几千名支持者,就能够冲进波旁宫,解散国民议会并宣布紧急状态,把法兰西的权柄握在手里。
在一片狂热当中,北方省的选举如期举行,四月十日,选举的结果公布:在总共的将近三十万张选票中,布朗热将军得到了二十六万七千张,而排名第二的候选人得票还不到两万张,当天晚上,在里尔市政厅的阳台上,布朗热将军向下方欢呼的支持者宣告,他要“把议会制的大患连同它所孕育的可怕脓疮统统消灭”!
四月十二日,布朗热将军回到巴黎,超过十万人前往车站欢迎他,之前将军被解职离开巴黎的时候,他的支持者们曾经发出过预言:“他会回来,整个法国都将跟在他的身后!”这个预言实现了,布朗热将军乘着一股狂暴的浪潮重返巴黎,至于这股浪潮最终将把国家带向何方,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在乎,法兰西患了狂热病,而致病菌就是布朗热。
将军在支持者们的簇拥下,回到了博纳曼子爵夫人的府邸,他在巴黎没有正式的住所,就暂时落脚在他情妇的家里。当天晚上,他和子爵夫人再次出门,前往红得发紫的政治新星吕西安€€巴罗瓦的新府邸,参加他的乔迁舞会。
吕西安的府邸是在三月底彻底完工的,四月的第一周,他从租住的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公寓,搬家到了这座令见多识广的巴黎人也为之侧目的府邸当中。过去几个月里,这里的改造工程,和正在塞纳河对岸的战神广场建造的巨大铁塔一道,成为了舆论热议的话题。那位一直对巴黎铁塔抱着敌意的文学家莫泊桑先生,发表了一段尖刻的评论:“如果我去巴罗瓦先生的府上,就不能不看到河对岸丑陋的黑铁;可我若是待在铁塔上,又难免被那府邸反射的金光晃花眼睛。”他认为这座黄金装点的殿堂,与河对岸的钢铁巨构一样俗不可耐,“这就是十九世纪!这就是现代文明!”作家讽刺地在报纸上说道。
无论外界舆论作何评价,吕西安还是搬进了这座引人注目的建筑,在搬家的第二天,他派人将之前公寓的钥匙送回给德€€拉罗舍尔伯爵。一个小时后,他派去的仆人带着钥匙回来,还带着那座公寓的房契,房契上的名字也换成了吕西安的。
他把这张房契和巴拿马运河的文件一起,藏在了书房的一个暗格里,这个暗格是他有一天半夜请木匠溜进房子里打的,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是吕西安专门去花园的小门将他带进来的。
刚刚搬入新居,吕西安就在阿尔方斯的指导下,向社会上所有的知名人士发放了请帖,包括金融家,工业家,文学和艺术界声名卓著的人士,可疑的冒险家,骗子,身无分文的没落贵族,演员,交际花,赌棍,以及那些在各个盛大场合出现,却无人知道他们收入来源的帮闲式人物。
吕西安有些担心,自己的晚会或许除了暴发户以外,也许不会有别的人愿意上门,而发放这么多请帖是在自取其辱。但阿尔方斯却胸有成竹€€€€在他的授意下,半个月来,《今日法兰西报》每天都刊登一些关于即将到来的晚会的消息,利用社会新闻版面来吸引大众的好奇心,而好奇心是传承千年的贵族和上周才发家的暴发户所共有的东西。
“如果他们不来的话,在社交场上遇到别人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阿尔方斯向他保证。
在整个巴黎的关注当中,终于到了德€€布里西埃男爵府上举行晚会的日子。
这一天的下午,阿尔方斯就来到了吕西安的客厅里,面对吕西安的疑问,他毫不脸红地宣布要和吕西安一起迎接客人的到来。
“以什么名义?”吕西安惊愕地问道。阿尔方斯没有回答,只是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表示这类的小事情他可没有时间去操心。
于是,当夜幕终于降临,最早的宾客扶着镀金的栏杆走到宅邸的门口时,他们受到了阿尔方斯和吕西安的共同欢迎,这令许多人都受宠若惊。
而当他们有时间打量四周的时候,他们感到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仙境般的宫殿里,这座黄金的宫殿晃花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只能惊叹于房子主人的好运气。吕西安€€巴罗瓦,无数涌入巴黎的冒险家当中的一员,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大发横财,他的鸿运比用来装饰房间的那些黄金还要刺眼。黄金的河流沿着巴黎的街道流淌,拍打着大理石的地板,最终流入这个年轻人的钱柜里。这都要归功于站在他身边的那位金融之神,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这个巨人,将巴黎踩在脚下,却伸出一只手,将吕西安€€巴罗瓦从凡尘当中托举起来。
这个年轻人有何过人之处?他为何得到金融之神的垂青?他有野心,也有胆识,有脑子,但具有这些特质的年轻人在这座世界之都中俯仰皆是。不过他的那张脸的确是漂亮的过分,倒像是一个女孩子装扮而成的,按照一些终日混迹于剧院和夜总会里的浪荡子的说法,“吕西安€€巴罗瓦只要穿上裙子,再把头发留长一尺,就能上台演爱神了”,尤其是那一对眼睛,两个蓝色的窟窿像湖水般清澈,想必它们的主人只要愿意,就能让一般的爱慕者心甘情愿地在里面淹死。
这样看来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看上这个小白脸也并不奇怪,但是他可绝不是什么“一般的爱慕者”,他就像是一门榴弹炮,以每分钟五发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发射爱情的炮弹。根据这位花花公子以往的事迹来看,他的兴趣消退的也很快,恐怕过不了一年半载,他就会对吕西安丧失兴趣,而这间客厅里的女士和先生们,恐怕都很愿意接替吕西安的位置。
还不到晚上九点半,吕西安的府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与往常一样,阿尔方斯一定是对的€€€€没人能抑制住来这座府邸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即便是那些门第久远的旧贵族,而他们来了一次,过些时候也就会来第二次。
杜€€瓦利埃一家出现在门口,吕西安注意到杜€€瓦利埃先生的腰围正随着他财产的膨胀而迅速变大,他就像一个装满金币的大保险箱长出来了两条腿,一摇一晃地登上门前的台阶。
他伸出两只胳膊,一边挽着自己的一个女儿,杜€€瓦利埃家的小姐穿了一身玫红色的衣服,吕西安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穿的如此鲜艳。妹妹阿德莱德小姐应当不常来这样的场合,她看上去十分兴奋,而她的姐姐安妮则像往常一样冷漠,吕西安毫不怀疑,她更愿意一个人安静地度过这个晚上。
她们的母亲跟在后面,杜€€瓦利埃夫人身上挂满了花边和滚边,钻石和珍珠像鱼鳞一样,要把她的皮肤包裹起来。她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懒洋洋地搭在著名记者梅朗雄先生的胳膊上,这位记者就像藤壶一样,牢牢吸附在这个家庭的客厅里。
“啊,亲爱的吕西安。”因为阿尔方斯在场的缘故,杜€€瓦利埃先生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起,就谦恭地弯着腰,“这房子太惊人了,祝贺您。”他的鼻音很重,带着抑制不住的艳羡。而后,他又用谄媚的腔调,向阿尔方斯这位他口中“我们伟大的投资人”致意。
说完之后,他悄悄看了一眼吕西安,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睛,吕西安微微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他原先希望杜€€瓦利埃先生认为自己是他的儿子,现在恐怕换成杜€€瓦利埃先生希望自己是他的父亲了。
吕西安的点头给了杜€€瓦利埃先生以鼓励,他微微向后退,却轻轻地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往前面推,显然他还没有忘记之前的那个主意。
安妮小姐的脸色变得发冷,她放开父亲的胳膊,朝吕西安行了个礼,“您的房子很漂亮,男爵先生。”
“您过奖了,”吕西安谦逊地低下头,“这些死物怎么抵得上小姐光彩照人呢?”
安妮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看得出她对社交界常见的这类恭维话感到厌烦,她轻轻拉起妹妹的手,又朝吕西安屈膝,抛下父亲朝大厅走去。
杜€€瓦利埃先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只能像一个傻子一样尴尬地笑着,作出那种三流喜剧里被女儿耍的团团转的父亲的样子,幸好此时杜€€瓦利埃夫人已经走了上来,于是他无视了太太脸上聚集的阴云,轻轻挽起妻子没有被梅朗雄先生挽着的那条胳膊。
“亲爱的朋友们。”杜€€瓦利埃夫人脸上的不满只保留了片刻,当她面对吕西安和阿尔方斯时,又换成了如花笑靥,“真是好久不见了,没有了你们,巴黎也变得无趣许多了。”
她抬起头,环视金碧辉煌的大厅,吕西安可以看到金子在她瞳孔里的反光,“这是一座宫殿啊……我小时候随父亲去过杜伊勒里宫,拿破仑三世的客厅也比不上您的富丽堂皇。”她用扇子挡住嘴巴,笑了一声,“况且您还用了电灯,那时候宫里的走廊永远都是一股子烟味。”
“您真是过奖,那个朝代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如果我们做的不比那时候好些,可就太说不过去了。”吕西安说道,“毕竟之前内阁不是还说过吗?如今是个进步的时代。”
“也许时代进步了,”梅朗雄先生插言道,他现在似乎是意识到了吕西安远非自己的竞争对手,因此一下子变得极其讨好,“但无论在任何时代,您的宫殿都让人印象深刻……无论别人怎么说,有钱就是了不起。”他粗鄙的话令听到的几个旧贵族皱起了眉头。
“有钱也得有脑子才行。”梅朗雄先生身后传来讥讽的声音,他脸色难看地转过头想要反驳,可当他看到说话的人时,马上就像一条被打了的狗一样缩了起来,脸色惨白地讪笑着,那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还在试图打鸣。
夏洛特€€德€€罗斯柴尔德夫人不慌不忙地走进大厅,她随手将邀请函丢给一个仆人,丝毫不在乎对方能不能接住。当她朝着吕西安走来时,她黑色的天鹅绒裙摆在大理石地面上滚动着,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艘劈波斩浪的战舰。
“您的气色真不错。”当吕西安亲吻她的手的时候,罗斯柴尔德夫人用一个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脸,“看来乘火车旅行果然舒服的多,难怪您要把我们这些可怜的旅伴抛下呢……”
她没有说完,阿尔方斯,吕西安和她三个人就一齐笑了起来,而杜€€瓦利埃一家已经知趣地像鲶鱼一样滑走了。
“请原谅,亲爱的夫人。”吕西安一点也不打算在这位金融巨鳄面前用装傻的方式来浪费时间,“谁叫我选择了政治这一行呢?如今是共和国,曝光率就是政客们的命根子。”
“您可是把弗卢朗部长气的不轻。”罗斯柴尔德夫人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意思,对于一个银行家而言,过度的曝光反倒是不利的,“他下船看到第一份报纸时候的脸色就像喝了粪汁似的。”
“这可没办法,毕竟报纸的头条可印不下两个人的名字。”
“您这话真该在议会里好好讲一讲。”罗斯柴尔德夫人用扇子拍了拍吕西安的肩膀,又看向阿尔方斯,“不消说,这个计划是您想出来的吧?您总是这样善于包装,之前那个歌剧院的明星不就是吗?嗓子好的人多了去,可您硬是把她捧的火了起来。”这明显是挑拨离间,可吕西安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胸闷,难道阿尔方斯对他的每个情人都是这样慷慨的吗?
“您说话还是这样风趣。”阿尔方斯同样吻了吻罗斯柴尔德夫人的手,两个人的目光心照不宣地在空气中碰了一下。
“我上次请吃晚餐您可没有到场,是在忙这场舞会的事情吧?”她又说道,“我下星期二还要请一些朋友去我府上吃晚饭,这一次您可不能再推辞了。”她又饶有兴味地看向吕西安,“您把男爵先生也带上吧,毕竟他如今也是我们亲爱的同行了。”
吕西安得体地鞠躬,而他内心里已经心花怒放了:罗斯柴尔德夫人邀请他参加银行家们的聚会,这意味着他这位海外银行的董事长已经开始被这个圈子初步认可了,“您的邀请就是命令,夫人。”
罗斯柴尔德夫人似乎很满意吕西安的回答,她提起裙摆,高傲地朝两位主人点了点头,朝里面走去。
“当一个人赚了钱,那就万事如意。”吕西安看着罗斯柴尔德夫人的背影,这句话突然从他脑子里的不知什么地方,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了出来。
第123章 纸醉金迷
到了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布里西埃大楼一层的所有客厅和大舞厅,都已经挤满了香气扑鼻的男女,他们在客厅之间四处穿梭,像蜂房里的一群蜜蜂一般嗡嗡作响。
这些人当中有些是熟面孔,有些仅仅有过一面之缘,而绝大多数都和府邸的主人并无什么交情。吕西安€€巴罗瓦打开自己的大门,把整个巴黎请到他的客厅当中,用这种盛大的排场晃花他们的眼睛,而这些人一进门,就在走廊和客厅里走来走去,就像是去参观博物馆似的,并不去注意屋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