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晚上八点。”仆人说着点亮了煤气灯,天花板上的毛玻璃球形灯罩里立即放射出黄色的光线,“您的行李从车站送来了,需要帮您送来吗?”
“哦,哦,当然。”吕西安说道,“我还需要些洗澡水。”洗去旅途的疲惫,也洗去刚才留下的蛛丝马迹。
当他从浴缸里出来时,他感到屋子里开始变凉了,窗户依旧大开着,从北边吹来的晚风让花园里的树叶此起彼伏地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也分不清是树叶的声音还是下方海滩上潮水拍打碎石的声音。
他用一件浴袍把自己裹起来,走到窗边关上了落地窗,恰好看到一辆马车车灯的黄色光线穿过这片黑色的漩涡,朝着别墅的方向靠近,那应当也是晚餐的宾客,正从多维尔城那边来。
晚上八点钟,吕西安下了楼来到客厅,发现客厅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虽说是夏天,但壁炉里依旧燃烧着大块的劈柴,这是因为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花园,非是如此不能驱散夜间的潮气。
吕西安一走进房间,就引来了一阵关注的目光,当然在阿尔方斯在场的场合,没人敢说什么,甚至连窃窃私议也没有。
阿尔方斯正坐在一张靠近壁炉的扶手椅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一个中年人说话,这人吕西安之前曾经见过,似乎同样是依附伊伦伯格银行的那些小银行家的当中的一员。他个子矮小,坐在扶手椅上脚勉强挨着地板,像个木偶一样卑躬屈膝。这些人在阿尔方斯的面前总是束手束脚的,黄金的威势压弯了他们的腰,让他们的举止变得僵硬又滑稽。
看到吕西安进来,阿尔方斯向那个小银行家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站起身来穿过房间,向吕西安走来,“您终于来了,我就要派人去您房间看看呢。”
阿尔方斯的举动向所有人发出了一个信号,顷刻之间,所有的来宾都涌上前来,向吕西安致意。吕西安和所有的人都碰了碰手,同时从阿尔方斯那里了解到了他们的身份:那个刚才和阿尔方斯聊天的银行家名叫米尼埃,他是阿尔方斯在年金证券市场当中的代理人,如今他和他的夫人一道住在多维尔;米尼埃夫人是一个又瘦又高的女人,总是凑在伊伦伯格夫人的身边,和她的丈夫一样虚情假意,刚才的那辆马车应当就是他们的;还有马克西姆€€赛兰古先生一家,父亲和吕西安同为海外银行的董事,妻子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个子老太太,而女儿则年约二十岁左右,穿了一条朴素的丝绸裙子,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从她脸上异常的殷红色来看,她正受到肺病的折磨。
伊伦伯格先生靠近门站着,他手里拿着一杯香槟,在他的身边围绕着几个银行家和政客,其中一位是吕西安在国民议会的同僚,另一位则是本地的省长,他同样每年只在夏季才出现在本地,剩下的时间都住在巴黎,通过电报来指导本地的公事。这些人都带了夫人一起来,而他们的夫人此刻正围着伊伦伯格夫人,用动听的语言对她说着讨好的话。
几个浪荡公子模样的男人站在爱洛伊斯小姐的椅子旁边,他们的背心微微敞开着,眼波流转,时不时地就对着壁炉架上的镜子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和他们挤在一起的还有几位漂亮的女士。这些人都是爱洛伊斯小姐的客人,因此得以和吕西安一样住在别墅里,令那些只能住在多维尔城的“大人物”们气的眼睛充血,却无可奈何。
爱洛伊斯小姐穿着一条金色的纱裙,在裙子的前面用一条花边挂着几束紫罗兰,巧妙地遮住了她的胸部,而把肩膀和双臂都露在外面,在这些露出来的皮肤上,唯一的装饰就是闪亮的钻石和珍珠了。她的头发按照十八世纪的风尚梳的高高的,如同橡树的树冠,中间插着一只白色的玫瑰,还挂着一个白色的丝绸结子。她手里拿着一个象牙的烟嘴,烟嘴上插着一根点燃的英国香烟,当烟头上积攒了太多的烟灰时,她就轻轻抖一抖,让烟灰落在脚下绣金线的脖子地毯上,再用她的丝绸舞鞋将它们踩进绒毛的缝隙当中。
一位一头棕发的美人坐在爱洛伊斯小姐的身旁,她是这组人当中唯一一个有椅子的人,她那对榛子色的漂亮眼睛久久地凝视着爱洛伊斯小姐身上的珠宝,时不时地转过头,和站在她椅子后面那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人交换一下眼色。旁边的人称呼他们为布隆内先生和布隆内太太,他们夫妻两个都是歌剧院当红的名角,在春季表演的《茶花女》当中分别饰演阿尔弗雷德和维奥莱塔,大受欢迎,也博得了有一天晚上去看戏的爱洛伊斯小姐的青睐,有幸和她的其他宠儿们一道入住在“美景别墅”里。
他们在客厅里又等待了大约十分钟,所有的宾客终于都来齐了,总共大概有接近三十人。伊伦伯格夫人打了一个手势,于是这座别墅的管家打开了通向大餐厅的门,并向客人们宣布可以入席了。
伊伦伯格夫人挽起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的胳膊,带头朝着餐厅走去。在她的身后,宾客们三五成群地往餐厅里涌去,这里是度假的别墅,因此也无需像在巴黎那样一板一眼,硬要有秩序地两两一排鱼贯而入。
每个人的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吕西安被安排在了爱洛伊斯小姐的右边,而他的另一边则坐着哥哥,这一对兄妹将他夹在了中间。他环顾四周,一些宾客眼睛里嫉妒的火苗已经掩饰不住了,想必他们愿意放出自己的一半鲜血,只求能和吕西安换个位置。
爱洛伊斯小姐一落座,就好奇地向吕西安询问起布朗热运动的最新进展,吕西安惊异地发现,她对于议会当中那些复杂的关系如数家珍,对于如今风靡的各种政治思想,她都有研究,但那是一种纯粹旁观者的研究,如同生物学家在观察样本,秉持着极端的实用主义,纯粹将它们当作工具。
吕西安向爱洛伊斯小姐介绍了他在巴黎进行的“损害控制”行动,而后他试探性地问起她对于布朗热将军前景的看法。
爱洛伊斯小姐优雅地拿起面前的香槟杯子,“这就要看他什么时候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人类自诩为高等动物,万物之灵长,可其实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他们的一生本质上和泥土里的蚯蚓也没什么区别。而所谓的伟人和统治者,之所以能凌驾于这一群蚯蚓之上,就是由于他们有着超群的智慧和刚强的品格……您觉得布朗热将军拥有这两者当中的哪一个?”
“哪一种都没有。”
“那么他就和其他的蚯蚓没什么区别,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她又喝了一口酒,“就像是闪亮的黄铜,看上去不错,实际上并不顶什么用,每次遇到真正的挑战都会露馅,就像这次一样……您这次算是救了他一回,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她话锋一转,“不过您这次倒是做的很漂亮……如果把您和他调换一下,说不定您还真有可能做皇帝呢。”
吕西安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她可真是个穿裙子的塔列朗,若不是受到性别的限制,一个部长的位置想必是手到擒来。
坐在爱洛伊斯小姐另一边的女演员布隆内太太,从他们刚刚开始讨论起政治起就一直插不上话,看到谈话出现了片刻的冷场,立即开口试图把爱洛伊斯小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亲爱的爱洛伊斯小姐,关于化装舞会的事情,我和埃克托有了一些新点子……”埃克托正是她丈夫的教名。
“化装舞会?”吕西安低声向阿尔方斯问道。
“我父亲打算下周举办一次化装舞会,爱洛伊斯和她的朋友们会表演一出节目。”阿尔方斯向他解释道。
“啊,说到这个。”爱洛伊斯小姐再次将她古希腊雕塑一样漂亮的脑袋转向吕西安,将满脸堆笑的布隆内太太抛在脑后,“既然您来了,我想我们还是按照最初的想法,演《那喀索斯和厄科的悲剧之爱》这个故事为好。之前我犹豫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来演美少年那喀索斯这个角色,但既然您来了,我想这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布隆内太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怎么,您被鸡骨头卡住了脖子吗?”爱洛伊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布隆内太太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又变得发青,她脸上挤出微笑,但眉头却紧紧地皱在一起,“啊,没有,谢谢您的关心……我只是想说,或许您已经忘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知情的人也许会觉得她是患了感冒,“埃克托很想演这个角色,他已经准备了好几天了,如果您有空的话他还想和您聊一聊他的想法……”
“您丈夫演美少年是不是有点太老了?”爱洛伊斯一点情面都不留,“如果我没算错,他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岁了。”
阿尔方斯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他把香槟酒都洒到了桌布上,这引来了一阵附和的笑声。布隆内夫妇则在自己的椅子上缩成一团,连礼服都发了皱,如同两块被挤干了水的海绵。
“那么明天下午您来和我们一起喝茶吧?”爱洛伊斯小姐对吕西安说道,“我们讨论一下表演的情节……还有您的服装,关于这个我有一些有趣的点子……”
“恐怕我不得不打断一下,”阿尔方斯清了清嗓子,“我和吕西安明天要坐游艇去海上转转,所以您的排练恐怕不得不延后了。”
“好吧,那我们白天去洗海水浴。”爱洛伊斯并没有坚持,“至于表演的事情就放在晚上讨论吧……但您别忘记我和您说的事情。”
阿尔方斯点了点头。
“我什么时候答应和您出海了?”当爱洛伊斯的注意力移开之后,吕西安不满地瞪了一眼阿尔方斯,“您知道我不喜欢坐船。”
“只是在海边转转,您不会晕船的。”阿尔方斯向他保证,“况且您不想清静一些吗?我们大老远从巴黎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另外,”他凑到吕西安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谈谈呢。”
第140章 大海与天空之间
这天晚上,吕西安是在海浪和树叶的沙沙声中安然入睡的,这种声音响了一整夜,却一点也不嘈杂,反倒有种催眠的力量。诗人们常把大海比作母亲,而这样的波涛声就是海洋女神那温柔的呢喃,是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第二天早上,吕西安起的很晚,阿尔方斯让人把早餐送到了他的房间里,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吃了早餐,看着山坡下方那一望无际的万顷烟波。这一天的天气晴朗,天空蓝的像是威尼斯的彩色玻璃容器,真是个在海边游玩的好天气。
“您现在觉得您的这一次Extra Muros(拉丁语:去郊外)冒险是不虚此行了吧。”阿尔方斯给吕西安倒了一杯冰镇的鲜榨橙汁,这是如今美国的新风尚,但在欧洲还不算流行,“巴黎的一切总让人心高气傲,而大海却能让人体会到自己的渺小,这里那种安静恬适的感觉是在城市里永远也没办法感受到的。”
“我还以为您很喜欢被别人当做宇宙主宰的感觉呢。”吕西安笑着掰开一块面包。
“我的确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就更有必要时不时地提醒一下自己我并不是。”阿尔方斯喝了一口橙汁,用餐巾擦了擦嘴巴,“人类不过是命运手中的玩偶罢了,即便是我们当中最杰出的个体也摆脱不了命运的巨掌。”
“即便是您也做不到?”吕西安有些诧异,阿尔方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自谦了?
“当浪潮来临时谁能扭转呢?聪明的做法当然是顺流而下了。”阿尔方斯说,“见风使舵,这是我们这些人生存的本能,试图和潮流对抗,那是自取灭亡,只会被拍的粉身碎骨。”
“您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吕西安一边吃着煎蛋卷,一边看着夏日天空中飘荡的淡淡云朵,事实上,他觉得将那些云归入烟雾的范围要更准确些,因为它们看上去确实像大炮射击之后从炮口向天空中飘散的白烟,“您是在说布朗热将军吗?”
“他是一艘在漏水的船,”阿尔方斯并没有否认,“您在把自己绑在这艘船的桅杆上面之前,或许应当考虑一下这一点。”
“这艘船的确在漏水,但这并不代表它不能够撑到入港的时候。”吕西安反驳道,“距离水漫上甲板还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等到水漫上甲板,再去找救生艇就太晚了。”阿尔方斯抖了一下手腕,从面前的培根上削下来一块,“您应当把塔列朗当做榜样,他在1807年就看出拿破仑走向毁灭的先兆,开始和沙皇和奥地利皇帝接触,那时候皇帝可还没有到达他命运的顶点呢,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是欧洲的主人,而且会永远如此。”
“那您有什么建议吗?”吕西安觉得阿尔方斯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塔列朗从拿破仑的船上跳下来的最早,所以他拿到的也最多,若是等到1814年再找出路,那可就有点晚了。
“您可以继续站在他这一边,但是要从幕后帮助他,而不是自己上台表演。”阿尔方斯将那一小块培根吞下肚子,“成为在幕后操作木偶的人,这是一门艺术。”
吕西安品味着阿尔方斯的建议,银行家已经在布朗热身上看到了自我毁灭的萌芽,或许他本人也已经看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将军不过是个侏儒,缺乏勇气和决断力,只是靠着巧妙的选择打光的角度,才让自己在墙壁上投射出伟岸的影子€€€€有时候角度就是关键,他第一次见到杜€€瓦利埃先生时候不就利用了这一点吗?
“我指的不只是布朗热将军,”阿尔方斯接着说道,“您有空的时候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和保王党人的关系了……特别是某个保王党人。”
吕西安手里的刀叉定住了,“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对这件事情达成共识了。”
“共识?”阿尔方斯的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我可不记得我们有过什么共识。”
“至少也是默契吧。”吕西安平静地看着阿尔方斯,他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当退缩。
“您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阿尔方斯吹了一声口哨,“爱洛伊斯让您演那喀索斯真是适合极了,您爱的只有您自己……您之前真的没有亲吻过镜子里的自己吗?”
“我觉得这是一种聪明的人生态度。”吕西安祝酒似的举了举盛着橙汁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那就站在您的角度上考虑一下吧:保王党人现在在议会里只占不到三分之一的席位,但是在十年前,他们在议会里可是占多数的。用您聪明的脑袋瓜想想,您觉得日后这个数字会增加还是减少?”阿尔方斯掰下一粒面包屑,扔给了一只站在栏杆上虎视眈眈的海鸟,对方一口把食物吞了下去,发出一声轻快的鸣叫,“君主制过时了,我的朋友,那些正统思想,什么教会啦,家庭啦,责任啦之类的东西,连保王党人们也是嘴上说说,自己都不相信,更没有几个践行的。这国家的一大半人都对共和国不满,但如果问他们愿不愿意让国王回来,恐怕没几个回答‘愿意’的……法兰西人可是欧洲最爱胡闹的民族,可不是海对岸那些古板的英国佬。”
“您是犹太人,您觉得自己包括在您说的法兰西人当中吗?”
“在我看来,是法兰西人不愿意接受犹太人才对,即便我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们用的《圣经》比我们多了一部分《新约》罢了。”阿尔方斯耸了耸肩,“当然啦,法国比起其他的国家还是要文明许多的。”
“布朗热和保王党的支持者大多都不喜欢犹太人。”吕西安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啊,的确如此,这类人与反犹主义者通常是重合的。”阿尔方斯露出一种厌倦的眼神,“他们为了我的钱不得不捏着鼻子在他们历史悠久的客厅里招待我,挤出笑容来和我握手,再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是我们的皮肤接触的时候,我能清楚地体会到排斥的感觉,那是再无懈可击的礼仪和假笑都遮掩不住的。”
“那您还是给了他们钱。”
“如果我只投资给我喜欢并且喜欢我的人,那么我会赔的连坐出租马车的钱都掏不起。”阿尔方斯看向吕西安的眼神有些奇怪的味道,令他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了扭,“他们可以关起门来诅咒我,骂我是窃贼,寄生虫或是吸血鬼,只要我能得到属于我的利润,那么我们就可以合作€€€€成为合作伙伴的唯一条件就是有利可图。”他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现在我怀疑的是,保王党人和布朗热将军还能不能让我得到我期待的利润呢?”
“您要的是法兰西银行,这个恐怕一般人给不了您。”吕西安说道,“没有一个总理会这样慷慨。”
“的确如此,”阿尔方斯点头赞同,“除非这个总理是我一手捧出来的。”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胃口正在消失,他吃惊地看着阿尔方斯,“您不会是指……”他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自己。
阿尔方斯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语。
“我才二十三岁。”吕西安咕哝道,“几乎所有的议员都比我更有资历。”
“亚历山大在您这个年纪已经屡次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波斯帝国,成为了从希腊到埃及的主人,年龄从来不是什么问题,您只要告诉我您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吕西安感到越来越不自在了,他并不喜欢这样直白地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谁不想要呢?”每个政治家都想要那个位置,就像是每个女神都想要那个“送给最美的女神”的金苹果,其实阿尔方斯根本没必要问的。
“那我会尽力帮您的。”
“前提是我给您您想要的?”
“我当然会期待您帮我解决一些小麻烦。”阿尔方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那您打算怎么做呢?”吕西安掰了掰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我只是一个刚刚加入国民议会不到两年的新议员,我看不出有什么向上攀登的捷径……”
“这就留给我操心吧,”阿尔方斯打断了他,“我只希望您做到一点:当我明确要求您做某件事的时候,您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我记得您在俄国也提出过类似的要求。”
“但显然您没有遵守承诺。”阿尔方斯笑了笑,似乎对吕西安的越轨行为一笑了之了,“因此我这次给您降低一点难度:在这一年之内,我会要求您做一件事情,那时候您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来做,这对我们两个都是十分关键的。”
“您想要干什么?”吕西安警觉了起来。
“我向您保证,这只会对您有好处。”阿尔方斯催促道,“如果您想要得到您想要的,那么就按我说的做,就一次。”
“好吧。”吕西安朝着阿尔方斯伸出手,“但您总该告诉我……”
“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告诉您,因为就连我自己还在考虑呢。”阿尔方斯伸出手抚摸了几下吕西安的手背,“而且我们大老远的来这里,总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谈政治上面吧?”
他把椅子朝后面一推,“我们说好今天去海上玩玩的。”
吕西安还想追问什么,但阿尔方斯已经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他有些懊恼地将餐巾扔在桌上,也站起身来跟在后面。
从别墅有一条小路通向海滩,步行只需要十来分钟,因此他们并没有叫马车,而是进行了一段小小的散步。在路上,吕西安一直旁敲侧击地试图从阿尔方斯那里打听一些关于银行家谋划的内容,但阿尔方斯似乎打定主意不松口,对吕西安抛出来的问题,他都以微笑回应。
当他们走上海滩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洗海水浴的游客。那些律师和文员模样的男人们小心翼翼地步入海里,脸上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只要水一升到腰部就惊恐地向后退却;时髦的女士们就显得自在多了,她们穿着带缎带饰边的游泳衣从水里钻出来,像是好奇地打探人类社会的人鱼一样;在他们身后,一些孩子在海滩上抓着螃蟹,或是用网子去捞被困在岸边水洼里的鱼。
他们在海滩上看到了演员布隆内夫妻俩,布隆内太太用沙子把自己埋了起来,只露出脑袋和胸前的傲物,她的丈夫则躺在旁边的一把折叠椅上。这两人看到吕西安后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可当他们发现旁边的阿尔方斯时,那位丈夫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鞠躬,把他的折叠椅都弄翻了,而妻子则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自己从沙子里挖出来。
一个听差在海滩上看守着一艘小船,当阿尔方斯和吕西安上来后,他撑着小船,将两位乘客送到了距离岸边大约四百步开外的地方,那里停泊着一艘漂亮的双桅帆船,按照英国人的说法叫做“yacht”,也就是所谓的游艇,设计出来就是供拥有她的阔佬在海上玩乐的。
吕西安和阿尔方斯登上了游艇,阿尔方斯塞给那听差一张钞票,“您下午四点钟来接我们。”
“您把他支走了,谁来开船呢?”脚下传来的晃动感让吕西安有些害怕。
“这艘船一个人就能驾驶,那些有钱的英国人都喜欢这样。”阿尔方斯将外套脱掉,又解开了衬衫的扣子,“于是我也就学了学。”
吕西安注意到阿尔方斯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漂亮的金黄色,他连忙扭开了眼神。
“您又不是没看过。”阿尔方斯特别夸张地摊开双手,“您也把衣服脱了吧,不然在海上可怎么玩呢?”
吕西安摇头拒绝,阿尔方斯也没有强求,自顾自地去操舵了,但船刚刚开始行驶,一个浪头就打上了甲板,把吕西安的衣服都弄湿了。
“虽然是晴天,但是海边总免不了有风的。”阿尔方斯无辜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