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不,他不能这么把我像一袋垃圾一样丢掉!”倒了号的投机商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在破产的重压下,那副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戴在脸上的上等人的假面具终于裂开了口子,“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啦?你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现在就要除掉我啦?要知道,我对我的客户合作伙伴撒了谎,我在市场上散布假消息,我从头到尾一直按照你们的指示来做……现在你们却要把我像其他人一样踢走,你们以为我是什么比利牛斯山区的乡巴佬吗?”
投机商将皱巴巴的手绢揉成一团,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又划了一根火柴,但直到火柴烧到手指那根烟都没有点着,于是他愤怒地将火柴棍和香烟一起扔到地上,“我和你们是一伙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若是没有我,这个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不行,我不会就这样吃一个哑巴亏,你们必须把我的损失补给我,这是你们欠我的!”
吕西安冷笑了一声,“你们?”果然,在阿尔方斯的计划里他拿不到任何好处,可锅却是必然要分走一半的。他突然感到有些无力,即便他把实情告诉杜€€瓦利埃先生,对方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是啊,你们……您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难道不是一伙的吗?”杜€€瓦利埃先生情绪激动地用手指在空中舞动着,“你们可真是亲密无间的一对好搭档啊!都合作到床上去了!”他恶狠狠地看着吕西安,“您从这场阴谋里分了多少钱?嗯?您和您的母亲一个样,都是靠自己的脸……”
吕西安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绷断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杯子已经砸在了杜€€瓦利埃先生的脑门上。投机商“哎呦”地叫了一声,威士忌酒混着血水糊满了他半张脸,他大叫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要发作,然而吕西安此时脸上的表情和眼里的目光一定十分吓人,他的火气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一盆凉水泼灭了,那张肥胖的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再加上糊在上面的液体,像是一个没成熟却被人踩烂了的桃子。
“从€€€€我的€€€€家里€€€€滚出去!”吕西安一字一顿地吼道,“您再敢说她一个字试试!”
杜€€瓦利埃先生是那种鬣狗一样的人物,他只敢对弱者亮出獠牙,却不敢和强者正面相对,这也就是他之所以被阿尔方斯拒之门外还自己给自己催眠,却敢在吕西安这里出言不逊的缘由。因此吕西安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爆发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脊梁,他缩回到扶手椅上,战战兢兢,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吕西安厌恶地看了投机商一眼,他不想在这里和这个人废话什么了,于是他转身想要离开。然而这时候杜€€瓦利埃先生却出人意料地跳了起来,他想要拦住吕西安,右脚却被自己的左腿绊了一下,跌倒在了地上,他来不及爬起来,而是一把抓住了吕西安的裤腿。
“我请求您……吕西安,看在您母亲的份上,”投机商此时的脸色已经变为绝望的死灰,被玻璃渣子划破的伤口朝外渗着血,沿着他胖脸的边缘流下,从他的下巴滴在地毯上,“您还不知道她在给我的信里写了什么吧?她在信里说€€€€”
“说您是我的亲生父亲,”吕西安曾经试想过无数遍他对杜€€瓦利埃先生说出这句话时候的情景,他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慰,会因为这样的复仇而感到快乐,但当他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却只感到无趣,感到意兴阑珊,“是的,这封信我是看着她写的。”
“您一直知道?可是,我不明白……那您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和您说?”吕西安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如果我告诉了您,是不是您就会欢天喜地的认下我这个儿子,然后我们大家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是这样吗?别恶心我了,先生,我敢担保€€€€那时候您在我告诉您我对信里的内容一无所知的时候,一定是长舒了一口气的。”
“这……不是这样的,”杜€€瓦利埃先生试图辩解,“那次我不是给了您钱吗?若是我不想认您,那么我为什么不直接打发您走呢?您是我的儿子啊,我们……我们是一家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您帮帮我!”
“一家人?”吕西安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杜€€瓦利埃先生似乎被这尖利的笑声吓到了,他在地板上缩成一团,似乎是要躲进地板缝里一样,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吕西安,就像个在街上和大人走散的孩子,这幅样子让吕西安笑得更剧烈了,“我可担不起您的这个好姓氏!您有贵族出身的太太,漂亮的女儿,‘事业有成’的两个女婿€€€€话说回来,您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帮忙啊?”
最后这个问题显然又给了杜€€瓦利埃先生沉重一击,他的脸上又露出狰狞的表情,而这种表情又混杂了泄气和困惑,“那两个混球,人渣!他们两个人之前一直用我的经纪商行来赌钱,因为他们是我的女婿,我连保证金都没有收……可周一下午交易所刚刚关门,还不到晚饭时间他们就跑掉了,他们每个人都还欠我几百万的账款啊!那个可恶的盖拉尔,他连我女儿肚子里的孩子都扔下了!”
果然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这翁婿三个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您可真不走运啊。”吕西安轻描淡写地说,“不过说实话,因为自己选错了女婿而倒霉,我想您应当也不是第一个了€€€€毕竟您选女婿的时候,恐怕没有太把品行放在心上吧?”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对于您为什么要选女婿,以及为什么选了这两位仁兄,我知道的一清二楚€€€€都是为了您自己。您是个骗子,是个强盗,本想从中捞一笔,却棋差一招,反被别人摆了一道……这很难激起我的同情。”吕西安一边笑,一边压制着内心当中不断升起的厌倦和沮丧感,“您拿您的孩子们做棋子,做筹码€€€€却输了个精光!所以您说,做您的孩子有什么好的呢,嗯?我亲爱的‘爸爸’?”
在他记忆当中,这是父亲去世以后,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使用这个称呼,这个念头让他笑得更厉害了,甚至流出了眼泪,“我之前可不知道您这么想做我的父亲……不过说真的,就连我母亲在这件事情上也说不准,当然啦,为了我的利益,她自然要尽量让您觉得我是您的孩子€€€€她做的挺成功的,您说对不对?”
“什么?”杜€€瓦利埃先生抓着吕西安裤腿的手松开了,“您在说什么?那么……您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投机商的舌头似乎失去了控制,说话声音嘟嘟囔囔的。
“或许是,或许不是,谁知道呢?谁又在乎呢?”吕西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不在乎€€€€有两个人可能是我的父亲,一个死了,一个还不如死了€€€€哪一个是真的有什么区别?”他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我曾经需要一个父亲,但现在€€€€我已经用不着了。”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很轻,比起对杜€€瓦利埃先生,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无论如何……我曾经帮过您呀……您刚来巴黎的时候一文不名,难道我不是给了您钱吗?难道我不是把您带进我的客厅,还把您引荐给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吗?这些事情难道您都忘记了吗?”杜€€瓦利埃先生依然在哀求,但他显然犯了一个错误€€€€大人物不但不喜欢被揭开寒微时候的伤疤,也同样不喜欢被别人指出自己欠下的人情。
但令吕西安心里最为不适的并不是以上这两点,而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牵出的一段记忆。在人的心灵上,有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但每次被拉扯的时候,这伤口都会裂开,从而带来新的疼痛。
吕西安咬了咬嘴唇,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钞票全部掏出来,大概有两千法郎,他将这一沓钞票全部扔到杜€€瓦利埃先生的面前,就像是给动物园里的熊扔了一个苹果,“这应当比您当时给我的多……剩下的就当作那顿晚餐的餐费好了。”
杜€€瓦利埃先生的头沉了下去,他浑身的肌肉一下子瘫软了,瘫倒在地面上,“那我该怎么办?一切都没了,还有什么出路?”投机商绝望的目光徒劳地在房间里胡乱扫射着,最终定格在那只破碎的杯子留下的玻璃渣上,“您还不如让我把这些东西吞进肚子里去,也算是个解脱!”他说着就朝那个方向爬去。
“如果我是您,我就不会这样做。”吕西安俯视着杜€€瓦利埃的丑态,这人活像是一只肥胖的青蛙!几天前杜€€瓦利埃先生还是上流社会的一位大人物,可当财富和地位从这位大人物身上被剥离之后,剩下的却是一个多么猥琐的小丑!一想到自己身上有一半可能流着来自这家伙身上的血,他就感到一阵恶心:这样的家伙,也配做吕西安€€巴罗瓦的父亲?“我之前在报纸上看了一篇文章,有个贪污公款的军官吃了碎玻璃,在医院里折腾了十二个小时才终于咽了气呢。”
杜€€瓦利埃先生伸向玻璃渣子的那只手像被蛇咬了一样,一下子缩了回来,这副样子更加深了吕西安对此人的鄙视,倘若这家伙真的丧心病狂,出去到处嚷嚷他和母亲的那些事情的话……那些小报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他们会怎么嘲笑他?“杂种”吕西安?“他不但不懂得经济,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弄不明白”?若是杜€€瓦利埃把这些丑事拿出去卖钱呢?一个破产的人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不,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吕西安可以接受自己成为全国人仇恨的靶子,却绝不愿意沦为全国民众茶余饭后的笑料€€€€宁可让别人觉得你可憎,也不能让别人觉得你可笑!他需要找个办法,让这件事就此做个了结……
“如果您真的还想给自己和您的家人留下一点荣誉的话,我建议您不妨想个办法让自己中风……或者是一把手枪也很方便,比起我,那玩意才是您的救星!”
“手……手枪?”杜€€瓦利埃先生吓呆了。
“是啊,我相信您的不少同行都选择过同样的解决方式。对于一位破了产的投机商而言,鲜血能洗刷耻辱,也能挽回一点您的名声,保住自己的家人€€€€您的那些债主在看到您的结局以后,若是再逼迫您的遗孀和孤女,会遭到舆论讨伐的。”
杜€€瓦利埃先生颤抖的更厉害了,他的眼睛终于挤开了四周的肥肉,瞪得圆圆的,眼泪,鼻涕和口水一起从脸上的所有洞里涌出来,如同暴雨时候往马路上涌水的下水道口,“不,不……一定有别的办法的,我不能……不能死,不能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出路……”他软成了一滩泥,像是一条被扔在案板上的鱼,挣扎许久之后,终于筋疲力尽。
吕西安静静的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杜€€瓦利埃先生。昨天他在向阿尔方斯求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卑躬屈膝,尊严全无吗?那时阿尔方斯看他的样子,是否就像他现在看着杜€€瓦利埃先生一样呢?他又想起了刚才在马厩里看到的那匹马,多么骄傲的动物却被命运变成了一滩失去控制的烂肉!了结它是一种仁慈,他心想,而他现在正在做的也是一件仁慈的事,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一次的对象是否值得这种仁慈。
“还能有什么出路呢?”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变得仁慈,模仿着小时候去教堂做忏悔时候那些神父的语气,“您不是想要解脱吗?难道您更想要上法庭?坐在被告席上听起诉人宣读公诉书,把您贬得一钱不值?被记者们在报纸上骂作流氓和诈骗犯?您花了不少钱为您创造的这个姓氏增光添彩,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把它再扔进臭水沟里去?”
杜€€瓦利埃先生呆呆地看着吕西安,这个人的脑子已经彻底被搅糊涂了。看到对方这副样子,吕西安决心趁热打铁,“看在您之前帮过我的份上,我会照顾好您的妻子和女儿们,等到您的财产被清算完毕以后,我会给她们提供必要的物质支持€€€€足以让您的妻子养老,也足以让您的女儿养大您的外孙。”虽然那孩子头上顶着杜€€瓦利埃先生最痛恨的女婿的姓氏,但这应当也会对他的在天之灵有所安慰的。
杜€€瓦利埃先生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他勉强用手撑着地,让自己坐直在地板上,“手枪……可是,我没有手枪。”他像个发高烧的人一样发抖着,从牙床上传来上下牙齿打战时候所发出的摩擦声。
“这个您不用担心。”吕西安感到如释重负,他将杜€€瓦利埃先生留在原地,重新返回了书房,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来他昨天刚放进去的一把美国史密斯-韦森公司生产的左轮手枪€€€€这是昨天阿尔方斯离开之后他让仆人去附近的一家五金店买的,用来在危险的时候当作防身的最后武器。他将手枪拿起来,用指尖感受着胡桃木手枪柄的硬度。
吕西安从子弹盒里掏出几颗子弹,在将子弹装进转轮之前,他又改变了主意:把一支装好子弹的手枪亲手交给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对着吕西安自己放上一枪呢?还是把枪和子弹分开交给杜€€瓦利埃先生,让他出门之后再自己装弹吧。
当吕西安回到客厅时,大受刺激的杜€€瓦利埃先生已经基本上陷入了瘫痪状态。吕西安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做的有些过分了:他已经为自己童年的不幸报复了杜€€瓦利埃先生,这种报仇是否已经报够了呢?仇恨正在平息,而怜悯之意正在心中升起,他感到举棋不定€€€€或许应当让一切到此为止?
不,不行,吕西安咬了咬牙,他已经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吃了足够多的苦头了。若是杜€€瓦利埃日后打算用这些丑事来敲诈,那么他不就是作茧自缚了吗?破了产的投机商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若是靠着这些丑事能敲来几十万法郎,恐怕杜€€瓦利埃也不会多么看重这点聊胜于无的“父子之情”吧?吕西安下定了决心,他决定遵循阿尔方斯的好榜样:一件事情要么不做,若是要做就一定要做到底。
吕西安一只手拿着手枪,一只手拿着几颗子弹,他将两只手伸到杜€€瓦利埃先生面前,“您应当会用这个吧?”
杜€€瓦利埃先生的目光从吕西安的一只手移到另一只手,他像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呜咽了一声,往后缩了缩。显然,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的勇气又消退了一些。
吕西安蹲下来,让自己的目光和杜€€瓦利埃先生平齐,他第一次细细打量起了这位可能的生身父亲的脸,看到了那一块块肥肉之间如同荷兰密密麻麻的运河网一样的皱纹。
“有时在一个家庭里,某一个成员会成为整个家族的瘟疫,”他拉起杜€€瓦利埃先生的一只手,将手枪和子弹塞进了那只汗湿的手掌当中,“您应当见了不少的例子€€€€某人家的儿子拖累的父母晚年不幸……或是某位父亲断送了自己儿女的声名,毁了他们的前程,也毁了自己的姓氏。”
“其实归根结底:与其过潦倒的生活,岂不是一了百了更痛快些吗?”吕西安像是试图迷惑浮士德博士的魔鬼,声音轻柔,循循善诱,“您这十几年来享受了这么多,难道现在要回过头来过破产者的贫困日子?您的那些嗜好,那些享受,以后再也享用不到……而那些过去能使您感到满足的快乐,如今应当对您而言都是索然无味了吧?在这世上,金钱就是我们作为‘文明人’用来遮体的衣物,您现在没有了钱,将来会落得什么下场?您已经是个老人啦,没有财产,名声扫地,变成社会上的一堆垃圾……您说说,这样是不是不上算呢?”
杜€€瓦利埃先生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枪弹,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除了几声含糊的“哼哼”以外,他什么也发不出来了。吕西安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个人已经绝望了,他的精神已经被压垮,再也鼓不起勇气来面对吕西安所描绘的这种未来了。
吕西安拉着杜€€瓦利埃先生的胳膊,强迫对方站了起来,“您是个龙骑兵,拿出点当年的气度来!”他拍着杜€€瓦利埃先生的肩膀,“您会做正确的事情的,我相信您。”
最后的这句话的确起了效果,大颗的眼泪从杜€€瓦利埃先生的眼睛里朝外涌着,投机商直起了身子,找回了一些当年那个龙骑兵的样子,“是的……是的,我会做正确的事情的,我的孩子,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该……不该让你为难。”在吕西安的印象里,这似乎是杜€€瓦利埃先生第一次对他用“你”这个称呼。
然后,他突然张开双臂,将吕西安环抱起来,“若是您母亲十几年前肯给我写信的话……唉!无论如何,是我对不起您,我是个懦弱的混蛋!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安妮和阿德莱德……请您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请您多照顾他们些。”
吕西安点点头,又拍拍杜€€瓦利埃先生的后背,“请您放心吧。”
杜€€瓦利埃先生放开吕西安,向后退了一步,“那么,别了,孩子!”他的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还有一件事我要叮嘱您: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啊……那就是一只贪婪的鲨鱼,您和他游得太近,总有一天会被他吃的渣子都不剩下的。”
我已经被吃的连渣子都不剩多少了,吕西安心想,“我明白。”他抿了抿嘴唇,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杜€€瓦利埃先生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吕西安感到血正朝他的天灵盖涌去:方才杜€€瓦利埃先生的剖白,对他并非全无触动,他的心虽说愈发坚硬,可却还做不到如阿尔方斯那样铁石心肠。唉!他过去总把自己和母亲当作被抛弃的受害者,因此总对杜€€瓦利埃先生怀有恨意€€€€可母亲毕竟这十几年来都没有写过信呀!她自己选择不去打扰杜€€瓦利埃,那么这种恨意恐怕也就不那么站得住脚了。
或许他把杜€€瓦利埃先生想的太坏了?在这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追上去将手枪夺回来的冲动,但这仅仅是冲动而已。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走到了窗前,看着马夫将杜€€瓦利埃先生的那辆轿式马车赶到了门廊前面。
吕西安看到杜€€瓦利埃先生走下门前的台阶,在还剩最后几级时,投机商的腿软了一下,摔倒在台阶下面,仆人和马夫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一个人扶着他的胳膊,另一个人推着他的腰,将他塞进了马车。
马夫关上车门,向仆人道了声谢谢,爬上前座,一只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拿起鞭子正要挥起来赶马。就在这时,车厢里传来一声火药的爆响,几乎要把车窗的玻璃震碎,两匹拉车的马受了惊,差点失控,车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它们平静下来。
吕西安深吸了一口气,一路小跑着下楼,当他来到门口时,屋里的仆人都跑了出来,惊恐地看着沿着马车的车窗朝下流着的血珠子,暗红色的鲜血从车门的缝隙里面流出来,滴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暗色的痕迹。
“啊,先生!”那个刚才帮助杜€€瓦利埃先生上车的仆人被吓掉了魂,“刚才杜€€瓦利埃先生下楼的时候样子可真吓人……他刚一上车就给自己开了一枪,啊,上帝呀!”他在胸前颤抖着划着十字。
吕西安将手放在车把手上,在自己平静了一些后,他拉开了车门。
杜€€瓦利埃先生瘫软在后座上,他的脑袋像一个熟过了的南瓜一样爆开了。他的嘴巴大张着,嘴边还有被烧黑的痕迹,显然这一枪他是对着自己的嘴里开的。他握着枪的那只手已经落了下来,蜷曲的手指却依旧紧紧地抓着手枪的枪柄。整个车厢里到处都是鲜血,玻璃上和座位的丝绒上都落满了血点子,而从杜€€瓦利埃先生脑袋上被打穿的洞里,更多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依旧在不断地向外喷洒着。
吕西安不想再待在这里,“去叫个医生来,”他对仆人吩咐道,“再去最近的警察局找警察。”
他茫然若失地踏上台阶,虽然自己的手并没有碰到鲜血,但他还是不停地用手掌在裤腿上摩擦着。当他回到书房时,他毫不犹豫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酒。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尽,还打了一个酒嗝,“这是一种仁慈。”他一边对自己说,一边将左手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右胳膊里。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一点工作上的事情,更新频率有所影响,很抱歉)
计划还有三章完结,三章都会是比较长的章节,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会尽量在这个月完结,如果不太顺利的话写作的时间也会受影响,可能就会拖到下个月啦。
在本文即将完结的时刻,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208章 尘与土
在杜€€瓦利埃先生不幸“去世”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一八八九年的九月五日,巴拿马环球运河公司正式向巴黎地方法院申请破产,而就在几个小时以后,曾经显赫一时,如今却早已经被阿尔方斯掏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的伊伦伯格银行也宣告倒闭了。这家银行里里外外被掏的如此干净,简直就像是被厨子掏干了肉,扔进垃圾桶的龙虾壳子€€€€除了办公楼和家具之类,它账上的现金竟然只剩下了十一法郎零六个苏!这些钱甚至在餐馆里要点上一只龙虾都有些勉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第三共和国历史上最大的金融灾难的全貌终于逐渐展现在了全国民众的面前:仅就巴拿马运河公司和伊伦伯格银行这两家机构而言,就有数百亿法郎的金钱被葬送了。这两台巨大的金融机器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炸裂开来,把属于无数投资者的巨额黄金洒在交易所的各处。阿尔方斯自然赚的盆满钵满,而其他做空头的相关方€€€€例如罗斯柴尔德夫人之流也同样满载而归。
从这些金融巨鳄的牙齿缝里还漏下来了不少的金钱,一些幸运的食腐动物抓住了机会,捞取了不少残渣来大快朵颐。例如海外银行的经理马里奥尔先生,此人在杜€€瓦利埃先生这边委托买进,在另一位经纪人那里委托卖出。他通过做空头赚了五百万法郎,却拒绝付给杜€€瓦利埃先生做多头损失的钱€€€€原来他的财产早已经全部记在了自己母亲的名下。因此他自己正好宣布破产,即便杜€€瓦利埃先生去法院起诉,恐怕也追不回这笔钱来€€€€更不用说杜€€瓦利埃先生现在恐怕只能向上帝去申诉了!而交易所的圈子里却不但不谴责这种行为,反倒都称赞他做的实在是太妙:赚的钱收进腰包,输的钱一笔勾销,多漂亮!
同样“做的漂亮”的还有梅朗雄和盖拉尔这两位连襟,他们仗着女婿的身份,在杜€€瓦利埃先生的经纪商行里开户来赌股票,当交易所的行情崩溃以后,他们同样拒绝掏出来损失掉的差额,反而抛下自己的两位小妻子,当天晚上就坐夜班火车逃离了巴黎€€€€有人说这两位仁兄去了柏林,还有人说去了维也纳。自然了,他们抵达了新的落脚地以后,想必又要去那里的交易所做类似的强盗勾当。而巴黎是一座健忘的城市,这个当代的巴比伦崇尚刺激,因此即便是再大的丑闻,要不了多久都会被抛在脑后,那时他们就可以再回来,重新找一位寂寞的贵妇人做情人,找一位新的有嫁妆的小姐做太太,然后重新再搞起他们的那一套鬼把戏来。
对于可怜的法兰西经济而言,巴拿马运河公司事件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屋子里炸开,除了在炸弹旁边被炸的尸骨无存的可怜虫,屋里余下的所有人的脑子也都被震的嗡嗡作响。报纸上连篇累牍地谈起十七世纪荷兰人的郁金香狂热,英国的南海公司泡沫,以及上个世纪初法兰西的密西西比丑闻,将这场总的崩溃与历史上的这些类似事件相提并论,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整个经济的基础开裂了,伊伦伯格银行的崩溃引发了连锁反应,三天之内,全法兰西有十六家银行宣告破产,这就像是一座房屋起了火,而呼啸的狂风又把火势扩散到邻近的建筑,于是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整个街区就都被烈火吞噬了。
于是,在运河公司崩溃的几天以内,全国民众就已经陷于惊骇之中,为了保住自己的毕生积蓄,他们在银行的门口排起了取款的长队,以至于政府不得不对每天取款的上限进行限制€€€€每个账户不得超过一千法郎。当然,与大多数的规章制度一样,这样的限制仅仅作用于普通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就能从银行的金库里提出数以百万计的现金,再把它们存到英国或是瑞士的银行里去,这类的消息更加剧了普通储户的不满,在克莱蒙费朗,愤怒的储户们甚至纵火烧毁了当地的一家银行。
在这阵破产的狂潮里,损失最为惨重的当然还是那些无名无姓的中小投资者。每天都有无数倾家荡产的人流着眼泪悄悄写下给家人的遗书,然后在天没亮前偷偷从家里溜出去,在城外森林的荒僻之处颤抖着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或是用腰带将自己的脖子吊在树杈上。类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它们当中的大多数都不会引起报纸的兴趣,这样的悲剧是无声的。
无数人加入了破产者的行列:那些靠年金和退休金生活的老人;将自己的毕生积蓄用来购买股票的外地投资者;每月的生活费都要精打细算的的农民;一辈子没有嫁人的贫困老姑娘。这些人被狂热的投机风潮吸引,进入了一个他们并不了解的市场,仅仅几天前,他们的财产数字还在不断增长着,可几天以后,一切都像是清晨的露水一样,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就蒸发了,消失了!他们茫然不知所措,陷于恐慌当中,就连最偏远的乡村也不能免于冲击。这简直是一场比中世纪的黑死病更可怕的灾祸,无数的家庭被交易所的崩盘轧断了腰,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复兴的希望。
阿尔方斯用黄金堆起来的巴别塔垮塌了,他曾经亲手用金币建立起这座高塔,可也是同一只手将它一把就推倒,让崩溃的残骸将无数的牺牲者压成肉泥。杜€€瓦利埃先生这类赌徒的投机所得,老实商人经营十几年所积攒的进项;退休的文员一笔一笔省下来的积蓄;外省的农民省吃俭用准备用来养老的零碎票子€€€€这一切都落入了阿尔方斯欲望的深渊当中,而这深渊却是永远也填不满的!
然而讽刺的是,报纸上却并没有太多对银行家们的指责之声:绝大多数的报纸都被这些金融巨头和大资本家所掌控,而这些人都从阿尔方斯的胜利当中沾了光。他们若是放任自己的报纸指责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也就等于是把民众的怒火引向他们身边,难免会引火烧身。因此主流媒体的口径也出奇的一致,所有的抨击都仅限于巴拿马运河公司,而“罪魁祸首”则是这条运河的提倡者和设计师费迪南€€德€€雷塞布,这只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愤怒的法国民众需要找到一个更为显眼的目标来发泄自己的怒火。
因此在最初几天过去以后,舆论所指责的对象就变成了政府和议会€€€€根据所披露的运河公司文件显示,议会当中收过巴拿马运河公司“特别津贴”的议员至少有一百零四位,这其中许多都是曾经担任过内阁部长的重量级人物,就连成日里以正义之声自居的克列蒙梭也不能免俗,同样收受了来自运河公司的政治献金。在如此情况下,还有谁可以信任?毫无疑问,巴拿马运河公司能够用欺诈的手段搜刮如此巨量的财富,自然也是依靠着这些沆瀣一气的官员们的保驾护航,这些议员和部长们平日里自诩为人民的代表,却为了几根骨头充当金融家的走狗!第三共和国的政府究竟是为谁服务的政府?既然在共和国引以为傲的民主政体当中,政府的官员都是由人民选举出来的,那么为什么竟选出了这样混蛋的政府呢?
于是,正如1789年,1830年,1848年和1870年所发生的那样,革命的阴云已经在天边聚集起来,在巴黎这个政治活火山的下方,传来了不祥的隆隆回响。在拉丁区,大学生们在自己公寓的阳台上挂上了巴黎公社的红旗,而路人都为他们的举动高声喝彩。警察总监进退两难,既不愿意因为放任自流而影响自己的仕途,又深恐贸然行事会火上浇油,于是只能派出警察去好声好气地劝导这些学生,可换来的只有对方的冷嘲热讽和路人的辱骂,甚至连警察们自己都士气低迷€€€€在警队当中同样因为交易所的风潮倾家荡产的也大有人在呢!
军队的忠诚程度也同样值得怀疑,由于军官们的薪俸每次增加都需要议会的批准,他们的工资水平一直落后于社会上的平均水准,因此许多军官也加入到了投机的狂潮当中。军队本来就对共和国和议会政体颇有微词,这样一来双方更是离心离德。一旦巴黎有事,政府能否依靠军队维持秩序,恐怕也要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在这样内外交困的局面下,现任的内阁不出意外地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九月七日,现任的内阁premier皮埃尔€€蒂拉尔在星期六将全体内阁成员召集到了马提尼翁宫的内阁会议室。在等待蒂拉尔先生到来的时间里,十几位部长们在铺着蓝色毛呢桌布的桌子前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就像是一群聚集在停尸床前的医生€€€€在这样的时刻,还有什么可说的?
下午两点的报时钟声响起时,皮埃尔€€蒂拉尔准时进入了房间,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因为筋疲力尽而显得笨拙。他在内阁会议桌一端的座椅上坐下,这是整个会议室里唯一一把带有扶手的椅子。长方形的桌子呈现出棺材的形状,在他的两边分别是外交部长和财政部长。他的目光在财政部长吕西安€€巴罗瓦的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随即又回到自己面前桌子上的皮面文件夹上。
“下午好,诸位同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患了感冒,“我不想耽误诸位太多的时间,因此我们就直入正题好了€€€€我请各位来是要宣读一份简短的声明,它同样将会登载在今晚的晚报上。”
蒂拉尔先生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拿起一张薄薄的纸,“自鄙人接任阁揆,至今已逾半年之久。在此期间,我竭力维持内阁和议会的团结,试图让我们伟大的法兰西祖国从党派争斗和政治攻讦的泥沼中走出来。我愿意用自己的良心发誓,我已经做到了以我微薄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全部,因此无论是作为一个爱国者,还是作为一位政府的官员,我都感到问心无愧。”
“然而,最近我国经济和政治领域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严重伤害了本届政府的声誉。”他轻轻舔了舔嘴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发现本届内阁已经无法在这个危急的时刻继续工作下去了,不仅仅是这个内阁,那些支撑我们这个共和国的理想和信念,也正在我们身边土崩瓦解。”
“在这样的时刻离开岗位并非我所愿,但正如我一直坚信的那样:我的首要职责是尽可能的维护法兰西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因此恋栈不去绝不是此时我应当做的事情。因此,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宣布辞去职务,并宣布本届内阁自声明发布之时起即告解散。”
他将声明稿对折,放回到文件夹当中,“感谢诸位!我现在前往爱丽舍宫,向总统阁下递交我的辞呈。”在任何人来得及做出什么回应之前,他已经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吕西安凝视着身边这把空空如也的椅子,他丝毫也不怀疑,在下周的这个时候,他就会挪到这把椅子上落座。他曾经无数次期待过这一刻,可如今对于他来说这把椅子和地牢里的刑讯椅还有什么区别呢?他感到旁边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胳膊,于是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谄媚的笑脸,那是一位内阁当中的同僚,是啊,所有人都知道吕西安€€巴罗瓦要更进一步,从他们的同僚变为他们的上司了,可他们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敷衍地打发了那些向他献媚的家伙,像是一个急于从案发现场逃离的窃贼一样逃出了会议室,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车窗外飘起了小雨,街道上空荡荡的,沿途商店的橱窗变成了一个个空荡的黑洞,只有少许的店铺还在开门营业。马车沿着塞纳河畔的堤道疾驰,他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黑乎乎的河水奔涌着,近些日子里的大雨让塞纳河涨了水,看上去如同某个怪物张开的大口,这段时间的报纸上总报道有人跳进河里的新闻,破产者们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上石头,从奥斯特里茨桥或耶拿桥上跳下去,转眼间就消失在黑色的波涛里,简直就像是跳进了挖好的墓地一样,人世间的一切债务和麻烦都两清了,剩下的只有永恒的宁静和解脱。那正是杜€€瓦利埃先生所选择的道路,可他,吕西安€€巴罗瓦,他绝不会这么做,那是一条懦夫的路。虽然台下的观众已经发出嘘声,剧院的经理也想要把幕布拉下来,可他还不打算就这样退场€€€€他的这出戏还没演完呢!
当他在府邸前下车时,仆人上前禀告:莱蒙托娃小姐来访。吕西安吃了一惊,随即又想明白了她这次拜访的前因€€€€莱蒙托夫将军把全副身家都投进了交易所,甚至还借款来搞投机,毫无疑问,在这一场毁灭性的风暴里,这个败落的俄国贵族家庭也难逃厄运。
这一切当然是拜阿尔方斯所赐,而他本人若是攀扯起来,恐怕也逃不了干系,因此当他进入客厅时,那一点子垂死的良心又发作了起来,让他再次产生了一种同谋犯的负罪感。
他本以为自己在客厅里见到的少女会有着死人一般的忧郁气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莱蒙托娃小姐虽然受到了巨大的灾祸打击,可脸上的气色依旧是红润的,向他问好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虽然这笑容里不可避免地混杂了一丝忧郁。她向吕西安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她想要询问一下,自己父亲绞尽脑汁高价买来的那些证券,是否已经变成了废纸?
“我也实在想不到谁可以问了……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爸爸在管,可是……您不知道他现在成了什么样了!”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星期一下午交易所的事情一传出来,爸爸就在办公室里发了疯,他冲到大使办公室里,宣布要给沙皇上奏,说他上了法国人的当,要陛下为他主持公道。大使自然是不可能答应这个请求的,对他说话也不是很客气,于是他差点把自己的上司用领带勒死!当警卫进来的时候,他喝了一瓶墨水,打开窗户就从二楼跳了下去,如今像个呆子一样瘫在床上……我们的外交部试图保密,但是丑闻还是传了出去。大使不得不向彼得堡发了电报,据说沙皇陛下雷霆大怒,已经公布要撤他的职了。”
“妈妈也被想赢钱的狂热症弄昏了头,她过去是那样的谨慎节约,小心翼翼地操持家业,甚至到了吝啬的地步,可到后来她比我爸爸还要疯狂,甚至鼓动爸爸去投更多的钱……您知道吗?她昨天甚至打算吞烟膏自杀……要不是我发现的早,唉!”她摇了摇头,“所以,现在就只能由我来收拾这些烂摊子了……我对证券这类东西一窍不通,想了想,恐怕也只能来请教您了。”
“恐怕您父亲的那些证券的确已经成了废纸了……至少巴拿马运河公司是这样。”吕西安虽然为莱蒙托娃小姐感到悲哀,也不能不实话实说,“那家公司已经宣告破产清算了,而它如今的资产完全不够补偿债权人的,这也就意味着等到清算结束以后股东们一分钱也得不到了。或许有一些掮客会低价收购这些垃圾债券,再卖给那些倒闭的商人来填补亏空的账项€€€€但恐怕一张股票也很难卖到十个苏。”
“所以爸爸什么都不剩下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莱蒙托娃小姐叹了口气,“可怜的爸爸……他一辈子都想要重振家业,若是他没有这个执念,恐怕也遇不到这样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