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没有说话,原本粗重的呼吸却收敛了。他把手指从寒无见手里抽了出来,开始穿衣服。寒无见没有问他去哪里,他没有力气了,谢兰因抽身离开后,耳畔闻着淅沥的雨声,寒无见终于在疲惫中进入梦乡。
谢兰因穿上鞋,推开门走出去,顾影跪在雨中台阶上,淋湿全身,跪得挺直,眼睛不眨一动未动,犹如雨中石雕一般。
谢兰因故意在他面前系上腰带,慢条斯理,静静看了一会檐下雨,等到侍从打点好跟上来,整理仪态一并走了。议事前还可以再睡两个半时辰。
顾影仍然跪着,隔着雨幕,他看到谢兰因出来,整理衣装,走了,门合上,不一会儿又开了,两个侍从进去,也许想处理事后,很快也出来了,寒无见的门再次关上。
曾负责皇帝衣食住行如今只余杂事的老总管举着油纸伞倾到顾影头顶,帮他遮了会儿雨,私下劝道:“和陛下认个错吧,你与寒公子私相授受,陛下待你至今犹手足,大丈夫屈伸有度,何必将前程葬送呢。”
顾影低着头,雨水顺着他分明的下颌滴落,他道:“多谢您关怀,影自知罪该万死,只托您一件事,劳你带话给我父亲,说影心已决,不必挂怀,哪怕陛下将影仗杀庭前,那也是影咎由自取,影同样也不会动摇分毫。”
顾且知道儿子被抓回来了,只和最亲近的幕僚副将浅浅谈论过此事,一大早进宫面圣。
谢兰因晨起梳洗正在服药,让顾且进来,与他开门见山:“我不会杀影。杀了他就太简单了,你说对不对?”
顾且给他行礼,跪拜完毕,也直截了当地认同了:“您所言极是。其实这本身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和口舌,哪怕您决意杀他,我也没有异议。唯独有一件,关于寒无见,老臣想请陛下当机立断,最好处死他。给予影什么样的处置,也要给寒无见才是。”
“影是违令不遵,擅离职守,与叛逃无异。寒无见是被捉去的,又受了你儿子蒙骗,他无功无罪,何至于此?”谢兰因挥手及时阻断顾且想说的话,“至于檄文的事,你我也都不是几行字就可以糊弄过去的愚民,他也不是傻子,不至于如此轻率就事。我也已经了解他确实是被谢辞抓去过,以刑相逼,他不是为此折服的人,同谋罪名有名无实,纯属无稽之谈。”
“就是因为这个名,您也得处死他,处死他才能扳回一局,以儆效尤。我知道您心悦与他,但他至今所为,正说明心中您并不是唯一。臣尚替你感到寒心,何况这天下人?还有他父亲,他和谢余的交好关系境内皆知,他代表谢余的人,纵使他没有跟谢辞同流合污,他父亲也绝对参入其中,单凭借着他的名义,就足够闹腾一番。如果想掩人耳目,臣可以为您暗中将他处置,愿陛下以大局为重。”
“还不够以大局为重吗,我就不配有一点私心,你们都是什么人,太上皇?一个个的废话连篇来教我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你们懂什么是大局,啊,要是杀光所有人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你觉得我真的不会下令吗?”他敲敲桌子,收敛怒容,“不过是一群没落文人,成什么气候,至于寒祁之,我我自有拿捏,就不劳你费心了。好了,你说得对,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别说了,重要的事还很多,继续下一件,把昨天朱笔批出的折子拿过来,关于军马调离的事,胡阳的仗打完了,要换掉几个主将。”
侍从得令去叫等候多时的几位大人。
顾且道:“换掉的话,恐怕影响军队和气和兵将的默契。”
谢兰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仗打完了,我可不需要他们继续默契下去。”
意思可能谢兰因不打算继续外征了,打了两年,外扩领土的管理问题也确实叫人够呛。顾且问:“那,军队复员的事?”
“先拨一些人去地方修桥补路,”谢兰因道,“国内最好最坚固大气的宫殿还是燕时筑的,你们都不自惭形秽的吗?包括修缮长城,西北汲水工程,拖了多久了,工部的人催得跟天要塌了一样,烦都烦死了。”
杂役兵力不足,只能拆下一些军队来补替,也是安置之法,只是顾且为谢兰因感到担忧,“陛下,您最好还是保重自己,分担一些事务予他人的好。”
顾且在变着法催他继承人的事,谢兰因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道:“这是自然。只是特殊时段必然不能太轻信他人,万事还是自己先过一遍的好。过一段时间稳定了,朕会重整内阁,讨论科举事宜。”
寒无见睁开眼,叫了一声“兰因”,侍从正在用濡湿的手帕擦拭他手臂上遍布的痕迹,轻声:“陛下去御书房了。”
寒无见再度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很深重的梦,泥泞,刀光剑影,破裂的马车,母亲,醒来很快忘记了,外面是个艳阳天,他爬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换上干净衣裳,床上所有狼藉都不见了,窗外悬日也丝毫没有滂沱大雨的痕迹,仿佛昨夜才是大梦一场。
已经下午了,他跌跌撞撞爬下床,腿脚发软,被自己绊了一跤,可能是昨夜情事做得太狠,他身体几乎亏空,也可能是因为昨天兰因射向他的那一箭本身带有的迷药特质在他身上还未完全消散。
寒无见摇了摇头,扶着桌子爬起来,推开门,果然,顾影还跪着,他想冲他走过去,被持戟的侍卫拦住。
顾影跪在地上,身上是湿的,汗湿,他跪了一天一夜了,不服软,不认输,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淋一夜雨,烈日下又跪这么久,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喉中干涩如火烧,但仍然挺直了腰,坚毅不拔的神情却在看见寒无见的时候瞬间软化了。
寒无见想过来,被拦住了。顾影朝他微微笑,一笑嘴唇就流了血,他用拇指擦拭掉,冲寒无见摇了摇头。
看着顾影这幅模样,寒无见难受不已,再这样下去他会死掉的,被活活折磨死。寒无见用唇语想让他先跟谢兰因服软,自己去找一下他父亲求情。
顾影还未做什么表示,一阵细碎脚步声:“陛下到€€€€”
作者有话说:
(轻轻跪下)抱着自己的存稿瑟瑟发抖,我没想到有一天是不敢更新,而不是卡了文的苦恼
第220章 喂水
“陛下到€€€€”
这通传几乎是和谢兰因一齐到了,谢兰因快步上前,一把拽过寒无见手腕,寒无见惊愕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寒无见只吐出一个“你”字,就被谢兰因拦腰抱起,其他人陆续跪下低头,顾影想站起来,被人一把摁下,要他继续跪着,他瞪眼看着谢兰因把寒无见抱走,喉咙已经干渴得说不出话来了。
门关上,谢兰因就把寒无见摁在门板上强吻了,再抓住他的衣襟拽回来,推着他后腰抵上桌沿继续深吻,寒无见几乎喘不过气来,抓住谢兰因手臂,制止他停下来,现在还是白天。
谢兰因冷笑:“怎么,刚从龙床上爬下来有了点力气就又去勾搭我的狗了?”
寒无见用胳膊抵着他跟自己的胸膛,仔细喘息,不讲话。
谢兰因又道:“他如果死了,就是因为你死的。你不为他求求情?”
“别闹了,兰因。”寒无见出声。
谢兰因咬牙,将寒无见压到床上,“你好像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他,不会还是不敢?”
寒无见微弱道:“你事情应该很多,现在时间还早,你想我们可以先说会话,我有话跟你说。”
“我无话跟你说,我讨厌你说话,你把嘴闭上。”
“不说清楚只会让你更生气,你知道我对顾影没那种意思,只是他三番两次救我,于我有恩。”
“你闭嘴,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一个男宠,床侍。”
“你心里真这么想?不会。”
谢兰因堵住他的唇,着手去解两人下裳。寒无见用力推了他肩膀一把,把他推下了床,谢兰因怒了,把寒无见也拉了下来,扑在床沿上,发狠咬了他肩颈一口,但没有见血。
寒无见伸手摸谢兰因的后颈,后者瑟缩了一下,就着咬痕开始在他的颈部碾转,流连,时而温柔,时而粗暴,下部隔着布料被磨蹭得生疼。
一番前戏下来,寒无见还是半推半就地容纳了他,但谢兰因并不知足,在他身上狂风骤雨驰骋过一番,还没有餍足,寒无见已经昏死过去。
谢兰因叫太医。
太医过来,一同来的还有夏知。
太医给寒无见号脉,遮了薄纱,但还是能看见床上的狼藉和床上人再经情事后的凌乱,简直不堪入目。而坐在一旁的陛下却格外地衣冠楚楚。
夏知弓着腰劝:“陛下,这晚膳您说要去静美人那里用的,却迟迟未去,美人已经打发人来问好几次了。刘大人那里也是一拖再拖,刘大人还没吃晚饭呢。”
谢兰因道:“朕也没吃饭,让他等着。静美人那里就说有急事处理,今天不过去了,让她早歇。太医怎么样?”
冷不防被谢兰因一问,太医冷汗都差点下来,他道:“寒……”谢兰因很忌讳别人知道这是寒无见,这几乎是个不成文的心照不宣的秘密了,瞥见谢兰因眉头一皱,他迅速改口,“这位公子气血不足,实乃多病之身。今天上午替他诊脉时他还睡着,实在不好下定论,想等他醒了再做立断,不曾想又晕了过去……”
他又瞥谢兰因一眼。谢兰因道:“有话直说。”
“好的,好的,陛下,公子身体太薄弱,应该是这些天受了刑又重伤未愈的后果。恐怕还未用食,且又受了您那一箭软骨箭,恐怕还要两日才恢复力气。依臣之见这半月最好,最好都不要强迫他行房了,他身体亏空的紧,就像……就像一根绷紧的弦。”
“行了,”谢兰因不想听他打比喻,“朕知道了,还是如我早上和你说的那样,早晚来请一次脉,把他的命给我吊好了,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是的是的,臣会小心办事的。等公子醒好一些我再来请脉。”
让太医先下去,谢兰因又在寒无见床边坐了一会儿,直到御书房的人又来催,他才走了,没看门外顾影一眼。
寒无见睡得昏沉,晚些又发了热,谢兰因只好又往这边来了,然后再也未曾离开。顾影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还有拎着药箱的几位太医,想寒无见可能出了事,但他已经快没力气了,浑身如图快要散架,干燥、疼痛过后只剩麻木,只要再多出一个变动,哪怕一片落叶跌落在他头顶,他恐怕都会从此倒地不起。
谢兰因着手给寒无见喂了点粥,寒无见被他弄得醒了会儿,又偎着他睡了;侍女说公子一天也不曾用饭食,可能不怎么有胃口,也许是心念所致,提议不若把他的贴身侍女叫过来伺候。
谢兰因把瓷碗放下,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便应允了,又道,“好好教导一下,让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她就只能是个哑巴了。”
他就地开始处理政务,李静那边又来人催,他听得心烦,让人随便打发了。子时熄灯,门口侍卫被陆续遣走,几个侍从一边走下台阶一边交头接耳,“今儿是陛下睡得最早的一次。”“可能是没之前那么忙了吧。”
寒无见醒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身旁躺着已经熟睡的谢兰因。寒无见从他身上爬过去,光脚踩上地板,站起身的那一刻天摇地晃,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险些以为自己又失明了,直到看到窗外皎洁的明月,冰一般映入眼帘。
月下长阶还跪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寒无见在柜上摸索一阵,拿到一只盛水的罐子,他先自己喝了一口,应该是可以喝的,然后悄然开了一道门缝,流出一抹月光,他扶着门出去。
他身上乏力得很,谢兰因射的那一箭不致命但是会叫人丧失气力,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这么做,怕自己不跟他走么?
寒无见扶着柱子喘匀气,快步走下台阶。他赤足披发,下摆拖在地上,淌着月光的长发垂下了腰,走过来的身影显得很不真实。
顾影抬眼朦胧地看着他,一片重影中,寒无见的脸终于变得确定而真实。
寒无见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捧罐给他喂水喝。
顾影把水喝完了,寒无见微一矮身他就倒进了他怀里,伸手箍紧寒无见的腰。
寒无见索性跪下来,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悄然道:“你真傻,你为什么不走呢?”
“你跟我一起走。”他在他怀里喘气,寒无见是想扶他起来,但他真的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你是我的晚辈,我不想你因为这种事折在这里,对他服些软,他最近阴晴不定的,不要和他针锋相对。等情况好些,我去写信求助你父亲和几个将领,兰因没有杀你就是说……”
“疼吗?”顾影发现了他脖子上的痕迹,抬头问寒无见,顾影眼睛微微红了。
寒无见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自己凌乱不堪的衣服再胡乱掩了掩。两个人寂然相对。
“不要再让他得寸进尺了,”顾影不自觉用脸蹭了蹭寒无见的手心,“跟我走,至少不要跟一个只会伤害你的人待在一起。”
第221章 顾且
寒无见最终还是推开顾影,把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
对寒无见而言,顾影实在还是太年轻了。谢兰因已经够年轻气盛了,他们好像都有可以肆意挥霍的精力和不被岁月折损的特能,也总是奇怪地执拗一些在他看来其实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不是拐弯抹角地表达就是要一条死路固执到底,但对他寒无见来说,他已经不够年轻了,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不止生前,还有死后。
寒无见走回去,盘算和顾且大将军的说辞,掀开被子发现床上无人,身后一道劲风,寒无见敏感避开,后方一剑挑下了早已熄灭的烛台。
寒无见来不及只叫了一声。谢兰因不知道他右手失常,用剑柄抵住他肩膀,寒无见被重重一推跌倒,暗中不慎,头磕在了柜台上,刹那各种东西坠落,狼藉一地。
他还没缓过气来,谢兰因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回床上:“终于敞露心扉,开始心疼他了?”
寒无见掰开谢兰因的手喘气,摇头,说不出话。
谢兰因松手,攥紧袖口,他在窗口望着二人依偎在一起,怒火滔天无法抑制:“对你好你却不自知,三番四次挑战我的底线。你真以为我会原谅你做的一切吗,我真的受够你了,寒无见,你这个淫荡的伪君子。”
寒无见道:“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给他拿些水,他快晕了。”
“是的是的他快晕死了,你的眼里只有快死的人,活人做的事在你心里就是比不过死人,哪怕死人再如何下作€€€€”他说不下去,索性一剑劈开桌子,落下一句“我不再来”便踹门走了出去。
此时动静已闹很大,各处上夜人都过来瞧了,夏知也赶忙扶着帽子带人过来,生怕谢兰因没有喊事的,谢兰因睡下时曾言不需要近侍,一律后撤,他才离开,不曾想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也难怪,只要寒无见在,谢兰因就总有撒气泻火的地方。
谢兰因气势汹汹提剑下了台阶,顾影已经被侍卫重新押住,面对他的泠泠长剑,顾影并不害怕,只是挣扎着问:“寒大人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谢兰因冷冷看着他,顾影吼道:“你不能这么对他,他为你吃尽了苦头,不管谢辞如何用酷刑折磨他,他也没有背叛你。你最好看看他,好好看看他,他现在还活着,但是,他的手,和他眼睛€€€€”
“闭嘴!”居然是寒无见喊的。两个侍从扶住了他,他靠近两人,神情少有的冷淡,“顾影,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如何,他不想被谢兰因,亦或是父母亲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确切的状况,“我们也不是朋友,什么都不是,从现在开始,我跟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谢兰因笑了,看着顾影:“听到了吗,废物。听到他说什么了?你在自以为是什么呢,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顾影道:“你又在自以为是什么,仗着他的爱恃宠而骄,其实根本一无所知。如果有一天他不再爱你,你又该怎么办呢?”
谢兰因不笑了,忽然对寒无见道:“喂,你知道,当年你故友李暮之死,就是他父亲造成的吗?”
寒无见和顾影的脸色刹那都变得很难看,也许是今时之景加上触及往昔伤心事,寒无见的神情已经万分凄楚了,他抿紧唇,没再发一言。
其他人都被隔开,只有谢兰因近卫上前,谢兰因冷冷下令,似有意给寒无见听:“革去顾影一切职位,把他带回阁内再好好教训半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影子阁一步,也不许任何人见他。如有人问起,就说他死了。”
顾影想跟寒无见说什么,被套上一个头袋,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