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应了一声,让他稍等,自己去收拾东西了。
晚上大家要一起吃饭,寒无见独自出去买菜,忽然感到不对劲,他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只摇摇欲坠的纸鸢。
他心里咯噔一声,往那边走去。是景行,他出什么事了吗?
有人跟着他,他想绕看,没有多久,几匹快马破开迷雾,将他团团围住,对着他撒了一把迷魂,将他蒙头捞上马公然带走了。
再扯开头套,他已不知人间几何,只是咳嗽着,辨识昏暗的光线,嘶哑着声音,硬生生压下呼唤兰因的欲望,问:“这是哪里?”
有人对着他说了什么,走开了。这是牢房,水牢,手脚被缚住了,重温这噩梦般的场景,寒无见手脚冰凉,但却异常冷静。
不一会儿来人了,居然是夏知,他隔着栅栏看寒无见,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的、鄙夷的神气:“好久不见,寒大人。别来无恙啊,本以为在这里您会手足无措呢,看来您怕黑的消息不实啊。”
“如果你像我一样死过一回,便什么都不再怕了。”
“死?”夏知仿佛被这个字眼激怒,“我活的好好的,还有荣华富贵,为什么要去死?”
注意到夏知对自己莫名激涨的恶意,寒无见皱眉:“小夏子,你,投了谢辞了,因为荣华富贵?”
夏知冷漠道:“我不过是一个宫里的下人,比不得你们,都讲自己的道义。我又看不见是非对错,谁坐上这把龙椅,谁自然就是我的主子了。”
“也是。”寒无见道。夏知很熟悉宫中事务,他被留着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寒无见忍不住提醒他道,“你为他做事,还是小心。他为人毒辣,易猜忌。”
“论猜忌恐怕比不过我们那位陛下。”
寒无见一时哑口无言。夏知的消息渠道很多,这些年他发展自己的枝叶,恐怕知道谢兰因没死,也算不上稀奇。
夏知面向他,以一副了断的神情道:“可以了,叙旧到此为止吧公子。我们来谈正事。”
“什么正事?”
“不要装蒜。国库有很大一笔账目对不上,我们有消息跟你有关,您不应该不知道吧?如果不想受刑,劝你少嘴硬,王爷的刑具您想必还没领受完全吧?”
“我不知道,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没事,你放心,你不知道,但是谢兰因会知道的。”
寒无见抓住栅栏:“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拿你做交换。”夏知转身离开,“他那么稀罕你,不至于不肯拿那笔钱来赎你。对了,”他停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还有国印。真是好大一笔交易。”
谢池咳嗽着,按下手帕:“谢辞狗急跳墙了。寒无见在大街上他都敢抓。”
“没办法,”陈相因道,“也是您有些计策。只是现在寒无见落在他手里,怎么办?”
谢池道:“落在他手里不就是落在我手里,这有什么区别?在谢兰因眼里我跟他叔叔不过是一丘之貉,你要做的就是在谢辞之前找到谢兰因谈,谢兰因很重心机,但是在寒无见的安危前就是个傻瓜。”
“那寒无见€€€€”
“寒无见是生是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又咳嗽两声,“你快去做就是了。”
陈相因笑了:“没有,我只是在想,兜兜转转绕了这么一圈,原来只要抓住一个寒无见就够了。”
“这谁能知道。”
寒无见被抓了,谢兰因也是第一时间接到了要挟,他没死的事情基本上已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不成想他们如此嚣张,尽管他为此留有一手,但仍然感到焦急。
在简单打点后,他同解甲归田的顾且见了一面。
顾且看着他,也不同他叙旧,开门见山把一个包裹递给他:“拿它换寒无见?”
谢兰因勾勾唇:“最后的事了,多谢您老,等他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听听这话,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说完这句,他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好,只是叹了一口气,第一次用长辈看晚辈的略带关切的目光,戏谑道:“还真是江山换美人了。想不到我们陛下居然是如此一个痴情种。”
谢兰因亦笑笑,内心仍然十分焦急。
顾且最后道:“我们小影也是。”
顾影在事变后最先去找了寒无见,可惜早已人去楼空,最后,他在密室里发现了一条暗道,但他并没有追上去,只是收起了地上那副画。
之后回到父亲身边,暂作歇息。但在顾且送走谢兰因后,房里已经不见了儿子的踪影。他应当是偷听了两个人的对话了。
果然。顾且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兰因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回到京城,只带了十几个人,而去到交易宫殿时,只有他一个人过去。
谢池她们本人不曾来。
来的是夏知。
夏知看着单枪匹马的谢兰因,笑:“陛下,奴才还以为你会说:真是狗跟对了主子。你这样不嘲讽我,我会很受宠若惊的。”
谢兰因挑挑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我记住?”
夏知暗咬牙,笑了:“当然,我不是什么东西。我原本不配为人,得托您留一条命。但您就算是上等人,也得明白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寒无见在我手上,而我可不在乎你手上有什么国印和银两€€€€论银两,我可以靠自己赢得更多。而印章,缺了它,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谁做皇帝与我都不要紧,哪怕是一个女人。”
谢兰因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夏知笑盈盈道:“意思就是,你手上的东西对我来说不管用。现在寒无见不在任何你考虑过的人手上,而只在我手上,我,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奴才,您平素恐怕不会看上一眼,如今却要来求的低贱下人。”
“你要我求你,怎么求?”
“你是聪明人,谢兰因。”夏知站起来,“跪下来求我,我告诉你他在哪里。”
谢兰因抿唇,夏知进一步道:“时间不等人,陛下,我虽是阉人,但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以这种方式喊出这声“陛下”,他似乎更得意了。
谢兰因屈下腿,然后干脆利落地折起另一只,眼神直视他,那模样简直不像在求人,但也不像憎恶。
“他在水牢。你有那么多牢房,你要自己慢慢找他。”夏知冷眼道,“给我磕一个头,我给你钥匙。”
谢兰因握紧拳头,低下头依言照做了,近乎是低吼出来的:“把钥匙给我!”
夏知差点笑出来,他蹲下来,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记不记得一个女人,她原本只是个小宫女?你不记得,没关系,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迟早都会死绝的。”
谢兰因瞪着他:“如梦。”
夏知笑了,带着一点疯狂的意味,把钥匙丢给了他:“去吧,去找他,慢慢找,但愿您还来得及。”
夏知说完带人快速从密道离开,确保谢兰因追不上,他以非常快的速度到了水牢,叫人解开了寒无见的铁链。
寒无见有些发烧,有气无力地问:“怎么回事,你要带我去哪里?”
夏知冷目道:“送你上西天。动手。”说罢后退一步,命令行刑人上前,用铁链缚住了寒无见脖颈,两方收紧。
看着剧烈挣扎的寒无见,夏知悲悯道:“去了下头您可别怨我,冤有头债有主的,是王爷想杀你,不止是王爷,反正不是我。您自己也是造孽。下去后您要看清了人再报复……算了,搁你这德行也报复不了什么人。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的好公子。够了!停手。”
于是他们停了。
寒无见跌在水里,剧烈喘息,脸涨的通红,不住的咳嗽,还咳出了血丝。
夏知故作慈悲的面具已经逐步被疯狂渗透,但又隐藏地恰如其分,他跟寒无见道:“我这不是为了别的,我是为了如梦。”
话一出口便颤抖起来。
寒无见不明白:“什、什么?”
夏知告诉他:“如梦死了!”
“她,怎么会?”
“她是因为你死的!”夏知也激动起来,抓住他的衣襟,“她都是为了救你,她担心你,担心你的死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知道吗?所以她是因为你死的!”
寒无见被这个消息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夏知压抑住怒火:“我放过你,完全是因为如梦!她不希望你死,那你就好好活着吧。但是你要给我永远记住,如梦,她是因为你死的,你听到没有?”
寒无见悲伤地看着他,夏知受不了他这幅仿若洞察一切的表情,毅然推开他,悄声命令狱卒:“按计划,把他带走。”
夏知一个人呆了一会儿,快速收拾好情绪,令他没想到的是,谢兰因找来得这样迅速,他简直始料未及。但是对方一开口他便知道不是他。
“夏公公?是你。”顾影抓住他,“你有没有€€€€”
“是的,寒公子,我知道,”夏知小心翼翼避开他的剑,依靠那么微薄可怜的情分,他与他道,“寒公子被王爷转移了,我在他手底下做事,想帮一点忙,奈何人微言轻。我只知道他如今被转移到了安平和安乐两位公主手上,他们这些权利纠纷我们怎么能懂呢?但是两位公主总比王爷要仁慈地多,王爷不仅狼子野心心狠手辣,而且对寒公子有不轨之图……”
顾影皱眉听他这番说辞,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会去把他带出来。”
夏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与谢兰因极其相似但心思却是格外单纯的顾统领,“您这样莽撞说不定会伤到寒公子。这样吧,我来给您支一个招,您知道,谈判是需要筹码的。”
第280章 有你在就不会。
夏知本来是想折断与公主的交易,他想干脆杀了寒无见,然后让谢兰因过来找到他的尸体,再欣赏一次谢兰因疯狂堕落的样子。但最后他还是觉得不必为此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但如果有人愿意用他动了恻隐之心为他进行粉饰他也不会在意。
背着谢辞送寒无见去了公主那里,谢辞不能留,夏知不必公主少明白这个事情的重要性,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狗尚且不能有两个主子呢,当狗凌驾人之上,谁又能说得清谁是贱种呢。
夏知与顾影道:“您去取了定安王项上人头,我去为您同公主的交易牵线搭桥。相信我吧,看在如梦的份上€€€€您还记得她?再好不过了,那你就知道,我是不会骗你的。”
陈相因进来的时候半身是血,不过只有少数是她自己的。
谢池看了她一眼,与趴在桌上奄奄一息的寒无见继续叙旧:“你听,外面打打杀杀的,这样的事一个月发生好几回,我四哥就是不中用,兰因这一不在,这个世界都会崩盘。那几个没用的哥哥又压不住,还不如女人呢。你说是不是,不央?”
陈相因听见这声,道:“您放心,已经解决好了,我去换身衣服,你们继续。”
寒无见奇怪她叫“不央”,但也没问,如梦死了,加上各自世态炎凉,他心力交瘁,只能有气无力地问:“景……行,”
公主善解人意道:“他很好,我只是借他骗骗你。你也知道我骗你,但咱们就配合得挺好,百试百灵,你说是不是?”
寒无见剧烈咳嗽起来,五脏六腑简直要绞在一起地疼。
“歇着吧,省得死在这张桌子上,我怪害怕的。”谢池道,“煦华就是这样死的,就在你坐的位置。我的好侄子将了我一局,害的我把好容易从九弟手里拿过来的皇印弄丢了,哎,让兰因拿它来换你,这不算什么吧?这叫物归原主。”
寒无见努力支起身:“你,你想当女皇。”
“而且很快就会成真了?没有那么简单,你不惊讶,好的,你没有你爹那个老东西那么顽固不化。无见,我看着你很是喜欢,要是我们都在年轻些,你家里势没那么大,或者你出生得卑微些,我就会很喜欢你。你看,我都老了,你还是这么漂亮。”
“公主,煦华死在你面前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不如去问问兰因在想什么,当他亲眼看着你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吓坏了,你还记得吗?完全像个小孩子,这谁能想到。”谢池讽笑,“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寒无见问:“您到底想要什么?”
“最简朴也是最原始的答案,钱。”谢池道,“国库的账目有至少一半都对不上。谢兰因曾经给你下过聘礼,粗略算了一下,光黄金就有五百万两,白银的数目远在这个之上。当时的国库都没有这么多。他哪来那么多钱?恐怕用了之前王府的家底。我曾经以为他打仗花掉了,后来发现他根本没动过这笔钱,还有淮南一带的地权,如果把所有混淆的账目理一理€€€€我们苏殊姑娘对此道还是很精通的€€€€这样算大魏有一半都能是你的名下了。除了你和谢兰因两个人,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恐怕没有了吧……不,具体应该是只有你知道了,因为兰因全无保留地送给你了,近乎半个大魏江山。他真是了不起,你们在赌什么,谢兰因赌你不会反他,而你因为这个事深受感动,觉得他爱你爱疯了。你们简直可以,就这样把所有的一切都当成你们感情的赌注吗?”
“我并不需要那些,也从来没有过要挑起事端的意思,所以它们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基本上等同于无。公主,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但是,”他按住胸口,缓了缓,“我要给景行,我要见到他是完好的。”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门打开了,顾影走进来,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寒无见想站起来:“小影!”被身后的侍卫强行按下了。
顾影把手里的袋子丢下来,道:“放开他。”
陈相因走出来,把袋子打开看了,面无表情,走向公主,低声:“谢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