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这么说了,沈霖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同意了。
躺在床上的祁宴听着曾经他看不起的两个小玩意儿如今将他当做货物一样讨价还价,几乎是用尽此生的克制才没有起来把檀钰勒死。
沈霖给祁宴开了药方,然后自己去抓药煎服,看着祁宴一口口喝下去才算放心。
等祁宴喝完药,檀钰就下逐客令了,让裴翊和沈霖都出去。
沈霖皱着眉说:“他还有药没有用。”
“什么药?你刚刚不都煎好了给他喝了?”檀钰抬头问他。
“不是内服的,是外用的。”沈霖说。
然后他揉了揉眉心,说:“算了,药给你,你来帮他敷吧。”
说着他拿出了两个瓷瓶递到檀钰面前,想了想,又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装着直径不到一寸的玉制圆柱,上面似乎还传来淡淡的药香。
他把东西都递到檀钰面前,然后嘱咐道:“你知道用在哪的。他便是因那处发炎才染了热病。一日三次,还有刚刚喝的药也是一日三次,还有两次,记得给他喝。”
“上完药再用这个,是温养调理用的。”沈霖指了指那块玉。
檀钰点头:“行了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等裴翊和沈霖都走后,檀钰才转身看向自己身后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祁宴:“我的陛下,都听到了吧,起来上药了。”
他们谈话时并不避讳祁宴,祁宴当然听得一清二楚,他也不是什么白纸,作为在位时一直被骂荒淫的帝王,他怎么不知道沈霖说的是什么。因此此时祁宴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上。”祁宴语气冰冷地说。
檀钰却笑了:“陛下,这可由不得你。”
“沈大人方才都说了,你要是那发炎不治,热病可是不会好的,弄不好还会越来越严重。你这好不容易醒过来,我还没好好玩儿呢,可不能让你这么病倒了。”檀钰边把玩着手上的瓷瓶,边漫不经心地说。
见祁宴还是冷着脸不说话,檀钰扬唇:“陛下,你是想被臣按着用药,还是自己配合一点?”
自从祁宴弄死西镇王那个老匹夫之后第一次见到檀钰,就知道这个骄纵的小少爷已经变成了一只狼崽子。他昏迷三年,这只狼崽子也彻底成长了,狼的两个特性,狠厉和执拗,在檀钰身上都是一点不落的。
知道拗不过檀钰,祁宴只能面色难堪地退让道:“……我自己用。”
檀钰挑眉:“这可不行。陛下你自己用……可不太方便。”
他的语气意有所指,也让祁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但最终他也只能同意了,然后身体僵硬地让檀钰帮他用药。檀钰似乎是有意折辱或者逗弄他,原本并不算复杂的上药硬生生被他弄了一炷香的功夫。
等上完药了,他还不忘把那块玉放进去,祁宴长指陷入手心,咬牙咬得口中隐隐作响。
檀钰却颇为满意,甚至难得贴心地替祁宴穿好外袍,然后对他说:
“听说昨天裴翊带你出去了?反正今天我也不能碰你,不如也带你出去转转如何?我在京郊也弄了个马场,你不是很喜欢骑马么?”檀钰看起来非常好心地提议道。
祁宴却气得眉峰都忍不住跳了下。
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戏弄他,明知道那块玉……还让他去骑马。
但是祁宴最后只能按了按眉心,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不、去。”
最后这一天,两人哪也没去,甚至也没做什么事情。毕竟这地宫里,没什么东西可做的,而且祁宴这时连炕都下不了。
檀钰除了吃饭、给祁宴上药、看他喝药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抱着祁宴睡觉。
连祁宴都有些惊讶这小子居然这么安分,虽然……还是会有些动手动脚的让祁宴不爽,但是比起祁宴之前预想的和檀钰之前表现出来的难缠程度来说,这种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祁宴本来就很累,既然檀钰不作妖,他也就沉沉地睡了一天。
沈霖开的药还是很管用的,祁宴睡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第二天沈霖再来看他时,他身上的热症已经好全了。
沈霖给祁宴看完了病,就又被檀钰赶走了。
檀钰似乎睡上瘾了,又抱着祁宴睡了一个白天。
祁宴已经躺了一天了,身上躺得有点酸,他也有些不乐意躺了。但是他刚起来一些就被檀钰的手按了下去。
檀钰半睁开眼,语气慵懒地问他:“不休息了?”
祁宴神色恹恹:“都躺了两天了。”
檀钰凑到他耳畔低笑着说:“你现在不好好休息,晚上可没力气。”
祁宴当然听懂了檀钰的暗示,他心中更加不爽了,隐隐还带着点紧张。
等到了晚上,檀钰果真言出必行,把祁宴弄得一点力气都不剩,只觉得这两天的养精蓄锐被彻底耗干了。
得亏沈霖留的药还有那块玉,似乎真的起到了调养的效果,把祁宴的适应性拉高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还是讽刺。
等祁宴再次醒来时,难得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此时这地宫中只有他,没有任何外界光源,让他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但是他想到前日檀钰说的一人一天……靳骁在边疆,檀钰说的“他们”,应该指的就是他、裴翊、沈霖,还有祁闻淮。
前面三个都轮过了,今日应当是祁闻淮来。
想到祁闻淮,祁宴的心跳不住有些加重。
自从他醒来的第一天见过祁闻淮之后,他似乎没再见过祁闻淮了。而比起其他人,他想见的,也只有祁闻淮。
也不能说相见,那种心情,似乎是一种介于相见和不敢见之间的复杂心境,也只有祁闻淮,会让内心本质是遵守兽类法则的祁宴有近似于忐忑的情绪。
祁闻淮也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很早就来这里,祁宴等了许久。期间地宫里的奴仆来送过两次饭,祁宴顺势问了他们时间,第一次是午时二刻,第二次是酉时一刻。
等到祁宴用过了第二次的膳,他才听到地宫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不同于奴仆的小心翼翼,这脚步声显得更加沉稳。祁闻淮自幼习武,内力深厚,他的脚步也比寻常人更加稳些。
“吱嘎”作响后,地宫的门被推开,来人果然是祁闻淮。
第85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5)
祁宴坐在床上,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下意识将头转向那边,正好和推门而入的祁闻淮四目相对。
说起来,祁闻淮比他还大上三岁,如今已经过了三十,但他的容貌上没有留下任何岁月带来的瑕疵,依然霞姿月韵、光风霁月。他应当是换上了常服来着地宫中,一身银白衣袍若霜雪,乌发半束垂落至腰间,雪衣乌发,清冷若仙。若说年岁和经历给他带来了什么,恐怕是他周遭越发沉稳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深不可测的气场。
从前的祁闻淮,虽然也不苟言笑,但是祁宴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皇兄挺好懂的。他虽然看起来清冷疏离,但其实很容易对祁宴心软,也很容易被他所取悦。
可现在站在祁宴面前的祁闻淮,他却有些看不透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兄真正坐上了帝位,才有这般变化。
“皇兄。”看着祁闻淮一步步走来,祁宴不住轻声喊道。
祁闻淮的脚步在空旷寂静的地宫中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每一步都踏在祁宴的心上。
他最后在祁宴面前站定,他一双看不出情绪的凤眸微垂,静静地看着在床上,双手被镣铐所梏,浑身满是痕迹的祁宴。
祁宴觉得那神色是居高临下的,甚至带着一种厌恶和审判。
祁宴下意识将被褥往自己身上拢了些。自从醒来后,他成了那群人的阶下囚,更成为了他们随手把玩、供他们淫|乐的器皿一般的存在。这本就让祁宴深感受辱,如今在光风霁月的祁闻淮面前,似乎他还生出了一种自卑和胆怯。
看着祁宴将被褥往身上拢,祁闻淮的眸中似乎泛起了嘲讽般的笑意:“祁宴,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脏吗?”
祁宴身上骤然发冷。檀钰冷嘲热讽他一万句,他最多只会觉得自己被曾经一个他没有放在眼里的小玩意儿嘲讽而感到屈辱,但是祁闻淮说他一句“脏”,他似乎就无法接受了。
“皇兄……”他下意识喃喃道。
“你不过是个野种,冠你‘祁’姓已实属皇恩浩荡,你也配称孤为皇兄?”与讽刺尖锐的话语不同的是,祁闻淮长眸中似乎透着怜悯。
祁宴十指轻颤,他觉得祁闻淮好像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明明之前,就算他被自己囚在深宫之中,就算他原本非常生气,但是也已经消气了不少。为何他把皇位“还”给他,他反而变得更加厌恶他了呢?
“皇兄……你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七弟和十弟,都是被你设计而死,是也不是?”祁闻淮突然问道。
七皇子和十皇子,原本是拥护祁闻淮这一方的势力。他们母妃之间关系亲密,几人也是从小就比其他兄弟关系要好。虽然天家复杂,就算是兄弟间,斗得你死我活的也比比皆是,但是他们之间也总有几个会有些许手足之情。祁闻淮和这两位皇子,便是如此。
他们是死于祁宴的设计,但是彼时四皇子正和祁闻淮处处针锋相对,于是最后这些都被祁宴嫁祸到了四皇子身上。他也怕祁闻淮责怪,因此一直隐瞒。
祁宴没想到这时候祁闻淮突然提到了这个,而且还发现了真相。不过事已至此,祁宴便也没什么好抵赖的,他点点头,说:“是。”
祁闻淮的神色随着祁宴的回答冰冷了一分,紧接着他又忽然问道:“父皇不是病危而死,而是被你下毒后再活活逼死的,是也不是?”
“是。”祁宴再次点头。
先帝在祁宴看来是他此生最仇恨最厌恶的人,但是他在祁闻淮面前,却确确实实是一个好父亲,弑父的名头本就不光彩,祁宴对外只是说先帝病逝,自然也瞒着祁闻淮。
祁闻淮神色愈加冰冷,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母妃,也是被你害死的,是也不是?”
祁宴几乎是屏息了,他看着祁闻淮此时满目寒霜的模样,他知道这个答案将彻底斩断祁闻淮对他最后一丝情感。
但是他脑中却闪过一幕幕画面。
祁闻淮的母亲,是先帝的皇后,她在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是先帝的皇子正妃了,她叫钟若蘩,而祁宴的母亲,宸妃,也姓钟。
她们两人算起来同属一家,钟家。钟家曾经是足以和裴家抗衡的大世家,钟若蘩是钟家的嫡长女,而宸妃说起来,已经是钟家的旁系了,只能勉强沾些钟家的光,论族谱,早已出了五服之外。
宸妃之父也只是个四品官员,虽是不错,但是跟庞然大物的钟家比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大点的蚂蚁。
但是宸妃从小就有着倾城惊世的容貌,才华也非常出众,这让她及笄时就名噪京城。那时候就有很多人拿彼时的宸妃和钟若蘩作比较,说钟若蘩虽然身份尊贵,但是论起容貌,却远不及宸妃。
当时许多身份尊贵的皇子和世家子弟都倾心宸妃,但是宸妃最后只是选择了一个家世中等的人。原本大家还笑她眼皮子浅,可那人没过几年就官拜二品,眼看着就要坐上一品大员的位置。
钟若蘩从十一二岁开始就一直被人和宸妃比较,明明她的身份比宸妃尊贵那么多,宸妃只是一个旁系的、四品官员之女,在京城什么也算不上,凭什么处处压她一头?
先帝的母妃非常中意钟若蘩,因为如果能得到钟家的帮助,这对先帝来说是极大的一个助力。她在多方运作下,终于让钟若蘩嫁给了先帝当正妃。
其实先帝在当时也不过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钟若蘩原本根本看不上他,谁知道嫁给了这么一个她看不上的丈夫,丈夫心中心心念念的还是宸妃!
这怎么能不让钟若蘩恶心愤怒,她跟先帝的头几年婚姻就是在这种如鲠在喉的恶心感中度过,后来先帝居然得登帝位,而宸妃的丈夫却死了。她心中正好不得意,可还没得意几时,就得知了先帝强娶宸妃入宫的消息。虽然只是妃位,但是却封号为“宸”,其殊荣偏爱,可见一斑。
皇后心中怎能不介怀?她恨得双眸都渗血。
所以祁宴的童年,不仅充斥着母妃被先帝欺辱、强迫的记忆,同样还有母妃失势后被皇后折辱的记忆。
那一幕幕似乎激发了祁宴体|内的兽性,让他眼前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是又如何?”
“她钟若蘩该死。”祁宴抬头,语调平缓却不带一丝犹疑地对祁闻淮说,像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传来,一双冰凉如玉的手已经死死地扣住了他的长颈。
三年前他也曾被檀钰这样掐住过脖子,可当时檀钰只是个羽翼未丰的兵崽子,祁闻淮却是个内家顶尖高手,几乎是在瞬间,祁宴就感觉到了垂死之感。
三年前的祁宴虽然不曾对檀钰服软,但却拼命挣扎,而此时,他却缓缓将眼睛闭上了。
眼看着祁宴的脸色愈发苍白,到最后甚至微微泛青,祁闻淮猛地一松手,松手的同时还将祁宴往后推,于是祁宴重重地摔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