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命中 第5章

导演喊了卡,陆与闻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迫不及待要将胸口郁结的气排出去。助理搀扶他起来,方雨也向他伸出手,陆与闻摇摇头,示意不用,他身上裹满泥污,裤腿里也灌满了泥浆。

简单清理干净再换了身衣服,陆与闻做好从头再来一遍的准备,导演坐在监视器前看了很久,久到陆与闻以为自己的表演有什么问题,他刚要探头去看,导演立马站起来,宣布从董乾逃走开始拍。

也就是说前半段方雨的戏一条过,不用再来一遍,方雨听到导演的话似乎松了口气,而后悄悄拽了拽陆与闻的衣角。

陆与闻对此并不意外,冲方雨比了个大拇指,“你演得很好,把我都带进戏里了。”

方雨侧头看着他,那双眼睛总算浮现一点笑意,拽他衣角的手指又勾了勾他的尾指。

终于高兴起来了么,陆与闻想,这晚的方雨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更接近于他对方雨的第一印象。

陆与闻始终记得,他见方雨的第一面不是在开机仪式上,而是在舅舅工作室蜗居的那栋破居民楼下。

几个月前的那天大雨滂沱,从下车到小跑进楼栋的十几秒,头发被雨浇得半湿,他停在楼梯口撇开黏着额头的湿发,方雨擦过他的肩冲到大门外,站在倾盆大雨下,直到浑身湿淋淋了才走进来。

那时的方雨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脸颊和瘦削的下巴都在滴水,这副模样却半点狼狈不显,还有心思朝瞠目结舌的他笑了笑,笑容很轻很浅,如同雨里荡漾的水波,下一秒再看便不是原来的样子。

那天在舅舅工作室里,他第二次见到方雨,试戏中的方雨。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眼前的人有个很适合他的名字,方雨。

“争取一条过,今晚早点收工。”

方雨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陆与闻才发觉方雨挨得很近,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说话喷出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朵,“我可以帮你洗衣服,你把脏衣服塞床底下,我可都看见了。”

陆与闻在方雨眼里看到熟悉的揶揄,他拨开方雨的脑袋,不客气道:“我助理回来了,衣服不用你洗,你可以给我刷鞋,就当提前练习。”

方雨满脸不情愿,脸上的小表情生动得很。陆与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觉今晚萦绕在方雨身上若有若无的低落情绪终于消解了些,他摸摸方雨的头,方雨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眼睛弯了弯。

接下来的拍摄很顺利,方雨用竹竿将陆与闻拉出泥潭,陆与闻累倒在地,跪着和方雨对视。这回方雨眼里噙着笑,若隐若显的笑意比今晚隐隐绰绰的月光还要隐晦不明。

这之后说的每一句台词都像是调情,每个音节都在撩拨他的心弦。

陆与闻有点恼,因此当方雨伸出手让他握,他脏污的手直接扣住方雨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脱掉沾满泥浆的衣物和鞋子,他再去抓方雨的手,方雨甩开,他再想抓住,却让方雨逃掉了。

方雨到了河边侧身看着他,看他走过来了才下了水,河水没过方雨的小腿,陆与闻踏进河里,清洗干净腿脚。正躬下身搓洗十指,忽而察觉方雨的靠近,他抬起脸,冷不防被泼了一脸水。

方雨笑着在河边坐下,双腿在水里乱蹬,使坏地溅了他一身水。

下水的这一场戏导演让他们自由发挥,陆与闻完全有理由怀疑方雨在蓄意捉弄他,但他此刻是董乾,于是他只能坐到方雨身旁,闷声不响。

月光照着河流,陆与闻知道镜头正对着他们的后背,平静的河面毫无征兆地泛起波澜,没人知道水面之下陆与闻的脚掌踩着方雨的脚背,就连方雨本人也不敢声张。

陆与闻在用脚底的厚茧磨蹭方雨的脚背,他惊讶于方雨脚背的细嫩光滑,他注意到方雨的手攥着石头边缘,方雨极隐蔽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暗含嗔怒,眼角无端端掺进了一点点红。

没时间让他细瞧,方雨起身说走吧,陆与闻坐着没动,方雨问:“你打算光着回去?”陆与闻梗着脖子道:“你先回去。”

方雨往前走了几步,余光扫到陆与闻跟了上来,只穿着裤衩,连鞋子也没穿。

方雨回身捡起地上脏兮兮的鞋子,扬声问道:“鞋子你也不要了吗?”

陆与闻不答,方雨拎着他的鞋子,笑道:“给我好不好,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这晚的戏全部结束,回屋之前,陆与闻让助理将一桶水浇到他身上,确认没有淤泥再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到屋里他先去洗澡,前前后后搓了快半小时,当他趿拉着拖鞋出来,方雨坐在桌旁,支着脑袋,看上去快睡着了。

“你洗好慢哦,我都要睡着了。”

陆与闻摸了摸鼻子,“你去洗澡吧,我先睡了。”

方雨洗澡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陆与闻躺在床上看明天要拍的戏,方雨一下子拿走他手里的剧本,“睡觉了还看什么剧本,不许看。”

陆与闻打了个哈欠,支使方雨打开电风扇并固定好不摇头,方雨开了电扇,关了灯,屋里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陆与闻听到方雨€€€€€€€€地上了床,连带自己的床也动了一下,发出咯吱的声响。

陆与闻轻笑一声,方雨似是不好意思,又有些羞恼,“你笑什么!这床质量不行,螺丝松了才会响,又不是因为我太重!”

“我知道,”陆与闻抬手摸到身旁隆起的一团,轻轻拍了拍,“睡吧,改天给你换张床。”

屋里瞬间没了声音,四周静悄悄,睡下没多久,门外有人敲门,叫方雨的名字,声称导演叫他过去一趟。

陆与闻睁开眼睛,按住方雨的手,冷静道:“别去。”

如果到这会儿,他还不清楚方雨遇到了什么事,那么他打小跟着舅舅在剧组横行霸道的这些年算是白混了。

第9章 一把折叠小刀

山里的夜晚静寂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方雨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一片黑茫茫中唯独某间低矮的平房还亮着灯,那点微弱的黄光宛如浸透在水里的月亮,迷离惝恍不真切。

他刚从那里出来,知道里面不仅有光,还有一个担心他的陆与闻。

这么一想心情果然好了一些,方雨裹紧陆与闻强行要他穿上的外套,手寻到口袋揣了进去,倏尔摸到一个冰凉的、坚硬的东西,他囫囵摸了个遍,骤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一把折叠小刀。

方雨握紧那把折叠小刀,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原本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有了着落。

来之前陆与闻按着他的手,对他说导演不会这个点找他,他何尝没有怀疑,但没发生的事他没办法明说。

好在陆与闻比他想的聪明,也比他想的要关心他,方雨试图摒弃心里不好的念头,说服自己也许真的是导演找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加快了脚步,越往前走身后摇摇曳曳的光芒越模糊,还未察觉之时,他已经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远处的平房早就看不清。

农家乐正门和院落悬挂的灯笼熄灭了,住宿区大多数房间都没熄灯。

方雨不敢掉以轻心,他不会以为其他房间的人醒着,听见动静就会来看看,兴许会帮他的忙。那晚他摔了手机又砸了椅子,外面一片死寂,隔壁房间的人跟死了一样,没人理会正处于水深火热的他。

今天下午剧务组的人把话说得很清楚,他们得罪不起,所以没人敢管闲事。

方雨一边上楼一边想,这个剧组那么多人,他又能得罪得起谁?

导演住在五楼,方雨上到二楼,正要接着爬楼梯,一路上默不作声的工作人员发话了:“哎,回你自己房间。”

“不是导演找我吗?”

方雨脸色微变,明白过来这又是一个幌子,根本不是导演找他,工作人员这时嗤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眼神里透露出奚落。

楼道声控灯泛着惨淡的白,方雨把手伸进口袋,握住那把小刀,久久没动。

“快进去啊,你们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催促。

方雨往楼梯口走,工作人员张开双臂拦着他,粗鲁地将他往后赶,推推搡搡地把他逼进紧挨楼梯的第一间房,还顺手关上了门。

方雨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扶着门板站稳,后背紧紧贴着房门,不肯往前挪动半步。

“过来啊,没我你演不了这个角色,不该报答我一下?”

黑漆漆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那人悠游自得地抽着烟,烟头的火光一点一点靠近方雨,方雨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靠试镜拿下的角色,跟你没半点关系。”

“你是试镜了没错,但那天留到最后的那几个人,你觉得你比他们都厉害?没有我帮你,你今天能站在这里?”

“不可能,我那天根本没答应你!”

方雨又想起暴雨如注的那一天,他淋了雨,只为了更贴合要试镜的那一场戏,屋内沉闷,空气浑浊,他和另外几个人并排站着,导演和选角导演等人的目光在他们几个身上来回扫。

其中也有某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还没轮到他试镜那会儿,他在外面焦急地等候,屋里出来一个人隐晦地向他暗示,如果想拿到角色,不妨考虑用别的来换。

他当场拒绝了,几乎以为这次试镜是个骗局。倘若不是那时还不认识的陆与闻一趟趟地给他倒水、递纸巾,让他别紧张,他差点放弃了试镜。

那天试镜完并未立即宣布结果,几天后电话通知他当选了。

这之后导演组的人陆陆续续跟他沟通接洽,没谁提起不合理的要求,他也没再见到那天那个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签下合同,进组拍摄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戏。

进组后除了一开始磨合时的磕磕绊绊,别的都很顺利。

然而两周前的某个深夜,他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紧接着被子也被掀开,一道黑影说着淫言浪语覆盖上来。

未经人事的他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直到衣服里钻进一只手,他摸到枕边的手机,对准压下来的脸庞砸了上去。

趁那人捂着额头,他迅速下了床,抄起地上的椅子挡在胸前,他浑身发抖,怒吼着把人赶出他的房间。

当晚没开灯,他没看清来人是谁,只记得声音。这天傍晚,副导演给他介绍将要跟他拍对手戏的前辈,他问了声好,前辈开口说话,再次听到耳熟的声音,他才知道那晚的人是谁。

“我没答应你,我拿到这个角色跟你没关系!”

方雨攥上门把手,猛地一拉,房门纹丝不动。这一个多星期,他向剧务组申请过很多次换一把锁,每次都被敷衍过去。此刻这扇门终于换掉了原先破破烂烂的锁,新的门锁无比坚固。

“要不你试着叫几嗓子,看看旁边的人会不会来救你?”

面前的人挂上戏谑的笑,燃着的烟头近在咫尺,恐惧达到了极点,方雨掏出口袋的小刀,拇指推动刀柱,明晃晃的刀片猝然挥了出去。

方雨出去后,陆与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又想,最后坐起来给舅舅打了个电话。

“小舅,你跟我们导演熟吗?”陆与闻开门见山,他舅交际广认识的人多,保不准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熟啊,他以前常来咱们家你忘了?”

陆与闻斟酌着问:“他人没问题吧,应该不好潜规则这些?”

“他妻管严,他老婆会打断他的腿,干嘛他潜规则你了?”

陆与闻两脚伸到床下,穿上鞋,报出傍晚听来的人名,“李铁,你认识这个人吗?”

“李铁?没接触,听说退圈开表演培训班去了。”

“他有没有不好的传闻?”

“有听过他拍戏喜欢借机揩油,他那人男女不忌,忒恶心了,他不在你们组吧?”

陆与闻听到这里立马就懂了,没时间跟舅舅多聊,匆匆挂了电话,远水救不了近火,有问题现在只能找导演解决。

打着手电筒走进农家乐,陆与闻老远就看见二楼所有房间都没开灯,走廊的声控灯却一直亮。他爬上二楼,在方雨房间前停下,里面传出气急败坏的话音,他听了一半,黑着脸一脚踹开了大门。

方雨手里握着刀,转过脸,看到他的那一刻几近哭出来。

陆与闻向方雨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随后拧着眉,瞪视屋里的另一个人,“方雨是我推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10章 以后我罩着你

走廊上鸦雀无声,除了刚才踹门的那一下闹出很大声响,此时的对峙倒陷入诡异的肃静。

陆与闻站在门外,将方雨挡在身后,扫视左右两旁紧闭的房门。原以为他这么大张旗鼓定会引来好事者围观,孰知这里的人比他更懂置身事外,他有预感就算他把房间拆了,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难怪里面的狗屁前辈会猖狂到这个地步,一般的工作人员不敢得罪他,而导演和制片的房间在五楼,这一层的响动不见得能传上去,话事的未必清楚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什么。

陆与闻侧头看了方雨一眼,方雨脸色煞白,没攥着刀的那只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用口型对他说:“我们走。”

“等会儿,我有话跟这位前辈聊一聊。”

陆与闻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方雨冲他摇了摇头,像是猜到他想干什么,握住他的手腕以示阻止。

陆与闻一只手让方雨握着,脸朝向屋内,语气充满狂妄,“我很好奇,方雨明明是我选的,定下方雨的那天你没在场吧,你是前辈,睁眼说瞎话是不是不太好?”

“听说你开培训班教学生,平常都教些什么?怎么演一个流氓无赖吗?我们其他人确实都要学习,不像前辈你本色出演。”

陆与闻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右手手指戳到下巴,做了个往外扫的动作,再握拳竖起大拇指,拇指转向下方重重地点了几下,直白地表示鄙夷和瞧不起。

屋里的人没被陆与闻激怒,相反露出猥€€的笑,“原来是你的人,早说,你舅舅的面子我还是会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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