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借打翻了酒逃了出来,恐惧如冰冷的蛇缠绕颈部,冷汗簌簌地流。他后怕了,他祈祷那天只是一锤子买卖,没有下一次了,而他也不愿意有下一次。
这之后收到试镜通知,顺利拿下角色,进组,他几乎以为这个噩梦到这里彻底结束了,他的生活回到正轨,他可以靠拍戏挣钱给父亲治病。
直到昨晚他才知晓头顶的阴翳一直没有散去,它在伺机反扑,他被告知逃不掉的,好比一句恶毒的谶言,令灰心绝望的他不可避免地走向既定的下场。
幸好陆与闻拉住了他。
方雨不由得挽紧陆与闻的手臂,陆与闻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长臂一揽将他推到里面,“有车,你往里边站一点。”
“身上还痒吗?”方雨把下巴搁上陆与闻的肩膀,“回去席子要用热水擦一擦。”
“不痒了,回去再给我擦一次药。”
“昨晚你进去那个房间,你是怎么说的?你舅凶你了吧?”
“那个人认识我爸妈,我攀扯了一通关系,没事,这些人是欺软怕硬,”陆与闻特地补充道,“你要相信我的背景真的挺好使,我舅凶几句而已,不管他。”
“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陆与闻牵牵唇角,“还好,不是很麻烦,不过你以后还是要当我跟班。”
“当就当,反正你总不会欺负我。”方雨歪着头笑得一脸无邪。
陆与闻心里一动,伸手去捏方雨的后颈,多漂亮的一张脸,他想,这么好看的脸总不会撒谎骗他,那么就算有所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雨没有提到那位陈总,或许方雨并不认识,或许方雨认识但不清楚姓名,但方雨的讲述有明显的保留,或许方雨只是不想让他窥探更深入的一面,他应该停止猜测。
他和方雨的关系或许还不到让方雨全盘托出的地步。
陆与闻莫名有点难过,他以为他们已经很熟了,却还是有罅隙提醒他,他们并未完全交心。
回到剧组碰上大伙儿吃早餐,陆与闻趁这时间回屋里拾掇自己,他正在床边换衣服,方雨冷不防从身后拦腰抱着他,陆与闻拍拍腰间的手,“别捣蛋,衣服换好了没?”
“换好了,”方雨伏在他肩上闷闷不乐道,“今天我们没有对手戏。”
“今天的戏简单,能早点收工。”陆与闻脑子一根筋,还觉得挺高兴的,他转过身对上方雨哀怨的表情,犹觉不解,“干嘛你不开心吗?”
方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孩童般撒娇,“我会想你的。”
陆与闻被这没来由的话震得心口麻酥酥,心知方雨黏人但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他罩着方雨的后脑勺,想了一下道:“我会去看你的。”
“你说的,记得要来,不能骗我。”方雨一句一句逼他保证,陆与闻满口应承下来,方雨立即眉开眼笑,好话迷魂汤似的往他耳朵里灌,“陆与闻,你对我真好。”
陆与闻搂着人道:“要不我让我助理跟着你,他递瓶水打把伞还是没问题的。”
门外的助理重重地敲门,大声吆喝:“开工了该做造型了各就各位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人卖助理的!”
方雨扑哧一声笑了,他百般不情愿从陆与闻怀里出来,前去开门,没走几步就回头,毫不掩饰神情里的不舍,“我不要你助理过来,我要你来找我。”
得到陆与闻肯定的一点头,他才开门走了。
助理进屋,看了看方雨走得不见了的背影,又转头上下打量陆与闻,“有够依依不舍的,你们该不会是在谈恋爱?”
“瞎说什么呢。”陆与闻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出两个字,递给助理看,“认不认识这个人?帮我找他出来。”
“赵哥?”
“对,找资深群演问一问,估计会认识这个人。”
“你找这人干嘛?找他帮忙还是找他算账?”
陆与闻删掉备忘录里的字,冷笑道:“先把人找出来,我才好决定该算什么账。”
助理奇道:“这人得罪你了?该不会又是为了方雨?”
“你别管了,这事能不惊动我舅去办吗?问问你认识的三教九流那些人。”
陆与闻深知找他舅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但他舅目前立场不明,他也暂时不太待见他舅。他向助理伸出两根手指,“我帮你搞两张演唱会门票,成交吗?”
助理比出一个五,“再给我五千,我要充点卡。”
陆与闻咬咬牙,“行,必须给我办妥了。”
助理一边收拾背囊一边笑话他道:“你昨晚干的事我听昭哥说了,英雄救美,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看不惯舅舅那么安排,跟拉皮条没区别,”陆与闻心不在焉道,“我舅有说什么没?昨晚那事后果严不严重?”
“没说,我觉得问题不大,你是他投资电影的男主角,再怎么着也得把电影拍完。”
“电影投资方不是个女老板吗?”
“姓陈的才是出钱最多的。”
陆与闻使劲琢磨,他怕的不是对他自己或电影造成任何影响,他想的是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吗?那些人会不会再找上方雨?
他现在再护着方雨,等到电影拍完他们不在一起了,天南地北的,万一方雨真出了事他鞭长莫及。
陆与闻头疼极了,怎么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上午的戏两人在不同的地方拍,中场休息时陆与闻去找方雨,走到半路正好撞见来找他的方雨,方雨开开心心地牵他的手,两人就近去了河畔的大石头上坐着。
助理见他们碰头了便一个人溜达去了。
陆与闻递上保温杯,“喝点水,嘴唇都干了,上午累吗?”
“拍戏不累,就是想你了,无聊没人陪我说话。”方雨用陆与闻的保温杯喝水,不自觉地嘬着瓶口,嘬完才后知后觉,有些赧地咬着嘴唇。
陆与闻不介意,就着方雨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他瞅了眼方雨,“现在这么离不开我?知道我重要了吧?”
“一直都知道你很重要。”方雨紧挽他的手臂,脑袋靠着他的肩膀。
陆与闻笑,“嘴那么甜。”
方雨眨巴着眼睛,“那要不要尝尝?”
陆与闻警告地点点方雨的额头,“别撩我,说好的忘了?”
方雨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靠着他的肩头不说话。
“败给你了,喏,手给你,”陆与闻把手伸给方雨,“只有手可以,明白么?”
方雨握着陆与闻的大手反复端详,惊喜道:“手是你的安全区吗?”
“手随便你玩,别的地方不可以。”
陆与闻另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方雨玩他的手,一根一根掰他的手指。他挠挠方雨的下巴,笑道:“你是不是小孩子?别人玩泥巴你玩手。”
助理过来提醒该回去了,陆与闻摸摸方雨的脸,“吃饭来找你。”
方雨一步三回头,着实恋恋不舍,陆与闻受这种情绪感染,有点想回去将方雨抱在怀里,久久地抱着他,看方雨痴迷渴慕的眼神,方雨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分开哪怕一秒都是不允许的。
助理冷不丁冒出一句:“他喜欢你,我都看出来了,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陆与闻不吱声。
助理乐了,“难道你也喜欢他?完了我得告诉昭哥,你不直了。”
“不喜欢,别胡说,”陆与闻闷头走路,自言自语道,“但我得对他好一点,他喜欢我,他是第一个喜欢我的人。”
第29章 你摸摸我
中午两人没回屋里吃饭,在农家乐和大伙儿坐一块吃。剧务组派了个鬼精鬼精的人来传话,告诉方雨原来屋子的门锁和空调修好了,让他要搬回去时知会一声,好安排人帮他搬行李。
方雨疑惑,“我说要搬回去了?”
陆与闻咂咂嘴,“剧务组的人八百个心眼,他们不提之前的事,来了就说门锁空调修好了,不知道的人还真当你是因为这个搬走的,堵死了你不能说别的话。现在客客气气请你回去,做做样子罢了,免得落人话柄。”
方雨夹了块饭盒里的排骨给陆与闻,“那你说我要搬回去吗?”
“你还问我,难道你想搬回去?”陆与闻瞪着眼睛,想了一圈迅速扯到个理由,“谁说给我洗衣服的?”
方雨咬着筷子笑,“中午回去洗。”
“还搬吗?”陆与闻握着筷子,准备要是听不到满意回答就用筷子打手板。
方雨又夹给他一块排骨,“没想过搬,快吃饭。”
两人吃完午饭,齐齐起身离座,倒剩饭洗饭盒,回屋前和还在吃的导演副导打了声招呼,听见副导在背后议论,“他们俩现在出双入对的,年轻人就是有话题聊。”
方雨和陆与闻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笑意,陆与闻将午饭发的桔子塞方雨兜里,方雨说:“回去剥给你吃。”
陆与闻后来发现,方雨和他说的事大都做到了,譬如不搬走,譬如给他洗衣服,剥桔子给他吃,他不是个好记性的人,但他记得的方雨讲过的事件件有着落。
刚吃完桔子,陆与闻坐在床上,他睡的席子表面潮乎乎的,手掌心覆上去能感觉到烫,想来方雨用热水擦过了。他掀开方雨的枕头,他给的小刀就在枕头底下,他兀自笑了半晌,把方雨送他的小陶人也放进枕头底下。
“陆与闻,出来搭把手拧床单。”方雨在外头喊。
陆与闻走到院子里,方雨一甩湿床单,他躲避不及,水珠溅了他一身,方雨开怀大笑,指使他握住床单的另一头,两人往相反的方向同时用力,拧干床单的水分。
陆与闻帮忙把床单晾在竹杆上,鼻翼间都是洗衣粉清淡的香气,和着正午太阳炙烤地面和植物的焦味,他眯起眼睛看毒辣的日头,再扭头看方雨。
方雨伸手挡在额前,日光下的他皱着一张脸,似乎厌恶这恼人的太阳。
“方雨,进屋午睡了。”
陆与闻向方雨招招手,方雨转过脸,表情一瞬间变得生动,他用夹子固定好床单,在水龙头下洗了手,擦干湿手快步进屋里,“来了!”
蚊帐拉下,挡住外面晃眼的阳光,先前因为拼了张床,不好放下蚊帐,这回方雨刚躺下就滚到陆与闻床上,陆与闻便让他把蚊帐拉下来。
方雨显得很好奇,睁大眼睛四处瞧着这半密闭的空间,蚊帐用久了陈旧发黄,天花板很高,近处的陆与闻半阖着眼看他。
他自觉偎近陆与闻,嘟哝道:“要抱。”
陆与闻不等他撒娇便把人抱进怀里,拍了拍兴奋异常的方雨,“快睡吧。”
午觉睡得沉,起床十分痛苦,臂弯里方雨的身体微微发热,软绵绵的黏在他身上,陆与闻体会到强烈的难舍难分,说什么也无法将方雨从怀里剥离。
方雨用蚊蝇般的声音道:“该起床了。”
陆与闻艰难地推开方雨,分开两人交缠的手手脚脚,他挣扎着坐起来,吁了口气,“每天这么睡得坏事,哪起得来。”
方雨揉揉眼睛,笑得腼腆,“这可不能怪我。”
下午趁休息时间,助理过来跟陆与闻嘀咕了很久,陆与闻听得嘴角抽搐,不断反问确定吗,得到肯定答复便和助理低声密谋。
商讨完毕,助理下山去了,陆与闻继续投入到拍摄中。
晚上的拍摄结束,助理回来了,丢给陆与闻一个牛皮纸袋。陆与闻掂了掂牛皮纸袋的重量,咋舌道:“这么多?花了多少钱?”
助理比了个八,陆与闻感到肉疼,花八千块买一堆马上要烧掉的废纸,他可真是纯纯的冤大头。
解开牛皮纸袋,粗略翻翻里面的东西,不仅有照片还有光盘和存储卡,每个盘面都写着名字,幸好没叫他翻到写了方雨名字的光盘。
陆与闻再次跟助理确认:“底片都删干净了?没有备份吧?”
“我盯着他拷完给我之后删除的,原始相机也查过了,没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