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
纪扬宗听此简单的一句,随后便见着霍戍去把自己的马牵上,全然没有要同人客套的意思,径直还真就走了。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对于霍戍这般不同人客套周旋的脾性已经见怪不怪,只不过今天他总觉着这人有些怪异。
瞧着人走远了,纪扬宗噔噔几步去了屋里。
“嘶,娘轻点,好疼。”
桃榆坐在凳子上,裤管挽得老高,黄蔓菁正在用药酒给他擦拭膝盖上的伤口。
他生的白皙,又细皮嫩肉的,总容易受伤,这么摔跪在地上,一边膝盖已经摔破了皮。
周遭一片红的红紫的紫,竟蔓延了半个手掌大一片,布在腿上格外的扎眼。
“天煞的,什么时候碰见燕苗村那老张头我非斥他不可,给摔成这样还想讹钱,也幸而是撞见了霍戍,否则还教人欺负了去。”
纪扬宗本是要盘问人的,进屋见着桃榆红肿发紫的膝盖,又先叫心疼该盖了去。
他夹着眉头上去,道:“用岳父上回带来的膏药,药效好,上回我用了淤紫两天就下去了。”
“爹那膏药药性重,小桃子这皮肉哪里受得住,得用温性些的。”
桃榆仰头看着纪扬宗:“客人走了?”
纪扬宗点了点头,登时又想到了自己进屋来是要作何的,他立即道:
“这霍戍还真有意思,回回赶上你不好的时候送你回来。这人寡言少语对谁都拉着一张脸,竟还给你骑他的宝贝马儿?”
“爹,你又来了!”
桃榆嘀咕道:“自从退了亲,你是瞧谁都别有用心了。”
纪扬宗这回理直气壮道:“那小子方才明明见着有客却不走,周正一走他即刻又要走了,你说他什么意思?”
黄蔓菁睨了纪扬宗一眼:“人家好心训了黑心赶车的,又驮着你哥儿回来,你倒是好,有客就赶人走。还茶水都不让人喝一口了?”
说起有客这茬,桃榆气鼓鼓道:“爹怎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这就叫周里正家的人来了!”
纪扬宗闻言讪讪道:“不是我叫他来的,是他自个儿就过来了。赋税见重,我就说开块田养点鱼虾嘛,这十里八乡的,就属周家老二塘子搞得好,人家也便热心赶着来帮忙。”
“你那点心思谁不晓得。”
黄蔓菁骂了一句。
纪扬宗见娘俩儿对他的没了好脸色,连忙赔礼道:“是我不好,下回同你们先说道行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桃子今儿也见着了周家的小子,觉着如何?”
桃榆闻言看向了放在桌上的山菊,淡淡道:喻严喻严喻严“我没注意瞧。”
“你若是觉着成,爹便还让他来,你若觉着不好,那也就算了。”
纪扬宗道:“爹知道你现在不好受,可过去的已经都是过去了,咱不能一直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下不来是不是。”
“爹,我现在属实没心思相看谁。若是你和娘相看都满意,那便就好了。”
纪扬宗和黄蔓菁听这话,不由得一默。
黄蔓菁道:“好了,先不说这事儿了。不是喊着累了吗,先上床躺会儿,吃饭了娘喊你。”
话毕,她把人扶去了床上,扯着纪扬宗出了门。
“就你着急,生怕把哥儿嫁不出去了。”
“我也是替孩子着想嘛。”
瞧着媳妇儿扭头便去了,纪扬宗追上前去:“哎呀,好了好了,我先念叨这事儿了行不行。”
霍戍翻身上马骑着大黑驹离开纪家时,忽而回头望了一眼。
出于战场上的警觉性,他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着高于常人的感观,走出纪家不远,他便觉得背后一双眼睛在盯着。
回头间,果不其然,纪家后头的竹林里快速闪过了个身影,一角青色衣袂却还是慢了半拍。
霍戍轻嗤了一声,既舍不得当初又作何要放手。
既要前程又想要人,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马走得远了,躲在暗处的尤凌霄方才走出来,他望着纪家的方向,心中滋生出一股浓浓的失落来。
不想,两家才退婚这么几日,纪家就已经再物色新女婿了,连他想再见桃榆一面,都没得机会。
黄昏下,孙鸢娘见着失魂落魄回来的儿子,不由得问了一句:“怎的了?”
尤凌霄嘴里发苦的摇了摇头,不欲与孙鸢娘搭话,径直往屋里去。
知子莫若母,今儿纪家大张旗鼓的在修鱼塘,还来了个生面孔帮忙,她能不晓得么。
这朝估摸着是儿子也是听了村妇的议论,心里头不痛快。
孙鸢娘也是没有预料到纪家会那么果决,竟然说退婚就退婚,全然未曾拖泥带水,倒是叫她小看了。
一时间全然打断了她的谋划,不过纪家自愿识相退婚,不加纠缠也是好的,省得闹到了同知那儿去,到时候因小失大。
只是他们家的傻小子意气用事,心里还挂记着纪家那个病秧子。
孙鸢娘跟着尤凌霄进屋去,她宽慰道:“也是我儿重情义,这才退婚几日,纪家就开始寻新人了,枉你昔时待他百般好。”
尤凌霄没有应答,他全然是陷在了要真的失去桃榆的想法里了。
先前便是听了他娘的话,以为纪家会听他们的摆布他才迟迟没有做什么,不想竟闹成了这样。
原本是钉在铁板上的夫郎,忽而真同他没了干系,兴许很快就要改嫁他人。
尤凌霄恍然从中举飘忽梦里惊醒过来了一般,悬浮在半空上的脚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去孙鸢娘的半句话,他只觉得他娘只怕是早就有心要退婚,为此才对他几番阻拦。
孙鸢娘见向来乖顺的儿子不言不语,心中不免怨起纪家来。
她道:“这些人也当真是有意思,纪家退了婚竟也不在乎纪桃榆的名声,一个毁亲哥儿,竟还有外乡的人家巴巴儿上赶着来相看。也真是世道变了!”
尤凌霄听此一言,忽然看向了孙鸢娘,名声二字掷地有声的落在了心里头。
他忽然凝了一口气,若要留住桃榆,时下好似也只能靠他自己了。
……
“阿戍,我听说你寻了里正说要找事情做,预备跟乔师傅学手艺?”
十月里农闲事情也不多,无非是准备点过冬的柴火,翻翻地等着明年春播。
然则霍戍力气大有很干事儿,没少帮着拾捡柴火,如今家里后屋檐下已经码了好些柴火。
元慧茹今年又早早的把产税和赋税钱都交齐备了,她心头宽松的很。
“嗯。”
“这是好事儿。”
元慧茹看着在灶下的人今天回来好似心情不错,她试探道:“等你的手艺活儿定下来了,干娘找媒人同你看看好人家怎么样?”
霍戍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别误会,干娘没有要催促你的意思,一切定然还是依你的。”
元慧茹瞧霍戍年纪不小了,今年都奔着二十六去了,像这个年纪着实是已经大过了说亲的好年纪,但霍戍人才好,要是安定下来,定然也很有人家瞧得上的。
她就是怕霍戍没多想成家,不想却听霍戍道了一声:“我有看中的。”
元慧茹闻言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正在淘米的手也不由得停下,颇有种铁树开了花的惊喜。
“是哪户人家?快说来叫干娘听听。”
霍戍默了默,既然承认了有看中的,也便没有要再继续掩藏,直言道:“纪家。”
元慧茹听到这么个答案,出乎意外,但细想下来好似又觉得情理之中。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不想霍戍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冷面主儿,竟然会瞧上纪桃榆那般柔弱的小哥儿。
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不过不管霍戍瞧上的是什么样的,总归是有那心思比没有的强,她欣喜的打趣了一句:“你小子眼光倒是毒。可桃哥儿虽好,他的身子却并不多康健,你可晓得?”
“那是庸人的顾忌。”
霍戍道:“他身体好不好,我也不会让他做什么费力的事。”
元慧茹笑容更盛,这偏袒爱惜的话从霍戍嘴里说出来就是格外的有意思。
可高兴之余,她不免又愁了起来:“你有这心思干娘高兴,只是桃哥儿虽然和尤家婚事作罢,但里正家也不是寻常人能说上的,事情当不容易。我今儿听说隔壁村里正家的小子来了,可得早些准备起来。”
霍戍道:“干娘不必忧心,我自会去同里正谈。”
元慧茹点点头:“你有主意那干娘就不贸然插手了,免得弄巧成拙坏你的事,不过有什么干娘能帮上的,你务必要说。”
“我知道。”
过了两日,方才过了早食的时辰,纪扬宗便来了一趟赵家,说是村里的屠户乔师傅回来了。
纪扬宗先行过来叫上霍戍,顺道一同就去乔家。
“听说这回有几个年轻人都要去乔师傅手底下拜师,还不止咱们乡里的。虽我介绍你过去,但是也不能压着乔师傅一定收你,成不成还得看两方眼缘,成了我也高兴,要是没成你也别见气,再寻活计儿干就是。”
虽说一早小桃子就缠着他说要给霍戍跟乔师傅说些好话,但纪扬宗还是没答应,这种事情不能强买强卖。
于是提前同霍戍说明白,免得到时候还扯得不好看。
“我明白。”
纪扬宗觉得霍戍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话说到这里便没再多交待什么。
他背着手走在前头,浑身有些不得劲儿。
倒也不是他不爽霍戍,他总觉得这小子安了些心思在身上,同家里的娘俩儿说,他们非还不信,反倒是说他胡乱说话。
这朝见着这小子,他格外的想激他两句,可对着那张板着的脸,确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桃子的事情,麻烦你了。这些日子忙着赋税的事情,都没好好谢谢你。”
“不麻烦。里正已经谢了几次了,以后不必再说谢。”
纪扬宗见此,顺势说道:“也是巧,这孩子每回一遇事总能好运气的碰见你,想来是上天也怜惜他孱弱有意庇佑。”
霍戍闻言挑了下眉,他虽是不欲与之多言,却并不代表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意思。
旁道无人,霍戍径直道:“里正知道这好运气是因何,无须此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