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外面,都是能让人打破头的好东西。
终于,呕吐停下了。
赢舟猜测,注射进他体内的是一种能致幻并引起强烈疼痛的生物碱。
太岁流着生理性的眼泪,小声地呻.吟着。下唇被自己咬出了很深的齿痕,鲜血淋漓。
呕吐停止的十分钟后,太岁才回过神来。
束缚带检测到他的心情回归平静,自动解开。
太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细弱的绿色藤蔓刺破肌肤,藤蔓上还结着小小的白色花苞,像菟丝子。
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悲喜。
凭赢舟对自己的了解,他多半是在发呆。
挂在墙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一通呼叫请求。
大灾变后期,网络通讯基本中断。
为了生存,研究所保留了许多科幻小说里才有的高等科技,但整体的民用科技水平起码倒退几十年。
赢舟听见太岁漫不经心地开口:“阿努比斯……”
下一秒,他的声音顿住,大概是想起阿努比斯已经不在了。
太岁微微蹙眉,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毛毯从他的膝上滑落。
之前,赢舟还在疑惑,为什么他身上要盖条毯子。
直到现在,太岁的下半身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他,或者说它,没有人类的双腿。原本腿部的位置被树根所取代,这树根把它固定在了这里。甚至,太岁行走起来也不是正常的移动,是那些深绿色的根须伸长,把它推到目的地。
有一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愕然。
太岁摁下接听键,然后坐回椅子上。
投影灯在雪白的墙壁上照出叶启枝的脸:“很抱歉,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我不能在您跟前汇报,请问您现在感觉还好吗?噢……您放心,按照您的要求,这个过程中通信完全是中断的,没人有权限查看。”
叶启枝穿着全套防护服,站在白墙跟前。两鬓斑白,皮肤状态也不怎么年轻。
为了活下去,他已经给自己注射过两次基因针。是末世纪里少有的长寿者。
太岁注视着屏幕上的这张脸,答非所问道:“还差多少?”
叶启枝有些紧张:“目前看,只收集了一半左右……我们还需要更多……”
他明明年龄不小,在研究所里也当了十几年的上位者,然而在面对太岁时,却依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
因为合作是单向的。需要的是太岁毫无芥蒂的付出。
而研究所没有任何东西能回报他。
仁义道德的旗帜,人类社会的延续,希望、未来。这些宏大的叙事,对太岁来说没有意义。
太岁抬起手,掌心向内,轻轻挥了挥,打断了他的发言。这表示他已知悉,剩下的不那么想听,也不在乎。
但叶启枝显然没那么通人性。
他踌躇片刻,道:“如果把诺亚方舟比做一台电脑。建木是硬件,生死簿是数据库,而您就是最核心的运算芯片。每一部分都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由衷感谢您的贡献。诺亚方舟会用于灵魂的收集和世界的重建。”当然,是在梦里。
“现在外面的状态已经非常糟糕,完全不适合任何生物的生存。因为一些极端情况,我们和异能局失联长达半年……”
太岁只是闭着眼,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呼吸。
叶启枝抿起唇,没有再说话,心情沉重地关掉了通讯。
赢舟本来还以为太岁是被人关了起来。
但听对话,他居然是自愿的。
那瞬间赢舟有些想笑。他还想把元问心抓过来看看。你看,不用你选择救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这种事,我已经选过一次了。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自己。
新鲜的太岁花没有经过特殊处理,腐烂很快。
这期间太岁一直没醒来,赢舟控制不住地感觉到了焦虑。
一个声音在赢舟的心间萦绕着,并且越来越震耳欲聋。
我要救他。
我要救我。
不,不。冷静,这是在诺亚方舟里,这个寄托了人类未来的造物,现在是叶启枝的诡域。
这是谁的记忆?还是模拟出来的场景?
最重要的事是先找到白面。
可叶启枝在研究所,那研究所又在哪里?这个时间段,元问心已经把蓝鲸炸了。
赢舟揉了揉眉心,回忆着当初从海因里希那里拿到的资料。可恶,海因里希只是顺便提了一嘴,说新的研究所会建在隧道内。但海因里希刚上岸就被卷入了梦之城,还没有去过。
赢舟只能选择最笨的办法,地毯式搜索,寻找人类活动的痕迹。
也多亏他没有身体,只是以一种意识的状态存在。要不然还真没办法在短时间里跳跃这么多地方。
地表能看见的人类活动踪迹已经很少。尤其是夜里,到处漆黑一片,连个动物的呼吸声都没有,只有低级的诡异生物在游荡。
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鬼蜮,散发着腐朽、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味道就像是蛋白质变质。
赢舟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在这里,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很模糊。他的进化源传来了求救的信号。
他心里一惊,在瞬间回到了出生点附近。那座在海上漂流的树岛。
赢舟站在岸边,远远地看见了一艘铁船。表面涂着研究所的标志。
这艘船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艘船十分迅速地抵达小岛附近,岛上没有码头。一个提着箱子、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站在了甲板上。他的胸口别着工号,P8级,职位是副所长。
这个研究员是白种人,保护罩下的脸格外苍老。
他深吸一口气,丢下皮划艇,然后从甲板爬到了皮艇上,笨拙地划到了岸边。
在此期间,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金属箱。
老人走上岸,目光扫过岛上随处可见的太岁花苞,态度十分警觉。
老人的嘴一张一合,显然是在朝蓝牙耳机里说着些什么。可惜是双层玻璃真空隔离,赢舟也不会唇语。
他跋山涉水地来到了岛屿的最中心位置。
研究员抬头仰望着大树,眼神充满敬畏。他双手合十,闭上眼,开始祷告。
几分钟后,老人停下祈祷。他打开金属箱,里面竟然装着几只肥滚滚的大虫子。像蚕蛹。
赢舟或许没见过这种虫子,但一定认识它的祖代,太白。
冰冻着的蚕蛹闻到太岁的气息,竟然颤抖着身体,苏醒过来。
它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扭动着落在地上,朝面前这棵树爬去。
很奇怪,赢舟居然从几条虫子的身上看见了贪婪。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阻止这些虫豸。
大虫从赢舟眼前穿过,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它们顺着树干往上爬,一直到了树干的核心区域。
虫子坚硬无比的头部化作锥子,在最表层开凿出一个虫眼。它们扭动着钻了进去。
好恶心。
想吐。
赢舟在这瞬间听见了尖锐的鸣叫,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老人的眼神充满惊恐,他瞪大眼,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他在这一刻闻到了太岁的花香,这不应该,因为他已经做了最严密的隔离。
“嗬……嗬……”他的喉管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老人的双手试图打开自己头顶的防护罩,但在清醒状态下都困难异常,更别提精神错乱的现在。
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勒紧了他的脖子,老人捂住喉咙,在地上翻滚,身体抽搐,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不到一分钟,他彻底停止了呼吸。
随后,新生的太岁枝芽刺破了防护服,从玻璃合金材料的表面钻了出来,长出一茬细嫩的芽。如同刚发芽的猫草。
研究员防护头盔里的太岁花长得更好。它们从眼眶、嘴、耳洞等等一切可以钻出来的地方爬出。根茎交织成网状,在几个呼吸间盈满头盔。
研究员死了,然而疼痛并没有停止。
太岁很痛苦。
赢舟没有感觉,但他感觉到了进化源的求救€€€€
我需要一具身体,赢舟想,然后他朝着地上那具尸体伸出了手。
就在即将碰到的刹那,漆黑的影子从背后猛地抱住了他。
火焰在裴天因的皮肤上燃烧着,他吐字断断续续:“舟,别。去。我,等我。”
“不要。会,迷失。”
赢舟没办法思考,他陷入了一种非理智的状态。像是听到了塞壬歌声的水手,明知危险,却依然身不由己地靠拢。
他用力挣开裴天因的怀抱,然后一头扎进面前这具身体里。
赢舟一个弹跳,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具身体衰败得厉害,和快散架的标本也没什么差别。
嗯,而且用不了异能。他在这里变成了普通人。
但赢舟并没有想太多,他顺着树干往上爬去,白色的大蠕虫已经钻进去了一半。